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61 2002.12.14 雨
忽然一個翻身，從睡眠裡醒了過來。
又是星期六，窗外天色昏暗，只聽見滴滴答答的雨聲，從小几上的鐘才認知到現在的時間，PM12：23。
好冷…全身有一種發燙的感覺，我在想不會真的就像人類所說的，感冒了吧？畢竟我也沒淋過雨，在冥界隨著氣溫調適自己最舒服的狀態，這根本就是本能──
沒想到來到人界，我就真的變得像個人一樣脆弱了…
還是說，是感情讓我盲目了一切，連最基本保護自己的能力也給遺忘了？
拿了衣服走進浴室，昏昏沉沉的無力感讓我非常難受。我將水溫調到熱燙，當熱水從蓮蓬頭裡淋洩而下時，我輕輕地深呼吸，然後慢慢地將氣從體內釋放出來。
很快地小小的浴室裡充滿了霧氣，而我也感覺到身體開始發熱冒汗，即使現在精神值極低，但是我還是選擇凝氣使用能力讓自己出汗解熱，當然加以熱水的輔助也就顯得更是事半功倍，很快地沐浴過後，身體狀況也變得好多了。
幫輝也一起沖淋了一下，看他抖了抖身子試圖甩乾身上的水珠，我不禁輕笑了起來。盥洗之後拿起了昨晚涼平帶給我的麵包，我先將全麥麵包放在輝的面前，然後才拿起另外一個一小口一小口的咬著。
「什麼都不要再想了，先好好地睡一覺再說吧！」昨夜涼平送我回來之後，直到等我洗完澡看著我躺臥在床上，他才放心起身打算回去。
「涼平…」我看著他，心裡滿是感激。
他真的是一個很溫柔很體貼的精靈，這次來到人界能認識像他這樣的朋友真的很幸運。
「我知道，你又要跟我說明天我不用來了，你要獨自靜一靜好好休息是吧！」他微笑地回視著我，又轉頭看了看輝，「還好剛才我已經先用”移取”將我宿舍買好的麵包跟果汁拿來了，很好吃喔！明天你就將就著吃吧，至少別什麼都不吃。」
「真的謝謝…」看著他恬和的笑容，不知不覺地想起了那個讓我心痛的男孩…
連笑容都是那樣的不一樣，涼平的笑顏溫柔沉靜；慶太的則是清朗率真…
好懷念啊，感覺已經好久沒再看見那抹咧嘴而笑的童稚笑容了…
「別想了，看見你這樣，輝也會擔心的。」涼平似乎查覺到我的心思，於是出聲打斷我再度陷入的愁苦思緒，「我要走了，明天你如果需要我，就用心波傳音跟我說一下就好了，肚子餓想我幫你買東西也可以唷！」
襯著語氣涼平頑皮地笑了一下，才又幫我細心地拉好被子，摸了摸我的頭，「好好的睡，這一夜我願你無夢無傷，安心入睡…」
忽然之間，我感覺一股溫暖的睏意襲捲而來…「晚安…」我閉上眼睛說著。
「晚安。」在輕柔如水的聲線之中，我沉沉入眠。
果然夜裡睡得極好，既沒有做夢也沒有失眠，就這樣舒服的一覺到天亮。只是沒想到昨晚第一次淋雨的後遺症，還是小小地造成了身體不適。
下意識地咀嚼著口中香甜柔軟的麵包再看看桌上剩下的那些，我想起了涼平溫柔的恬適笑靨…如果喜歡上的對象是他，或許真的會比較幸福吧！
然而在感情的世界裡卻沒有這樣的捷徑可取，一個人再好，也總有人不愛你；你不是最好的，但我只愛你。
可是最最心痛的，是明明彼此都心動了，卻還是不能一起。
夜幕低垂的時候，涼平又帶著晚餐來看我了。當他看到我連幾個小麵包都吃到還有剩，他也忍不住皺起眉頭唸了我兩句：「你今天到底有沒有吃東西啊？我看連輝都吃得比你多吧！」
「你真的越來越像人類了耶！好會唸喔！」我試圖緩和這樣僵硬的氣氛，擠出一抹笑意說著。
其實還真的被涼平給說中了…一整天下來我沒什麼食欲，中午吃著吃著就把手上剩下的半個麵包丟給輝了。而輝似乎也受到我的影響，沒什麼精神隨意地啄著那塊麵包，到最後跟輝一起喝一喝果汁我就又躺回床上了。
雨聲滴滴答答地落在窗外，寒冷的冬日午后窩在溫暖的被子裡，照理說正是好眠的天氣，然而我卻怎麼樣也睡不著…
心裡有事，只怕是食不知味，睡不成眠。
「我還怕你真的像人類這樣給病倒了咧！你真應該去照照鏡子，現在的你活像一副就要昏倒的樣子！」涼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這一次我只能以沉默回應，於是他也就嘆了一口氣，無語。
「算了！吃點東西吧！吶，蛋包飯，趕快吃吧，要不然很快就冷掉了！」涼平從袋子裡拿出打開飯盒，伸手遞給我。
看著眼前香氣四溢的金黃色鬆軟蛋包，我無意識地吃了一口，腦海裡勾憶出先前同慶太一起吃著同樣美味食物的夜晚…心裡又湧起了一股無從躲開的清冷…
「蛋包飯是拿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你要我餵你嗎？」身旁的涼平似乎看不下去了，於是放下手中的拉麵，無奈地看著我。
「對不起，我真的吃不下…」我低下了頭，覺得身體好空。
要是悲傷可以隨著眼淚流出來的話，或許會好一點；但可悲的是連這樣難過的時刻，我竟然連哭都哭不出來。
「…順其自然吧，我也不想再勉強你了。」涼平接過我手上的飯盒，將它放在輝的面前。從昨晚開始輝似乎感染了我的心情，少見地精神消沉，方才涼平餵了他幾條拉麵，他吃沒幾口就偏過頭去不肯再進食；看到面前擺著的蛋包飯，也是意思意思地啄了兩下就拍拍翅膀飛回我的肩上來了。
跟輝一起快速簡單的沐浴過後，我又躺回床上去，輝則一逕回到熟悉的小几上。
涼平則已經將方才的食物殘餘全都收拾好了，他看見我這樣，還是細心地幫我拉了拉棉被。這次放在桌上的準備食物變成速食泡麵、即沖可可和兩塊新買的麵包，似乎連熱水壺都幫我帶來了。
(對不起，其實你不用為我費心的…)我望著涼平，只能默默地將他這樣的好收進心裡，無從言謝。
「好好保重你自己，不要我們再為你擔心，這樣就夠了。」涼平一如往常溫柔地笑了笑，誠摯地迎上我的視線。
我也笑了笑，輕輕地點了點頭。如果是以前，”我們”這個辭彙會讓我聯想到慶太…
但是現在，我跟自己說，不要再去虛構那些不可能的希望來騙自己了。
「好啦！好好睡吧，我願你…」
「能不能給我一個好夢…」一如昨天涼平輕柔地撫著我的髮正要施用”引眠”時，我打斷了他的話。
「昨晚你睡得不好嗎？沒有夢不是睡得比較安穩一點？」
「是睡得很好…但就算只是夢，我也想見到慶太。」我看著涼平，語氣堅定地說著。
定定地對上我的視線，沒一會兒涼平無奈地放棄了，「你應該聽過人界有一句話叫做『長痛不如短痛』，你要相信即使只有你自己一個也可以度過的！」
「或許有一天我真的可以度過…但現在的我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我停了一下，在涼平還沒來得及再次開口時先行搶話：「求求你，答應我好嗎？」
「好好睡吧…我願你今晚能有一個好夢，在夢裡你會見到你最想見的對象…」涼平輕撫過我的髮，語氣和緩而哀傷。
「謝謝，晚安…」在跌入夢境的國度之前，我揚起淡淡的微笑。
「晚安…」然後涼平的聲音，慢慢地消失在黑夜的寂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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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66 2002.12.15 陰雨
「慶太…」我睜開眼睛，緩緩地從睡眠之中轉醒過來。
在夢境與現實的交界處，我還是忍不住脫口喚出了這個熟悉的名字。
AM09：13，或許是因為昨晚睡得比較早，於是今天也就比較早醒過來了。
窗外的雨還沒有停，只是感覺變小了，滴、答、滴、答…無止無盡的下著──
就像我的心情一樣，意外地相襯。
起床沐浴盥洗之後，我將氣集中於手掌上，將熱水壺的水很快地溫熱，然後將熱水倒入碗裝泡麵中。
(要是什麼事都可以用能力解決就好了…)用剩下的熱水將可可也一併沖泡了，香甜的味道飄浮鼻間…
出神地盯著熱氣不斷上升蒸散的可可，而輝則在身旁，安靜地看著我。
發呆了好一下子，我將泡麵打開，夾了一大半放在輝面前的盤子上，聰明的輝知道現在麵條正燙，也不急於進食。
「輝啊…對不起，這幾天害你也沒好好吃過幾頓飯...」我輕撫著輝的身子，心裡感到十分歉疚。
然而輝只是輕輕地飛到我肩上來，用頭蹭了一下我的臉龐。
好貼心…他真的是很好的寵物，而我卻不是個盡責的主人。畢竟現在的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了，又怎麼去顧及其他？
下意識地吃起泡麵，既不覺得好吃，也不覺得難吃…就是反覆著咀嚼的動作罷了，卻感受不到食物本身的味道。
就像我的心，其實一直在痛著；但是痛到最後，也就麻痺了，彷彿不管醒著睡著，只要我還活著，理應就是這種彷彿體內空無一物的哀悽，然後再查覺不到外在內裡的真正溫度及感覺。
吃過飯之後，我忽然想找點事情做。這幾天已經睡得太多了，此刻我無意入眠。
走過去將小書桌上的東西疊放好，然後清洗了一下浴室，輝則拍動著翅膀跟隨著我的身影，乖巧地望著我所有動作。
打開衣櫥正準備將晾乾的乾淨衣物放進去…我看到了掛在衣架上的黑色大衣，然後伸手將它取下來。
「剛睡醒也不穿件外套，現在人界可是冬天呢！」我還記得那天慶太帶了晚餐來看我，然後將外套披在我身上的關切語句…而那件外套，回去的時候他也忘了拿走，就這樣被我收在衣櫥裡。
拿著外套，我走回了床上，低頭像似發呆般地看著…
回過神來，才發現臉上早已佈滿淚水。
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如果是以前，我可以無所謂地就這樣接受父親安排的政治婚姻，走上早已預知的道路，成為潶錂下一任的國王，就這樣無喜無悲地過完一生…
但是現在，我卻無法像從前那樣，消極的接受這樣的命運！只因為遇見了你，我終於明白──
因為愛，我無法就這樣輕易地放棄，走上原本平淡且蒼白的既定未來；因為愛，我想要跟你一起分享生命中每個感受，想要相伴共度每個未知的明天；因為愛，我想要用我自己的力量，全心全意讓你幸福；因為愛…
不管你是天使還是誰，因為你，橘 慶太，讓我知道什麼是愛。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感覺到眼睛好酸…環抱著透出淡淡清香的黑色外套，我感覺到意識似乎漸漸矇眛…
「孩子，你知道有一種藥叫做『抉煉』嗎…」
半夢半醒之間，忽然有一個聲音劃過，我頓時整個清醒過來！！
某個生命中被遺忘的片段畫面，剎時又回到我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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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裡那是童稚年幼的我，有時我會偷偷從那個廣大卻冰冷的皇宮裡溜出來，穿過一大片樹林來到那個湖邊的小屋。
那個小屋裡面住著一個老婆婆，她真的好老好老，可是那雙含滿笑意如彎月般的眼神，就跟她的聲音一樣溫柔舒服。偶爾，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獨自跑出來到這裡來找她。
她說她是來自玄界的隱孃，名字叫做滿零。
「你不會怕我嗎？」第一次見到滿零婆婆的時候，我看到她在湖面上步履輕盈地飄行著，然後就好奇地一直望著她。後來她發現了我，越過湖中往我這邊走過來，然後和藹地伸手揉揉我的髮，笑著對我說。
我看著她搖了搖頭，只覺得這個婆婆好厲害啊，居然可以在踏著水面很自在地走來走去！是直到後來問起她才知道：原來水上散步是她的興趣。
「我以後還可以過來找妳嗎？」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這位婆婆很有好感。
「呵呵呵，乖孩子，」她再次摸摸我的頭，乾瘦的小小手掌很是溫暖，「不管你快樂還是難過，只要你來，這裡隨時歡迎你。」
而那一次，我看到一個關於天使跟修羅之間的悲慘故事，我想問父親，為什麼天使跟修羅不能戀愛？可是他忙著看那一堆厚厚的公文奏章，根本就沒空理我；右典哥哥跟央登哥哥不是在讀書就是在練氣，他們也不會跟我玩！於是我一生氣就又跑到滿零婆婆那邊去了。
「龍一啊，你怎麼哭了呢？」一進門就看到滿零婆婆坐在一旁織東西，雖然她只抬頭看了我一眼，卻細心地留意到我仍有些泛紅的眼眶。
「…婆婆，妳有沒有想過妳為什麼會被生下來啊？其實我常這樣想喔…」我抱著膝蓋望向頭上小方窗外的蔚藍色天空，「我出生沒多久，母親就去世了；父親又整天都要管國事，沒空陪我；同父異母的兩個哥哥跟我都不親，我常常覺得好寂寞…
「這時候我就會想：為什麼我會來到這個世上呢？不管在做什麼事有多少朋友家人在我身邊，我還是覺得好孤單…如果這樣為什麼要有我的出現呢？」
淚水沿著臉龐一直流下來，可是我卻沒有抹掉它，感覺體內那種空虛的悲傷就像我身後的黑色翅膀一樣，那樣深沉到無法淡化的顏色…
「剛剛我在書上又看見一個關於天使跟修羅的故事，故事寫著修羅愛上了在人界相識相遇的天使，但是他們卻不能在一起；最後修羅就吃下一種藥然後就此長睡不起，而天使便一直在身旁守候著他，期待他醒過來…
「我看過好多故事的天使都好溫柔、好善良…我好喜歡他們那樣的感覺，可是從以前我就知道：修羅不能跟天使在一起…
「為什麼呢？我真的不明白…這個世界有太多我不懂的為什麼，讓我覺得好累…
「如果我是天使就好了…有著一雙跟我們不一樣的白色翅膀的他們，好像一直都是很快樂的吧…」
「孩子啊…你知道有一種藥叫做『抉煉』嗎？」
就在我哭了很久很久，然後縮在牆邊就要睡著的時候…我聽見身旁傳來熟悉的細柔聲音，微微地搖了一下頭。
「其實你剛說的並不完全是故事喔…那是一段關於天使與修羅之間真實存在的過去，而裡面所談到的藥，就叫做『抉煉』。
「抉煉，抉擇試煉。這種藥原是來自幻界的法師所製造出來的，當他們決定鍛鍊自己的能力時，就會服下這種藥。如果是心性堅定的法師服下抉煉，在經過一週獨自安靜的修練之後，能力便能更加提升精進；反之則會心性大亂，到最後靈魂只能困於虛空的境界中，現實裡則剩下一具彷若陷於長眠再也不會醒來的肉體…因此抉煉又被稱做『永眠』。
「從以前到現在，許多註定無法打破身份界限卻又相愛至深的天使與修羅，不惜賭上生命吞下抉煉，那淡紫色的藥身，就好像不可知又虛惘的愛情一樣夢幻迷人…
雖然傳說只要真心相戀的天使與修羅便能從抉煉中醒來，獲得真愛和重生，但是實際上能擁有這樣美好結局的，數百年來不超過十對…」
鼻間飄散著怡然的花草清香，柔軟舒服得像在雲朵裡一樣；我的意識已有大半陷入夢中，那話語也像風一樣地拂過耳盼，似幻若真…
頭上撫過髮絲的那抹溫暖，讓我的嘴角眷戀地揚起一抹笑容…
「孩子啊…你是我遇過最純真的修羅，我無法改變你既定的一切，只願你醒來後會活得越來越滿足快樂；而那些曾讓你憂鬱的困惑，我相信聰明而勇敢的你，未來也一定會在自己的生命中慢慢找到答案…
「今天之後，我們將不會再見，而你也會忘記這些我曾跟你說過的話…直到有一天，當命運的輪軸再度轉動時，你就會很自然地想起，現在我所說的這些…
「冥界修羅‧緒方 龍一，最後我送你一句話…
「其實世界上的萬物，即使是人，背上都有一隻翅膀，這是一隻屬於感情的透明翅膀；只有跟真愛相遇時，才能在情天之下，重而成雙自在分翔…
「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你另一半的翅膀，願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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