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一:安古蘭市政府旁的展場立牌,白臉小獸正是漫畫節新吉祥物「小獸」le Fauve,跟著小獸走,就能在漫畫節走透透!)
今年
安古蘭漫畫節(FIBD, Festival International de la Bande Dessinée) 開幕前,主辦單位曾就美國「時代」雜誌歐洲版封面文章
「法國文化之死」(The Death of French culture) 回應,以歐漫的發展來為法國文化把脈,
駁斥時代記者的單薄論調。其實不止法國文化,安古蘭漫畫節也三不五時有人唱衰。
歷經這幾年來的天候變化與場地變動,挺過三十五個年頭的漫畫節終於回到安古蘭市中心,加上天公作美,氣候回暖,四天的活動成功吸引了二十一萬以上的民眾參與,讓主辦單位、市府與參展者笑得合不攏嘴。
(圖二:慕紐茲與阿根廷漫畫展。感覺上很像小時候厝邊的柑仔店...)
漫畫無疆界 活動求新求變安古蘭漫畫節每年都會頒座漫畫家大獎(le Grand Prix)給一位傑出創作者,每年的大獎得主順理成章地接下隔年的漫畫節主席職位,與主辦單位合作策畫展覽,同時也有他們的個人回顧展。
去年出身歐漫新世代的主席
通代(Lewis Trondheim)打破慣例,改以各式各樣的展覽來取代他的個展。今年
慕紐茲(José Antonio Muñoz) 也承繼了類似的精神,
展覽不完全以他的作品為主,藉此介紹影響他創作生涯的阿根廷漫畫。
展場(圖二)就設置在
國立漫畫與影像中心(CNBDI)一樓,觀眾一進場,可以看到一個古意盎然的小書報攤,上頭展示著許多阿根廷老漫畫。在昏黃的燈光與探戈曲調中,彷彿跟著慕紐茲回到當年南美天空下的年少歲月,引頸期待著心愛的 « Historieta »(阿根廷人對漫畫的稱呼)刊物出版,愛看漫畫的少年自己也開始執筆創作,不論日後寄寓何處,他筆下總如探戈般迴旋閃耀。慕紐茲的展覽讓我們見識到探戈與足球以外的阿根廷,原來也出了不少作品擲地有聲的圖像創作者。
走上漫畫中心二樓,鏡頭從南美洲瞬間拉到北美東岸,這是
紐約猶太裔漫畫家班凱卻(Ben Katchor,圖三中間拿文件那位) 的
異想世界,他筆下的人物與故事總是荒謬得讓人暗笑到不行。他曾正經八百地推薦一種「衣領標籤隱藏裝置」,很適合注重細節的愛美人士。只要把它夾在內衣上,衣領標籤如果不小心露出來,這個小裝置就會自動把它拉下來,這就是班凱卻式的趣味。
來到市政府,只見這座古色古香的建築前晃著幾個藍身白帽的漫畫人物,小朋友們紛紛開心地爭著跟他們合照。天空上飄過一座藍色飛艇,據說某天早上市府周圍也被這群藍色小人重重包圍。原來,藍色小精靈(Les Schtroumpfs)今年滿五十歲啦!安古蘭市府周圍展出小精靈的相關歷史看板,吸引了不少民眾駐足觀賞。不過,藍色小精靈沒有丁丁來得幸運,無法在法國郵票上現身,有人猜想可能是因為
法國現任總統曾被畫成小精靈的緣故。
老牌的藍色小精靈人氣高漲,2004年面世的「小露來報到!」(Lou !) 也不遑多讓,吸引了許多小朋友來參觀展覽。現場佈置得粉嫩可愛,還設置了小露的房間,小漫迷們樂得擠在裡頭體驗主角的生活空間。原作者尼爾(Julien Neel)其實是個大男生,除了創造出小露與她那特立獨行的作家老媽,他也出版了帶有自傳色彩的「跟著老爸去作秀」(Chaque chose) ,在商業作品與個人創作中優游自在。
日漫(Manga)勢力之高漲從展覽規模演變可以看得出來,展場已從以往的小型帳蓬擴展到一整棟建築,以比利時名漫畫家芳岡(Franquin)命名的場地如今變成展覽「日漫建築」(Manga building)。亞洲讀者熟悉的Clamp今年在安古蘭盛大展出,以她們瑰麗的畫風懾服歐洲觀眾。同時也有小池一夫「修羅雪姬」展,據說此書給了塔倫提諾拍攝「追殺比爾」(Kill Bill)不少靈感,小池的女兒也特別來到安古蘭介紹父親的作品。
我閃進一場日漫講座,現場已經擠滿了聽眾。講者用心理分析等社會科學角度來分析少年日漫,這樣看似嚴肅的主題並沒有嚇跑觀眾,還有不少人認真地回應。看來其中有不少把日本動漫背得滾瓜爛熟的重度漫迷,執著的態度讓人好生佩服。漫畫節中也有日漫迷cosplay,不過這樣的文化似乎在安古蘭還沒有太風行,規模沒有巴黎的「日本博覽會」(Japan Expo)來得盛大。
漫畫節 不止是原稿展…
誰說漫畫節只能在一堆漫畫原稿走馬看花,看到頭昏眼花後,買幾本書,排隊請漫畫家簽名留念就結束呢?安古蘭漫畫節主辦單位可不這麼想。多年觀察下來,他們似乎持續尋找靜態展覽之外的各種可能性,讓歐漫以其他方式與大眾互動,也藉著其他表演藝術形式,引領觀眾貼近漫畫。
今年女演員友蘭達夢露(Yolande Moreau,「艾蜜莉的異想世界」、「巴黎我愛你」)演出個人秀「關於性與犯罪的種種鳥事」(圖六),漫畫家哈巴迭(Rabaté)現場寫生,這齣舞台劇曾在她自導自演的「心如潮湧」(Quand la mer monte) 中出現過。另外,漫畫家史法曾幫歌手菲森(Thomas Fersen) 繪製過MV ,他們也在漫畫節聯手演出。此外還有「漫畫音樂會」、「漫畫即興大擂台」與「24小時漫畫馬拉松」,主辦單位不斷挖掘漫畫展演可能性,讓歐漫動起來、 活跳跳!
年度好書 大出版社收割另類漫畫成果?
安古蘭歷年來都會選出一批好書,好書名單越來越長,如果只是為了讓出版社家家歡樂,反而容易失去漫畫節評選好書的原意。因此去年通代主席大刀闊斧,把拉拉雜雜的獎項精簡成幾本年度最具代表性作品。
繼去年日本漫畫家水木茂的「愛說鬼故事的阿媽」(Non non Bâ)後,今年安古蘭最佳作品「金獸獎」(le Fauve d’Or)再度落在歐洲以外,由澳籍華裔插畫家陳志勇(Shaun Tan) 的「抵岸」(The Arrival/ La où vont nos pères)獲獎。
全書沒有任何旁白或對話,書中主角早妻女一步,來到一個新的國度落腳。他必需適應新的生活型態與語言,等生活安頓下來,再考慮如何闔家團聚,類似的故事在這個新國度不斷重演。這樣的故事,不但是漫畫家自己家族的故事,也是許多澳洲與其他國家移民共同的經歷,法國也有不少移民,相信讓不少人心有戚戚焉。代替漫畫家領獎的出版商就表示,希望大家能了解這些離鄉背井的移民並不只是「一些統計數字」,多少反映出法國部分民眾對右派政府現今緊縮的移民政策觀感。漫畫節期間,沒有合法居留證件的移民們也在小城街頭示威遊行,要求政府參考阿根廷籍大獎得主慕紐茲的案例,好好思考移民政策。
這讓我想起同樣來自澳洲的小喬。
就在漫畫節前,她與法國男友來歐洲過節。她的母親中英混血,父親是世居香港的葡萄牙後裔,當年為了擔心赤禍蔓延到香港,雙親千里迢迢來到澳洲。小喬笑著說,澳洲是個移民國家,她早已習慣與各色人種相處。
除了最佳作品外,評審團也選出五本年度代表佳作(Les Essentiels)。去年以科幻故事獲獎的瑞士漫畫家彼得斯(Frédéric Peeters) 再度奪魁,以風格截然不同的警探漫畫(圖十)拿回第二座小獸獎。以色列漫畫家摩丹(Rutu Modan, 1966- )的《Exit wounds》(圖九)描寫一場自殺炸彈客事件後,兩個素昧平生者的人生因此有所連結。「媽咪在美國」(Ma maman est en Amérique…)與「三個黑影」(Trois ombres)兩書風格也趨向灰色調。普多姆(Prudhomme) 與哈巴迭合作的「家有聖母來顯靈」(la Marie en plastique,圖八)描寫一個平凡家庭因為聖母像「顯靈」引發的連鎖反應,是齣難得的荒謬喜劇。
從得獎作品風格看來,可以說延續近年來歐漫新生代出頭天的趨勢,主流與商業氣息濃厚的作品即使賣得嚇嚇叫,在此也只有陪榜的份,安古蘭漫畫節彷彿歐漫界的坎城影展,藉此提攜「作者取向」(auteur)的創作。
不過仔細一看,達勾出版社(Dargaud)、德樂固出版社(Delcourt)…得獎作品全都由大型漫畫出版社出品,以往只在純文學獎對上的阿克得敘德(Actes Sud)與加里瑪出版社(Gallimard),如今也在歐漫獎項碰頭。「未來之城」(Futuropolis)堪稱法國獨立漫畫出版社前鋒,近年來在大出版社支持下讓這個品牌起死回生 ,倒也推出了樣式多變的作品。
整體看來,歐漫另類潮流多年來的努力,如今或可說受到漫畫節與大出版社認同與肯定,讓主流出版品風格更多樣化。另一方面,也可以看成大出版社成功「收割」了另類勢力的成果。另類漫畫出版社有的內部分裂,有的活動力減弱,有的因為財務危機被大出版社合併,實在讓人感到憂心與惋惜。
(圖9:以色列漫畫家Rutu Modan作品)
(圖10:瑞士漫畫家彼得斯Frederik Peeters最新作品RG)
-------(本文下半段由大辣出版社Tomas Kuo排版)
漫畫家大獎 歐漫新生代接棒
繼年度好書評選後,眾人開始揣測,誰會繼慕紐茲之後晉身安古蘭漫畫家大獎(le Grand prix)殿堂。活動最後一天中午消息傳出,法國漫畫雙拍檔杜比與貝比昂(Dupuy & Berberian) 成為2008年漫畫家大獎得主,這也是首次出現兩位獲獎者。
杜比(1960-)是法北諾曼地子弟,貝比昂(1959- )則在伊拉克出生,待過黎巴嫩,之後定居法國。貝比昂本來打算唸醫學院,後來還是忍不住投身漫畫事業。他與杜比兩人在同人誌(fanzine)時代就認識 ,後來出道,聯手塑造出煩惱多多的小胖妹昂莉葉特(Henriette) ,而他們筆下的「都會熟男尚先生」(Monsieur Jean)與他們自己年紀相仿,作者們以幽默的筆調描寫一個中壯年男子對家庭與感情的掙扎與徬徨,不知說中了多少都會男子的無言心事。
而在「尚先生漫畫幕後記事」(le Journal d’un album)中,他們不再隱藏在虛構角色身後發言,漫畫家就像讀者一樣,都是俗世中的無名英雄,為了身邊柴米油鹽尿布奶粉稅單工作傷腦筋。
老實說,當我聽到新科大獎得主的名字,心中百味雜陳。杜比與貝比昂的作品可親度高,畫風與線條也都相當優美,但就我的私心與喜好,成就可與他們相比擬,甚至超越他們的漫畫家不乏其人。不過,換個角度想想,他們兩人得獎也有正面效應,或許代表著歐漫新生代受到肯定。他們與通代都得了獎,那麼同世代的史法(Sfar) 、布蘭(Blain) 、德魁西(De Crécy) 、法比斯諾(Fabrice Neau) 、David B.、布洛奇(Blutch)等人與漫畫家大獎的距離或許也不會太遠了吧。
漫畫家大獎評選名單內容通常必須保密,不過還是有小道消息傳出,據說美國另類漫畫家史匹格曼(Art Spiegelman) 曾在最終候選名單上,可惜再次與大獎擦肩而過。不過這位普立茲獎得主早已是不少新生代漫畫家的精神導師,家裡頭少一座安古蘭大獎裝飾應該沒有多大關係。
國際漫畫座談 一網打盡漫畫人
除了在展場與表演穿梭來去,國際漫畫座談會(les Rencontres internationales)也是歇腳兼充電的好時機,主辦單位常邀請漫壇人士就特定主題座談。
約翰娜(Johanna)曾把在台灣的童年經驗化成漫畫「出生在她方」,她今年正好與美籍華裔漫畫家楊謹(Gene Luen Yang)一起對談(見左下照片)。約翰娜新作「狂野之魂」(Nos âmes sauvages)以她的實際經歷為本,描寫一個自我放逐者的探索與幻滅。而楊謹的「美國土生華人」(American Born Chinese)穿插著個人記憶與「西遊記」等多條敘事線,描寫美籍華人身分認同的追尋,這也算是他自己的懺悔錄,對他年少時犯下的錯誤致歉。
漫畫家與編劇並非漫畫界唯一的主角,也需要慧眼識英雄的伯樂來相挺,貝涅彼得(Benoît Peeters) 、擴史汀(Groensteen)與麥克勞德(McCloud)就是這樣的漫畫達人。他們著述豐富,對漫畫歷史瞭若指掌,對另類漫畫提攜向來不遺餘力。他們致力還原漫畫面目,讓它不再只被視為「小人書」。漫畫不必趨附電影或文學等其他藝術來抬高自己身價,它自有一套語言,而它的定義與語言也可以不斷界定與鬆動。
除了漫畫達人,出版社與雜誌也是漫畫界重要的推手。主辦單位邀請1960年代知名的「未來之城」出版社(Futuropolis)創辦人齊聚一堂,也請來「我的狂嘯金屬記事」(le Journal)一書作者,頂著一頭大衛林區式白髮的「狂嘯金屬」雜誌前總編佛芒達(Fromental)同時在台下唱和,座談會不時變成損友爆料會,笑聲不斷,感覺像來到一場歐漫同學會。
座談會的氣氛也不全都是如此溫馨平順。今年緬甸袈裟革命震驚全世界,歐漫界也出版了兩本與緬甸相關的作品。以深圳與平壤遊記出名的得立勒(Guy Delisle)並不想以記者自居,繼續他隨性的觀察筆調,但編劇得柏密(Fred Debomy)質疑得立勒對緬甸政局描述與某些描寫手法,認為他流於「東方主義」(orientalisme),無法深入觀察旅居地的實際面貌,同時有誤導讀者之嫌。
亞洲觀察 官方與另類並進
「看!我買到什麼!」「哇,火影忍者的頭飾耶!」「趕快戴起來!」
轉頭一看,只見一個法國小男生洋洋得意地向朋友炫燿他的戰利品,漫畫商品區擺滿了各式日漫商品,連老闆也戴起可愛小貓帽來促銷,是的,這就是日漫令人難以招架的強大魅力。
除了在漫畫節展覽成了越來越不可忽略的要角外,日漫也持續在好書名單上佔有一席之地。風行亞洲的「死亡筆記本」入選,名單中也有像松本大洋「惡童」一類的另類日漫。
歐漫界對日漫以外的亞洲圖像作品也十分好奇,近年來積極引進。主辦單位延續這幾年與中國代表團的交流,在市府中庭設置專館展示中國漫畫,也算是為2010年的安古蘭上海展暖身。在官方代表團之外,中國另類漫畫同人誌「特別漫畫」(Special comics)第二輯則入選另類漫畫刊物獎(prix de la BD alternative) ,成為名單上唯一的亞洲候選者,漫畫新秀獎(les Jeunes Talents)也有中國學生獲獎。
韓漫(Manhwa) 方面走向類似,官方與民間團體同時進軍歐洲漫壇。「韓國文化與內容局」(KOCCA, Korean culture and Content Agency)不但積極向歐漫界引薦韓國漫畫家,也印製了法文版韓漫介紹書籍,可以說相當用心。走另類路線的韓國「新漫畫」出版社也積極與其他歐漫獨立出版社串聯,明年可能會在安古蘭展出旗下作品。
走在陽光燦爛的安古蘭小鎮,手上提著終於還是忍不住買下來的一堆漫畫,看著來來去去一起「趕集」的人潮,我不禁想握拳大喊:「安古蘭漫畫節!你終於熬過來了!」漫畫節苦盡甘來,也希望度小月的小出版社與另類漫畫能再接再厲,早日恢復元氣。(完)
(原文刊載於大辣辣報,部分現場照片由作者拍攝,漫畫圖片版權屬漫畫家與出版社所有)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