“撩落去”,用台語念起來帶有濃濃情感的動詞,最適合用來形容當父母所需要的第一個態度,翻成國語叫做「跳下去,管它會發生什麼事。」視覺想像是:捲起袖子褲管準備猛幹實幹的決心。
捲起袖子,下去哪裡?
跳下愛的大海,迎接所有關於愛的種種傷痕與勇氣。
很多人怕受傷,所以無法真的與人親密;許多人怕被辜負所以無法真的給予。 選擇當父母,就是學習愛與給予,受傷或被辜負的感覺,都會真實地感受到,但只要你堅定地回到中心,你就會發現,受傷或被辜負的感覺,都是幻影。 也許是童年不被愛的陰影,也許是對愛有不實際的期待與固執。
在兒子4歲時,老公的日記這樣寫著:
最近幾天,當兒子越來越有力量,說話的直接、粗魯、自我中心(不體貼),有時候會壓迫到我。 我感受到「受侮辱」「卑微」與「受欺負」,反射式的迎擊是擠壓他、威脅、怒斥他,或者,使用「沒禮貌」扣上他一頂帽子。
我猜,他是驚嚇、委屈而難受的吧!
孩子成長過程,會出現幾百次幾千次不適當的行為,也許是學電視說很屌的狠話,也許是粗魯地強奪妹妹的玩具,也許他明明答應你不說謊,卻一犯再犯。 父母,如何通過這麼多考驗,陪伴孩子一次次通過,放下忘記這些吸引人的暴力言行或軟弱的取巧,回到正直誠實的品格? 還充滿熱情地活出他的人生呢?
關鍵在於:父母是否在孩子偏差言行時,能回歸自己的中心,溫柔而堅定地陪伴與引導孩子。
然而,最困難的是,父母通常在孩子可愛美好,言行正常時,心情平穩回歸中心,孩子一旦出乎我們的想像,犯錯耍壞時,父母的心就難以平靜,受傷的委屈感,不值得的怨嘆,被侮辱的震驚,自責的無助,都讓父母進入一個”無效管教”的狀態,以強硬或受傷的態度進行管教,反而容易增強孩子的偏差行為。
“撩落去”,父母之所以會出現許多”無效管教”的負向情緒,主要的原因是身為父母的我們,不敢”撩落去”。
撩到哪裡去呀?
在孩子甜美可愛,體貼上進時,父母也在一個平靜美好,感覺自我有效能,世界是安全可控制的心理狀態。 而當孩子偏差耍壞懦弱無助時,父母心裡曾有的”無效能引發的低自我價值感”,”對世界的不安全與焦慮”,”壓抑的負向渴望”或”過往的受傷記憶”,都有可能被引發。 這個引發,若父母無知覺,還堅持讓自己維持一個有效能可控制的父母狀態時,反倒會被這些負向情緒抓住,難以平靜而開闊,管教成了與孩子間的權力衝突。 當父母,不願意”撩落去”,被觸發的無明負向情緒投射到小孩身上; 如同我先生日記裡覺察的,「我感受到「受侮辱」「卑微」與「受欺負」,反射式的迎擊是擠壓他、威脅、怒斥他,或者,使用「沒禮貌」扣上他一頂帽子。」 這時候意識的焦點就是,”這孩子沒禮貌,一定要訓斥,直到他學會尊重人為止。” 但其實,真正讓爸爸抓狂的,其實是內在的受侮辱與卑微感。 孩子粗魯地對爸爸予取予求的行為是需要教導的,但爸爸感受到被侮辱則是將內心未解決的情緒投射到孩子的行為上。 這時的爸爸,對於內心的洶湧無覺知,不願意”撩落去”,認了這不舒服的感覺的不是兒子潑下來的,而是我心裡另有源頭”,父子間能不能順利通過這場考驗,主要關鍵在於爸爸願不願意跨出他的舒適範圍(”我沒有錯,錯的是兒子”)而跳入自己內心洶湧的未解決情緒。
老公的反思日記,後半段這樣寫:
我承諾,盡力克制、察看對兒子”過度”的「憤怒表達」「喝叱及管教」,我判斷其中投射了不屬於兒子的責任。 倘若我因兒子的作為而感到無助,是我的詮釋與信念造成的。 我負起檢視與修訂自身信念的責任,而不將擔子壓給兒子。我將「面對自身的無助」,優先於「管教你的『沒禮貌』言行」。
“撩落去”,面對自身的無助,回歸中心,接納並深愛自己內在的無助。 當如此平靜的愛成為一種支持自身的力量時,父母就能回到平靜的狀態,進行對孩子的管教。
於是,爸爸可以在兒子粗魯言行時,深呼吸,平靜地放鬆自己的身體,感覺到內在的無助與憤怒。 輕輕地對自己說:「是的,我心裡感到被侮辱,感到卑微感。 就讓這不舒服的感覺出來,然後離去。 不用怪罪兒子,不用急著問為什麼。 就是靜靜地,用愛陪伴自己,用深呼吸調整狀態。」 慢慢地,這能讓自己平靜,眼睛再次看見兒子真實的樣子,於是,爸爸可以對兒子說:「你剛剛那樣說話,我不喜歡。 那是一種”沒禮貌”的行為。 我要你學會尊重的說話方式,你可以這樣說:『爸爸,我大便好了,請你過來幫我擦屁股好嗎?』,如果你覺得等很久,你要有耐心說:『爸爸,我等好久了,請你快點來好嗎?』」
以上的過程,可以畫成下圖:
那個箭頭,就是一種”撩落去”的決心,跳開”我沒錯,錯在兒子”的舒適區,跳入內心的情緒風暴區,且為自身的情緒負責。 “無論如何,情緒是我的,等我恢復平靜與愛,管教自然有效能。”
成為父母,有無數的舒適區得被打破;有無數的”撩落去”的決心,等待我們跳入,擴展。 當我們能跳入並安然而返,我們的舒適區,就一次次被擴展了。 於是,可以安然地說:「無論如何,我可以有信心回到平靜,帶著愛去面對生命的各種挑戰。」
有哪些舒適區需要被打破? 要”撩落去”哪裡?
舉些例子來說:
舒適區→撩落去的領域
“一個人自由自在”→ ”被孩子黏住巴住”
“可以盡情實現夢想”→ ”時間精力幾乎耗盡”
“一個人無牽無掛”→ ”重大責任扛在肩上”
“收入與支出平衡”→ ”怎麼有這麼多開銷要規劃”
“孩子的行為如我期待”→ ”孩子的行為讓我震驚”
“我心平氣和地管教孩子”→ ”我生氣且失控”
“孩子讓我歡喜”→ ”看他那樣子一看就不舒服”
“孩子的朋友我欣賞”→ ”孩子的朋友真讓人擔心”
“孩子讓我生氣” → ”生氣中有自己的責任”
“我是個有耐心的人”→ ”耐心瀕臨極限”
“我是個溫和寬容的人”→ ”原來我如此易怒”
“孩子需要我,我能幫助他”→ ”孩子拒絕,我無力”
“權威有效”→ “權威讓我既疏離且疲憊”
左方是我們習慣的舒適區;右方是我們不喜歡的領域。 但是愛讓我們願意撩落去。 左方是社會支持的”好”狀態,是人格喜歡的舒適區; 右方則是心靈在擴展人格時,不介意的狀態,人格雖受苦,但心靈卻蓬勃盎然。
這裡,我們提出新名詞:〈人格〉與〈心靈〉。
人格: 心靈:
我們的性格, 潛在的深層動力,
腦袋對世界的理解, 以情感與身體感覺回饋我們,
清醒時的意識, 詩與夢的意識,
獨特的自我認同, 與萬物感通合一的直覺,
期待被接納與重視。 朝向真實而完整。
生命的發展,在童年時我們盡全力培養出一個好人格,用以適應社會用以獲得獨特的自我認同,被接納與重視。 慢慢地,我們開始想要打破人格的框架,渴望更大的自由,讓心靈的深層動力浮現,回歸萬物一體,變得真實而完整。 這是個無論你是否成為父母,都會發展的傾向;是一個人獲取靈魂的滋養,連通內在熱情,活出真我的道路。 而成為父母,只是讓這條道路加速前進,對孩子的責任與愛,迫使我們頻繁地跨出舒適區,進入”以受苦來包裝的心靈擴展區”。
父母的挑戰就在於,如何識破”受苦”的包裝,真的讓心靈擴展。 或是堅持不受苦,辛苦而無效地想重返舒適區,而創造更多的受苦。
網誌(滄桑與辛勞)寫著:
懷老二大約8個月的某天夜裡,我請老公停車,讓我到對面藥房買東西。 下車前我說:「等一下順便迴車來接我好了。」
笨重的身體與緩慢的腳步,購物後,我有些危險地穿越車道到對街回到車上。 一開車門,老公躺在椅子上蹺腳吃東西,兒子坐在他懷裡玩方向盤,兩人悠哉享受。
氣喘的我責怪:「怎麼沒有迴車來接我? 過馬路好累。」
老公:「我怎麼知道你過馬路會累? 而且我停這兒很舒服就不想動了….我沒有聽到你要我迴車。」
於是我安靜坐著,眼眶慢慢紅了起來,傷心自己的「期盼落空」。
這事件讓我有兩天的我脆弱流淚,我放縱著自己憂傷。
夫妻間疏離,兒子的生氣增加,老公則易疲憊,沈悶著,工作表現降低。
直到兩天後的下午,老友來訪,和老公打過面,她說:「咦~我覺得妳老公跟兩年前不一樣,變得----」 當她還在找詞時,我說:「多了好多滄桑,是嗎?」
「對!對!對!」老友說:「我本來要說是以前男孩的樣子不見了,現在認真感覺,是多了滄桑。」
原來,我的心靈看得見他的滄桑只是意識不承認。
這一下,故事翻轉了。我對朋友說,「是啊~年輕的老公,要發展自己的生涯,又許了大承諾,要給兒子和我幸福,他真的是全力以赴。」心裡想起老公一向的年少輕狂,這兩三年,自從當爸爸以後都收斂了。 而滄桑,就在這許諾下收斂裡慢慢藏在皮膚下聚斂著,他經常有無法遮掩的疲憊。
忽然,一種被愛的感動漲滿了心,是一種很被重視與珍惜的幸福。 原來,老公的滄桑與我的辛勞感,是夫妻一體的共命呵~
這故事詮釋了,我如何透過朋友的眼光,轉念了自己的意識範圍。 從一個「你不體諒我懷孕辛勞的埋怨」走到「原來你滄桑而我辛勞,我們共同為這個家,都付出了。」 這是一種體驗生命況味的珍惜,不執著於生命的單一面向,而向生命更寬闊的面向開放。 不執著於自己是犧牲者,而感受到比此一體互愛的親密。 於是,我的生命多一點真實與完整。
在這故事裡,因為朋友的眼光,我願意”撩落去”新的領域,而跳脫”他錯而我無辜”的無效思緒,進入一個”感恩惜福”的心境。 這就是”撩落去”的況味。
甘願”撩落去”進入心靈的深層詮釋與覺知,豐富生命的視野,允許更多面貌的自己活出來。 這是成為父母的福澤,但不是自然擁有的,而是要甘願放下,深度體會。
這本親職書,說得就是這樣的親職故事。
滄桑與辛勞051116: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lishu/3/1261077514/200511161632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