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宋 李清照‧一剪梅
緩緩地提筆,然後眼前開展的雪白畫紙上漸漸勾勒出妳清麗的容顏。
與其說想要描繪出妳那日的風姿身影,不如說我是被這樣強列的思念給牽引帶動著,希望能將深憶在腦海裡的妳再次映現出來。
再深濃的闃黑色也難抵妳眼瞳底那彎如子夜般神秘的深邃;再柔嫩的緋紅色也不及妳雙頰上那抹如春櫻般醉人的嬌怯...
即使我用盡世上所有丹青,調和出再瑰麗絢爛的色彩,卻描繪不出妳如極光虹霓般…
在我眼中無人可比擬的天然神采。
凝望著躍然於畫紙上的妳,我不禁再次憶起那日奇巧的相遇…
僅管偽裝得出表面上的平靜,但心中的思念,卻騙不了也瞞不過自己,與日加遽。
此刻我只能祈求上天眾神垂憐,若真是心誠則靈,但願我對妳的相思,能夠直達四方天廳,讓我能夠再次與妳遇見…
然後,我再不會放開妳,從此將妳納入我的生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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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我回來了!少爺…」推開熟悉的雕花木門,來人宏亮的嗓音隨即傳遍了整個廳堂。然而才喊過兩聲便覺奇怪…
整個廳堂怎麼連半個人都沒有?!就算少爺不在,右典也應該在吧…
(怪了?)不解地偏了偏頭,自己沒走錯啊!這裡的確是自己住慣的廣凌宮,怎麼就是沒半個人在?
啊…既然不知道,就只好繼續往裡頭走再找了!
「啊,少爺原來你們在這裡啊!」繞了大半圈,終於在後院的百花亭中找到欲尋之人,臉上不禁綻開一抹燦笑。
「輝你回來啦!」端坐在桌前正在與右典對奕的少年,聽見來人的呼喚之後,微微地抬眼揚起嘴角,和和地微笑。
還是一身素白色的緞服,看來少年十分偏好白色的裝束。不過這樣的打扮,配上腰間垂繫的湛藍色腰帶,以及身後紮起的及腰髮束,更顯得飄逸出塵。
「呵…少爺今天心情那麼好,在跟右典下棋啊?」還是不禁閃神了一下,被喚做輝的少年這才向亭中的兩人走了過去。
即使跟自己一樣是男生,但那俊俏無雙的秀逸容顏每每還是會不自覺讓他分神片刻。
涼平,皇城內的四皇子,雖說年僅十六,但不論是朝中文政還是舞刀弄劍,以至琴棋書畫無一不曉,可說是文武皆備的全才少年。所以雖非皇后所生,但直至目前涼平確實是朝中暗裡猜臆最有可能被指定為未來太子的人選。
「嗯…?」不過走過去一看之後,輝覺得有些困惑…
右典所持的黑棋完全控制全盤局勢,棋盤上所剩的白子,只能說是殘敗之勢。
輝不解地看了看自己的主子,以平時圍棋對奕的情況來看,輝大概十次只能贏一次,至於右典也是頂多贏三四次,大多則為和局。
然而問題在於這樣的棋路根本不像是涼平會下的…甚至可說是無心走棋。
「我輸了。」涼平笑了笑,對著右典說了這樣一句話。
「少爺承讓。」右典也一樣回了一笑,一如平時般淡漠冷絕。
然後輝看著兩人默默地收拾著棋盤上的餘子。
「輝你跟右典下一盤吧…」涼平起身後,拍拍身旁少年的肩膀,那和和的笑容及溫緩的聲音,讓人由衷感到被撫慰般安心舒坦。
「喔…」輝愣愣地應了一聲,怎麼樣都覺得今天的涼平好奇怪…「那少爺呢?」
「我想一個人去花園走走再回書房。」涼平笑了笑,然後轉身邁開步子離去。
「主子今天怎麼了?好像怪怪的…」望著涼平離去的素淨身影,輝從棋盤上移開眼光,問著面前的右典。「我離開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嗎?」
十天之前輝向涼平稟告希望能出宮一趟,去祭拜遠在江南的祖墳。為人寬厚仁德的涼平沒說什麼隨即答應,因此輝直到今天才返回宮中。
「…前幾天在御花園跟ㄚ環們玩躲迷藏時,不小心捉到一個陌生的宮女,之後就像這樣心神不寧…」右典的眼光還是落在棋盤上,一面輕描淡寫地帶過這件事。
「喔…啊?」輝先是低頭於棋盤上放下一粒白子,接著下一秒就忽然這樣抬頭大喊一聲,原本停在樹梢上的鳥兒被他這樣一叫,有幾隻都驚惶得隨即振翅遠飛。
「…」原本就沉靜內斂的右典只是蹙眉冷然掃過一眼,卻頓時教輝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是喔…這樣說起來主子應該是害相思吧…」輝的心思完全被拉到這上面來,語音方落就看到面前男子還是一樣平靜地在思索如何走棋,頓時讓他覺得受不了!「喂!我不想下棋了啦!那個姑娘到底是誰?主子怎麼說?」
「那是寧兒告訴我的,那時我不在少爺旁邊。少爺什麼都沒說。」右典默默地撿拾著棋盤上的黑子,真無趣,早知道晚點再告訴輝就好了…
「啊…是喔…不過少爺還真的就是這樣…」輝無奈地說著,正因為一直陪在彼此身邊成長,所以輝也非常了解涼平這種什麼事都一個人悶在心裡的個性。
右典和輝,他們是涼平的隨侍護衛,不過兩人的性格卻是大不相同。
劍眉星目的輝表面上看來淡漠難以親近,但其實性子豪氣爽朗。由於母親過世得早,自小他就跟著父親練武,其父甚至還是朝廷之中赫赫有名的護國將軍,然而就在數年前一場大戰中勇猛戰逝沙場,此後輝就被送進廣凌宮,成為涼平身側隨侍的近身護衛。
雖說年紀比涼平還輕,不過輝的武功身手確實高強深厚,無論刀槍弓劍沒一個難得倒他,因此朝中多數認為輝日後定會如同他的父親成為名鎮四方的衛國將軍,甚至威名不下其父而更勝當年。
至於右典,當時雖然年僅十五,卻已是朝中御醫。淡漠冷峻的面容,一如他的個性寡言疏離,所以儘管當年他年紀輕輕便有此等成就,更在宮內引起一陣熱切討論,但由於本人不善交際的冷淡個性,使得這個風波很快地便沉寂下去。
不過或許是緣分,有次涼平見到每每總是在宮中飄忽來去的右典,經過短暫的相談下對他十分欣賞,於是右典沒有多久便也被納入廣凌宮,在輝之後成為涼平的隨側。
然而與輝不同的是右典的武功僅算中上,但是個性冷靜聰穎,可說是絕佳的參謀型人物,除精通醫術之外,詩書棋畫等造詣甚高,因此涼平平日無事也常與右典對奕,或與其評論朝中政事。
所以雖然名義上是護衛,實際上涼平幾乎已將他們兩人視為兄弟一般,心靈上的親近程度甚至勝過其他宮中皇子公主。
「唉…只希望少爺別再這樣悶悶不樂就好了。」收起棋子,輝揚起清亮的眼瞳,視線投向眼前滿園繽紛翠綠的花木,自語般說著。
右典依舊沉默,但內裡卻有著和輝全然相同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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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在林間石徑漫步,午後的御花園一片寧靜。
不知不覺地,涼平又走回那天與宮女ㄚ環們嬉戲之處。只是今日空蕩的庭園裡綠草如茵,粉蝶飛舞…
卻仍舊不見佳人芳蹤。
唇邊還是噙著那抹淡淡的舒和笑意,然而心裡卻無端地感到失落了,從來沒有過這樣異常感受的涼平,其實多少還是不免困惑…
從來不相信一眼定情的,怎會在見到那女孩之後,心情再無法如同以往般平靜?這個陌生到可怕的自己,是涼平從來沒有預期過的。
其實涼平打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將來的妻子應是朝中尚書之女舞衣。相差四歲的她,既是名門千金也是太后的外孫女,所以原本應居住在尚書府上的舞衣,從小便被接入宮中,同樣受封為公主的身分長留於宮中的蘭香苑,如此安排除了便於常至太后所居的慈寧宮陪顧探看之外,也可讓涼平跟舞衣多少可以接觸。
雖說是早已訂好的政府婚姻,但這樣的費心安排多少還是讓冰冷的皇宮制度有了那麼一絲溫情。
溫婉秀麗的舞衣性情賢靜,琴棋書畫四書五經等自小便開始接觸學習,良好的家世才德也使得內外兼備的她氣質更顯清雅高貴,全然不輸朝中任何一位真正流著皇室血脈的公主。
這樣的女子,涼平根本無從挑剔,於是在全然還不懂感情的時候,就了解到她是他今生已被訂下的妻子。
繞過錯落有緻精心堆疊的湖石假山,一抹碧綠色的湖水豁然開展面前。涼平緩緩地走向池邊,稍遠處一雙鴛鴦水鴨正一前一後地相伴划過水面,池緣淺水邊錦鯉則悠然地游動著,即使人影走近也毫不驚恐,逕自擺動著身軀鰭尾潛游其中。
舉目望著這一片盎然平靜,風中彷彿還有一絲青草群樹的綠意香氣,有一種很自在的滿足滿溢胸中…這種簡單的滿足感,讓他不自覺憶起了那個一身月牙色的纖柔身影。
原以為就這樣匆匆一眼的容顏,會如常凐滅在層層疊疊的記憶之中,誰知道那一雙靈靈水目,竟在那一刻就此入駐了自己心頭,然後那張惹人愛憐的面容輪廓,亦隨著時日過去,反而在涼平的腦海中愈發鮮明清晰了起來…
甚至在某個夜晚來到他的夢裡,嬌嬌怯怯地被環抱在涼平的懷中。即使夢境之中兩人並未交換任何言語,那醉人的氛圍卻是無聲勝有聲。
「唉…」只有獨自一人的時候,才能將那聲嘆息溢出唇間。內斂淡漠如涼平,早已習慣用臉上和和的微笑去面對一切,不讓人看出心思的秀逸面容,平靜地掩飾著胸中早已不平靜的陌生悸動…
就像那聲嘆息,其實早已在心中無聲地反覆過千百次。
走過搭於湖上的曲橋打算回房,清風一陣,拂動著涼平的髮絲衣袖,下意識別過頭望見池上掀起一陣陣漣漪。
看了一眼水波中倒映的面容,他看見一雙迷惘的眼神,正空茫地回視著自己。
收回視線,涼平繼續邁開腳步往熟悉的居所方向前去…
然而其實他早已察覺自己的心,從相遇的那一天開始,便遺失在那個月牙色身影的女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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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在木門被推開的同時,那道熟稔的大嗓音也跟著傳進了耳朵裡。涼平放下手中的筆,心情似乎不錯地朝來人的方向微微一笑。
要是平時被這樣忽然一喊受了驚嚇,涼平的反應就跟右典差不多──直接賞對方一記冷冷的白眼!
「少爺抱歉…希望沒打擾了你…」粗神經的輝這才想起了自己這改不掉的缺點,趕忙補聲道歉,不過眼前主子看來心情頗佳,似乎不想跟自己計較;至於右典…應該就是執行御醫的事務去了,此刻並不在廣凌宮正廳內。
涼平輕輕地搖搖頭,「沒關係。」復又低下頭來似乎正忙碌著。
「咦?少爺今天好興致啊?難得看你在畫畫呢!」這倒是真的,涼平雖然對書畫方面也頗有造詣,但平時卻甚少親自提筆作畫。「這是剛烤好的茉莉香餅,正想帶來給少爺品嘗呢!」
「呵!是虹宜做的嗎?聞起來好香呢!」涼平仔細地拿起文硯將畫紙壓放好,未乾的彩墨仍帶著方才完成的濕意,可能還要再這樣晾置上好一會兒吧!
「不是啦,是虹宜家的小姐烤的,聽說是舞衣公主不久之後就快回宮了,正在試做的新品呢!不過因為做多了味道又好,所以虹宜才拿了一些過來給我吃。」輝一邊說著,嘴裡不忘又吃了一塊,開朗的笑意一瞬間化解了平時臉上剛毅的線條,讓人分外感到柔和甜蜜。
虹宜,乃是舞衣宮中蘭香苑底下的宮女,也是輝的意中人。涼平很早就知曉這事,雖未見過對方,但他想像虹宜應該也是個溫婉可人的女子,以輝的個性來看,這樣的女子也和他最合襯。
前些日子輝告假返回江南祭祖,想必也是好事近了吧!涼平心底是這樣推測的,也由衷為這個隨侍自己多年、某一部份就如兄弟般親近的輝感到開心。
「喔,是嗎?那我也來嚐嚐。」或許是剛剛專心畫著,這才發覺肚子真的也些餓了,再加上空氣中飄散著那誘人的香氣,涼平還真有些嘴饞,繞過寬大的黑壇木書桌,拿了塊輝盤中的餅乾便往嘴裡放。
然而咬下的第一口,淡淡的芳香便盈滿口裡,這味道不知怎地讓他覺得有些熟悉,彷彿記憶中曾經有所接觸…
「輝,你說這餅是…」回神抬頭一看,方才還站在身前的輝早已離開,涼平自然地一邊轉身尋視一邊開口問著,然而未完的問句卻剛好被輝給打斷──
「嗯?少爺,你畫中的…不就是龍伊嗎?」原來輝在方才涼平吃著餅乾失神的同時來到書桌前,卻在看見畫中人時訝異地提出疑問。
「龍伊…」好一會兒涼平才回神過來,他輕輕地低喃著這個名字,唇邊的笑意也愈發加深了。
(原來…這就是妳的名字
龍伊…龍伊…
感謝上天,終於還是讓我遇見了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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