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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時報生活雜記
人是一條苦蟲
http://news.chinatimes.com/Chinatimes/Philology/Philology-float/0,3417,112003091000475+11051302+20030910+news,00.html
◎殷登國 　(20030910)

以前看舊小說，遇到縣官審案的情節，縣官總是對極力喊冤的嫌犯胸有成竹地說：「人是苦蟲，不打不招。」於是喝令衙役對犯人動刑，在一陣哀鳴聲中，犯人果然認了罪行。

什麼東西難吃就吃什麼

幾千年來，中國人大體都窮，天天面臨著飢餓的威脅，日子過得苦哈哈，所以才有「吃飯皇帝大」的俗話；所以人人見面時，總要問對方吃飽了沒。

拜經濟起飛之賜，近二、三十年來，中國人總算日漸脫離了貧窮，不但可以吃得飽，還吃得好了，可是人是苦蟲，過不得舒服日子，一吃得好些，就出現了鮪魚肚，而後高血壓、脂肪肝、糖尿病、大腸直腸癌……一大堆閻羅王身邊的小鬼就來糾纏催命了。你有錢，吃得起山珍海味、龍肝鳳髓嗎？對不起，人是苦蟲，沒那個命，你得捨魚肉而吃蔬菜水果，捨白米飯而吃糙米雜糧，什麼東西難吃就吃什麼，什麼東西可口就不碰。

我去年秋天返台，也就不過讓親友熱情地招待了幾十餐，結果一個多月竟胖了五公斤，只好拚命運動，天天跑五千公尺累得像狗，至今才勉強消去三公斤贅肉，要完全恢復還有一陣子苦頭好吃呢！

人是苦蟲的例子俯拾皆是。以前看描寫蘇州人一生風俗生活的「清嘉錄」，說蘇州的冬天很冷，窮人日子難捱，往往凍死，從冬至開始算起，要熬過九九八十一天才盼得到暖天，於是編了「數九歌」，描述人們如何在寒冬受苦受罪，從「一九二九，相喚不出手」熬到「九九八十一，窮漢受罪畢」，暖和的好日子總算來了，可是「剛要伸腳眠，蚊蟲獦蚤（跳蚤）出」，苦日子竟是沒完沒了。

一隻雞腿燉的一大鍋湯

以前早九晚五地上班，要開會聽主席把一個平淡無奇的觀念用不同的說法重複三遍，要忍受外行領導內行胡亂指揮、出錯時卻把一切責任全推給你，要飽嘗不拍馬屁奉承上司的所有苦果，天天盼周末放假可以喘一口氣，年年盼趕快退休可以不用看人臉色。

好不容易熬足了年資、拿到了勞保退休金，可以愜意地過好日子了，才知道天天放假，也就不再有假日了，再沒有以前周末假日時那種鬆弛的快慰了。以前的假日像是用一整隻老母雞熬成的一小碗湯，濃稠甘鮮，現在卻像用一隻雞腿燉的一大鍋湯，淡而無味。

不汗流浹背辛苦勞動，不渴到唇乾舌燥、涎稠似膏，那一杯白開水喝起來怎會有滋味呢？

我想起了佛陀說的人生八苦，他真是洞澈了「人是苦蟲」的智者。的確，生、老、病、死皆苦，在一生之中，似乎只有生後老前的日子不苦，可是在這段期間裡又要受「怨憎會、憂別離、求不得、五陰熾盛」的折磨，說穿了，人還是條苦蟲，一輩子都得受苦。

給你苦吃，還不許你皺眉喊苦

我認識一個女孩，說起她從小一塊兒長大、唸同一個小學直到高中畢業的好友老姜，說一個男孩追老姜追得要死，對她好得不得了，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她，把她捧上了天，可是老姜嫌那男孩太柔順，沒個性、沒出息，最後選了另一個有個性的男孩嫁了，嫁後動不動就打她。

我們對老姜一致的結論「自討苦吃」。可是我們自己呢？貪戀著無法擁有的愛情，對長相伴守、默默付出的另一半卻總是輕忽漠視。

因為人生有八苦，我們只好苦中作樂自求多福。因為先苦後樂、苦盡甘來，不先苦一苦就沒有快樂，我們只好咬牙吃苦，並且以「吃苦就是吃補」自慰自勉，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給你苦吃，還不許你皺眉喊苦，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