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記憶的引領下，我尋回了某段在生命裡幾乎淡薄得再也追溯不起的片段。
我想起之後當我再回到那個悠靜的湖畔，印象裡的小屋還有婆婆卻怎麼樣也找不到，就像從來不曾有過地蒸發消失了；而在歲月裡靜靜成長的我，也越來越想不起那段感傷孤單的日子，平安順利的成長。
(對了！玄界‧隱孃…)腦中忽然閃過某個思緒，那是我忘了在哪裡讀過的：
來自玄界的隱孃行蹤神秘，在各個界境之間皆能自由往來，但除此之外她們的一切全然不為所知，傳說她們面貌極為多變，有時是空靈的女仙，有時則若上百的老嫗，但相同的是她們都有一把溫暖清透的聲音，還有一雙恍若能夠洞悉一切的澄明眼瞳…
據說能夠遇上她們的對象極少，除非是本身就與其有著某種程度的奇巧機緣；有些記載更視隱孃為以愛情影響並牽繫著眾生之間的命運女神。
夜幕低垂時分，涼平帶著晚餐再次出現門口。最近總是習慣一到晚上就會看見他。
而這次帶來的是握壽司，新鮮的食材難得讓我食慾大增。
「原來龍一你喜歡吃握壽司喔！早知道就多買一些了！」涼平看著我大快朵頤的模樣，一邊品嚐著眼前的美味，然後露出寬慰的笑容說著。
「呵呵！可能也是因為下午收拾了一些東西吧！活動之後就更覺得有些餓了。」我不忘拿一個蝦壽司放在輝面前，輝啄兩下就吞掉了。看來這東西也很合他的胃口。
「這樣很好啊！總比你之前無精打采的模樣好多了。」涼平笑了笑，語氣裡沒有嘲弄只有關切。我無語，只是回了他一個笑容。
「對了…明天晚上我不跟你一起吃飯囉…」吃完晚餐後，我低下頭收拾著桌上的餐盒，輕輕地開口說著。
「喔，你有事嗎？」涼平抬起頭疑惑地看了看我。
「嗯…」猶豫著，如果涼平真的問起了該怎麼回答…
「好吧！只要你不要忘記好好照顧你自己就好囉！明天也要跟今天一樣好好吃飯喔！」體貼的涼平並沒有追問，只是綻開了平和的恬恬笑容，微笑著回視著我。
真的好溫柔喔…如果沒有慶太，也許我會喜歡上眼前的涼平吧！
「好啦！明天又要上課囉！早點休息吧！」一如先前，涼平看著我躺上了床，幫我拉好了被子，伸手撫了撫我的髮。
「涼平…真的很謝謝你，你真的是一個…很棒的精靈，能夠認識你，我真的覺得很幸運很開心…」我望著他，低低地說著，眼中不自覺地浮上了一層薄薄的水光。
「傻瓜…」涼平低下頭深深地凝視著我，他似乎感受到我的心情，漂亮的眼瞳顯得更加水亮，「你才是我看過最可愛的修羅！不管未來如何，你跟慶太都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喔！」
「嗯，你也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他的肩膀，那樣熟悉又心安的舒服氣息。
「好啦！快睡吧！再哭下去明天眼睛腫起來會很醜唷！」涼平緩緩放開我，然後隨手用手臂抹去臉上的淚。細心地為我蓋好被子之後，微冷的手指輕輕地抹去我的淚水，「今夜，我願你…」
我哀求地望著涼平，我想他一定瞭解我眼光中那些沒有出口的沉默心事。
「我願你能有一個最美好的夢，夢中會有你最想見的對象…」
「謝謝你，晚安…」我滿足地揚起唇角，習慣性就要沉沉落入眠夢之中。
「晚安，好好睡吧…」柔軟的語調，和暖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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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73 2002.12.16 陰霾
「叩！叩！」我輕輕地敲了兩下門，直到聽到門後傳來一聲回應，「請進。」我伸手轉開眼前冰冷的把手。
「原來是龍一喔！有什麼事嗎？」坐在書桌前的伸也老師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是我之後，他露出了一如平時溫和沉穩的笑容。
「老師抱歉打擾了…因為今天上課時有一題數學題我聽不太懂，所以還是想要過來請教你…」我輕輕點頭致意，然後揚了揚手上的數學課本。
「不會啊！是哪一題…」他拉了張椅子過來示意我坐下。雖然明天我跟慶太還有涼平不用參加期末考試，但先前上課只要有不懂的地方我也會過來問到明白，所以對於現在我的來訪伸也老師並不感到意外。
雖說有不懂的地方就會儘量想要問到明白，但是今天我卻另有心思…
我翻開預先折上書角的頁面，指了其中一道題目，輝在我肩膀上靜靜佇立著。
伸也老師看了一下，然後從旁邊隨手抽了一張計算紙，一邊對我講解，一邊熟練地在紙上導出算式。
我輕輕地點頭聆聽著，不時對上伸也老師認真的視線。
(…成功了。)當我這樣想著的時候，伸也老師也剛好停下手上的筆，「這樣就得到答案了，懂了嗎？」
「嗯，我懂了，謝謝老師。」我揚起了笑輕輕鞠躬，然後闔上課本收進書包裡。
「龍一這幾天心情還好吧？最近看你上課好像沒什麼精神的樣子。」伸也老師轉過身來正對著我，我知道他指的是上星期傳音球的事。
「嗯…雖然心情還是很亂，但比起之前的確是好多了，謝謝老師關心。」加深了笑容，微微露出虎牙。
「嗯，那就好...雖然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但還是希望你不要太難過…」伸也老師關心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對了，老師，還有一件事想要請問你…」我望向伸也老師的眼睛，再次開了口。
「還有什麼問題嗎？」他微笑地回視著我。
「我想請問老師…請問你把『抉煉』放在哪裡？」不自覺地我收起了笑容，壓低了聲音說出了我今晚來這裡的主要目的。
「…龍一，你…」伸也老師先是愣了一下，原本想要集中全身的氣，但隨即皺起了眉頭發現無法使力。
「老師真的很對不起，我對你用了『誠諫』，請回答我的問題。」我看著眼前老師懊惱的模樣，對他說出了答案。
”誠諫”也是修羅的能力之一，簡單說起來有點像似人界所謂的催眠，只是被施以此術者意識仍然保持清醒，且對於被詢問的問題必須誠實以告，無法隱瞞。
我是趁著剛才伸也老師在教我數學題的時候，用眼神暗中施展此能力，正因為對方十分專心也對我沒有防備，因此不算太困難便成功了。
我盡力保持臉上淡漠的表情，並維持著聲音裡的鎮定。但對於面前的伸也老師，我的心裡還是忍不住湧起無限的愧疚與歉意…
「老師請你回答我，你把法師修行之藥『抉煉』放在哪裡？」我再次開口，語氣更加堅決。
雖然歉疚，但我並不後悔這樣做。正因為有此決心，所以透過言語流露的力量也就更顯強烈！
「…在你身後書櫃，左邊下面第二個抽屜最裡面的黑色小罐子裡。」終於從伸也老師的口中得到了我最想要的答案，我轉身走過去拉開抽屜，然後不怎麼費力地便找到了我要找的東西。
打開蓋子，我輕輕晃了晃瓶身，倒出躺在手掌心中的三個小藥丸，於是我拿了其中一顆用事先預備好的小盒子裝好，再將剩下兩顆放回去。
「對不起…謝謝…」我看著盒子裡的抉煉，淺紫色的藥身彷彿散發著淡淡的光亮，絕美得有種難以形容的夢幻虛惘。
「龍一，不要做傻事！你應該知道它又被稱作『永眠』…」伸也老師擔憂地看著我，即使仍乏力地坐在桌前，但他仍努力地想要勸阻我。
「老師，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我已經愛上了。」打斷了老師的話，忽然之間我想起慶太，自然地勾起唇角，微笑裡有著安心與苦澀的弧度。
「抉煉嗎…其實我覺得應該是絕戀吧！絕處之戀…我的愛已經讓我無處可去了…」我說完，轉過頭望向伸也老師。雖說被我施以誠諫，但擅長製藥施咒的幻界法師仍然不能小覷，我可以感覺到老師的能力正快速地在恢復中。
「老師抱歉，我要讓你在這邊小睡一晚了…等到明日第一道曙光出現在天空時，你自然就會醒來…」我趁伸也老師能力還沒恢復前對他施用”引眠”，就見他的眼睛慢慢睏倦地閉上。
我將披放在椅背上的大衣外套輕輕地蓋在老師身上，然後靜靜地關上了門。
輝始終安靜地停在我的肩上，明亮的大眼睛裡似乎隱藏著濃濃的哀傷…
「叩！叩！」緩緩深呼吸之後，我伸出手敲敲眼前木門。
沒等多久，門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門就被向後拉開，修長的身型被身後溫暖的燈光給落落地剪影了出來。
「慶太，生日快樂。」我昂頭慣性地笑出虎牙，那是曾經被他說過最可愛純真的笑容…然後遞出手上的生日蛋糕。
「龍一…」慶太的表情很複雜，他似乎早已想過我今晚的到來，然而當下卻又惶惶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樣的一刻…
「我只想完成與你的約定，只要今晚就好…請讓我留在你身邊。」我定定地望著他，懇求的語氣裡有著確切的堅決。
「…謝謝，請進。」在門口對站一會兒，慶太拿我沒有辦法，於是將我迎進門內。
「謝謝。」接過慶太遞過來的杯子，我用雙手捧著滿足地啜飲著。
香醇甜膩的熱可可，重新溫暖了我的身體跟知覺。
「外面很冷，怎麼不多穿一點？你的手太冰了…」方才慶太接過我手上的蛋糕盒時，刻意保持疏離的動作還是無法避免地擦過了我的指尖…
就像現在他也坐在我斜前方和我有些距離的位置上。然而即使如此，我明白知道他是在乎我的，這樣間接傳達的溫柔一如那不經意投射過來的關切眼神。
「不會的…」我輕輕地搖了搖頭，「能看到你就不冷了。」
沒有說話，但我卻能感受到，低頭的天使那一聲無言的嘆息。
「聊聊天好不好？我從以前就很想知道天使所住的天界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耶…」我盤腿窩在小小的椅子上，環著手上依然熱暖的杯子，笑著開口打破這一片沉默。
「我所住的冥界啊，一直以來很少下雨，溫度也比現在的人界高上一些，是一個偏涼又乾燥的地方…小時候我很喜歡看書，因為母親在生下我沒多久就去世了，父親又忙得沒空理我，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跟我也不親，所以印象裡我總是獨自生活著。獨自看書，獨自發呆，獨自遊玩…」
生命中的片段一幕幕地浮現在腦海中，我忽然發現那時候的孤獨跟現在完全不同…
心上如果沒有牽掛的對象，走到哪裡即使孑然一身也算清明自在；然而遇上了愛，才體會如今這樣的感覺叫做寂寞──
無法將真正的心意與相愛的對方分享，跟這種幾乎無法承受的清冷比較起來，孤獨根本算不上什麼；然而那樣的自己，我再也回不去…
「你呢慶太？可以說些你的事給我聽嗎？」我調回眼光，微側著頭將問題丟向他。
「我所住的天界，一年到頭都是很溫暖的天氣，那邊也很少下雨，感覺就像人界的春天，到處都是不一樣的花兒一朵接一朵的綻開…
「我有一個哥哥，還有一個弟弟跟妹妹，加上我爸爸媽媽，算是一個成員眾多的家族；所以從小我們家就常吵吵鬧鬧的，但因為是家人，就算吵架沒過多久也就和好了，然後又一起出去玩…」
看著眼前訴說著往事的慶太，微笑的沉靜表情軟化了原本臉上僵冷的線條，那樣的他，就算沒有那雙白色的翅膀，也是個不折不扣溫暖心懷的天使…
我細細地聆聽著，既羨慕又有些遺憾：羨慕這樣簡單又平凡的生活，一直都是我最想擁有的；遺憾的是無法跟他一起渡過那些成長的時光…
「快要十二點…已經很晚了，等一下吃完蛋糕我送你回去吧！」好不容易藉由聊天而稍顯和緩的氣氛，卻因為時間的流逝，再度沉重地凝結了這一室的空氣。
「不用了，」我搖了搖頭，「我自己回去就好，外面很冷。」
「沒關係…」慶太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只留下這三個字。
小心地打開桌上的盒子，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小小的鮮奶油水果蛋糕。
「對不起，實在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所以就選了這個。」因為上面有一對糖果娃娃，純真的表情跟潔白的衣著，就像身為天使的你一樣…
「謝謝，真的很可愛，我很喜歡，謝謝…」將盒子放在一旁然後望向我的慶太表情欣喜，我知道他是真的開心，因為他的眼神從來都坦率真誠。
各自代表性地插上一根蠟燭再點亮燭光之後，牆上的掛鐘剛好指向十二點。
「慶太，十七歲生日快樂。」
「龍一，十七歲生日快樂。」
我們對著彼此笑著，然後一起吹熄了蠟燭。
只有在這一瞬間，我們的生日是交會的，雖然很短暫，但就像日與月的相會一樣美好特別。
(雖然真的很短暫，但就像你和我的相會一樣，美好特別…)
「在生日的時候，要許三個願望，第三個願望不要說出來…這是人界過生日的習慣。」我綻開了笑容對慶太說著，「所以慶太你先許願吧！」
「那我的第一個願望…就是希望能夠平安快樂。」垂下視線，長長的眼睫在臉上投射成一種迷人的弧影。
「第二個願望，就是希望你也平安快樂…」他望著我，真誠溫柔的笑著。
「謝謝…」眼眶裡彷彿又感動地浮上了淺淺淚光。
「第三個願望…」慶太閉上了眼睛，俊秀的面容教我怎麼看也看不夠…我深深地凝視著他，就這樣把他的表情牢牢地牢牢地刻在我的心上。
「龍一，該你許願吧！」睜開了眼，慶太笑著望向了我。
「嗯…」我想了一下，好像也沒什麼好許的，反正我真正的願望過了今夜之後也不知道能不能達成…
「我的第一個願望…就是希望你平安快樂。」說到底，我第一個想起的還是眼前這個男孩。
「謝謝…謝謝…」慶太已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只是感動地重覆說著謝謝。
「第二個願望，我希望我所有的家人朋友都能平安快樂。」真的，今後就算沒有我，也一定要平安快樂的過下去，就算把我忘了都沒有關係…
「那龍一你自己呢？為什麼都沒說到？」慶太疑惑地看著我。
「因為我自己最重要嘛…我放在第三個願望囉！」我笑著帶過這個問題。
「第三個願望…」我輕輕閉上眼睛，許下了願望──
(我愛你，慶太…不管最後我會不會再醒來…
我愛你，我愛你。)
「你的宿舍到了，等下進去就趕快休息，明天睡晚一點吧。」吃過蛋糕，慶太如言送我回來。夜風寒冷，吹送著我跟他默默同行的身影。
「嗯，你也是。」剛好明天學校期末考試，我跟慶太涼平都不用上課…
這樣也好，當他們發現時…我的靈魂也已經不在這裡了。
「…晚安，拜拜。」安靜地交換彼此的眼神，最後慶太牽起了一個笑容，說了這句話，就轉過身子準備離開…
那個笑容，好勉強好苦澀…我望著他的背影，忍不住伸開雙臂環抱他。
「能不能告訴我，如果我不是修羅，你會不會愛上我？」
淚，終於還是承受不了重量，不斷滑落。
「…如果我不是天使，而你不是修羅，那就好了…」慶太忽然轉過身來，緊緊地緊緊地回抱著我，「龍一，我愛你…」
「有你這句話，已經足夠了。」我在眼淚之中，幸福地笑了。
(我會記得你說這句話的心跳跟語氣…然後再不管明天或未來，有了你的真心，這樣真的就已經足夠了…)
回到宿舍，輝靜靜地在小几上等著我。在離開伸也老師辦公室後，我先回這裡將輝送回來，然後買過蛋糕才去了慶太那邊。
寫完了最後的日記，我闔上它，打開小几上的第一個抽屜放進去。
「輝…我知道你聽得懂的，最後就麻煩你了…」撫著停站在左臂上的輝，我微笑的對他說，「抽屜裡的兩個傳音球，我在旁邊留了字條，請你讓涼平或伸也老師知道，然後轉交給右典哥哥跟央登哥哥，另外一個交給我父王…
「至於我的日記，如果有機會就給慶太…如果他不要就丟了吧！」
我停了一下，深深地望著輝，他漂亮的大眼睛似乎也流動著明亮的水波…我摸摸他的頭，「對不起，只有你始終陪著我這個差勁的主人…之後你就跟著涼平吧！他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輝竟然對著我搖了搖頭，真的好聰明好貼心…他偎近了我在我胸前磨蹭了幾下，然後看看我低頭又抬頭…
「不要為我難過，這是我自己選擇的。」我拍拍他的鳥羽，輕輕地將他抱在懷中，「謝謝你…」
輝低鳴了一聲，鳴聲哀傷而難過。
我將他放回小桌上，然後拿起盒子裡的抉煉，就著水吞下──
閉上了眼睛，意識開始慢慢模糊，就像要睡去那樣…
最後在腦中劃過的，是慶太的朗朗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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