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於〈新台灣新聞週刊〉第584期「電癮隨筆」專欄，請勿轉載，謝謝！
如果你還不認識直木賞作家東野圭吾，或許這個五月會是最好的時機。從去年中開始，台灣出版社有計劃地發行了一系列東野圭吾的暢銷小說，而四月中才剛上映的電影【手紙】及五月二十四日起在緯來日本台首播的日劇【白夜行】，恰好是他的諸多作品影像化後成績極佳的兩部。
【白夜行】跟【手紙】在某種程度上極為類似，不約而同描述個體生命在遭遇排擠後，源於生存本能的反射舉動，所引發的種種苦痛。故事都是從一樁犯罪為起點，東野圭吾以深入角色內心的寫實感，分別觀察犯罪者、受害者，及環繞雙方的家屬、親友其後的煎熬。
【白夜行】的深深震撼，有點類似多年前另一部非常細膩的社會寫實劇【永遠的仔】。十一歲的雪穗與亮司，一個被迫賣身，一個因為衝動而殺了自己的父親。這對命運共同體深信只要躲過法律追溯期，他們仍然有機會獲得洗滌，手牽手光明正大地在太陽底下散步。那種暗潮洶湧的善意與惡意交織掙扎，那種「被支持者」永遠活得比較痛苦（自己必須擔負著別人的支持、別人的期望活下去的壓力）的論調，那種明明惡貫滿盈卻又渴望問心無愧在太陽底下漫步的理所當然，在河野伸刻意仿馬勒的華麗配樂伴隨之下，淒豔地顯現了日劇，或者說日本文學中，對生命、對死亡、還有對幸福的追求，最最純粹的堅持。
經由腳本家森下佳子的改編，日劇版【白夜行】成為一則追求幻影般幸福的悲劇故事。雪穗與亮司雖未入獄，卻被牢牢地囚禁在心靈的牢房長達十餘年，他們其實就如同【手紙】那位在獄中贖罪般不斷寫信（卻未曾想過自己的信對受害與加害者雙方家屬都是沈重負擔）的罪犯，對未曾應許的幸福，有著天真的想法與期盼。只因為，這是他們生命中僅存的全部。於是我想起了美國電影【神秘肌膚】。我之所以喜歡【神秘肌膚】，很重要的原因在於，它瀰漫著一股以往我只在日本文學或電影戲劇中才感覺得到的，變態卻又極其溫柔的，詩意撫慰。而【白夜行】，也是如此。
從亮司為了雪穗，或說為了他自己所謂「夢想的破滅」（原來自己當成女神般愛著的雪穗，只是自己偉大的父親用錢羞辱的雛妓）而手刃親父，兩人因為掩飾罪行而成了命運共同體開始，【白夜行】就成了一場漫無止盡的苦痛昇華之旅。這兩個孤獨的靈魂，在《亂世佳人》這本書中找到了相互溝通的橋樑，發現了救贖的契機，他們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和殺過人的郝思嘉、非法投機的白瑞德一樣，照樣有著得到幸福的權利，於是，他們變本加厲，從原本低調地盼著度過法律追溯期的十五年，變成稍有人事物阻礙他們的幸福之路，就決然剷除。
白夜，也就是永晝，是被「剝奪」了的夜晚。太陽的意象在劇中無所不在，因為代表著救贖；而在分不清白晝與夜晚的醜陋世界中翻滾，在白夜中行走，宛若凌遲。每個不完美的人物，每顆傷痕累累的靈魂，在剝開他們扭曲的外在之後，都只剩下赤裸裸的無助與脆弱。例如壞事作盡的松浦勇（渡部篤郎）死前一番話，還真是動人到了極點，原來大惡人也不過是渴望著友情、親情與愛情的可憐人罷了。鍥而不捨追查真相，甚至丟了飯碗變成落魄私家偵探也在所不惜的笹垣潤三（武田鐵矢），則對亮司產生相知的情感（有點類似【神鬼交鋒】裡的湯姆漢克斯與李奧納多迪卡皮歐），這種很微妙的Bond，是在真相正義仇恨之外的，就如同護理師栗原典子讀完亮司所寫的「小說」後的結論：「如幽靈般的男人，是無法下手殺掉，那個世界上唯一知道他的存在的人。因為，他們是如此寂寞」。
看著亮司和為愛鋌而走險的寂寞上班族西口奈美江合作製造偽信用卡，看著亮司為了拿到氰酸鉀而色誘遇人不淑的護理師栗原典子；看著雪穗或是教唆、或是與之合謀，羞辱同學並拍其裸照（只因為見不得人家幸福）作為要脅，討好似地去接近所有對她有「幫助」的每個男人，扮黑寡婦騙取高額贍養費，然後又自嘲、不齒自己賣笑又賣身的行徑（註）…，原來在這漫無止盡的十四年歲月，他們所遇見的，無論好的，壞的，凶狠奸險的，還是天真活潑，溫柔多情的，全都是無比寂寞的可憐人。於是，就像【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裡松子最常安慰自己的口頭禪「只要不是一個人就好」，為了有人相偎，為了可以有伴互舔傷口，於是做什麼事，哪怕傷天害理，就再也無所謂了。
【白夜行】裡的男人，都是不完整，帶著缺憾的脆弱男人，有戀童癖、有身為私生子而引以為恥、有性無能…。裡頭的幾個女性角色，相較之下則剛強許多，尤其她們在某種程度上，都強韌地成為這些脆弱男人們背後的守護者。除了知道實情的亮司的母親之外，與亮司有著情感上牽扯的OL西口奈美江、藥劑師栗原典子、女主角雪穗，以及作為亮司與雪穗情感見證的圖書館阿姨（這個角色跟雪穗養母，是整齣戲中最溫暖明亮的兩個母親角色），她們身上都散發出一股吸引著亮司的母性光輝。
最後，許久未見的氣質女星麻生祐未，實力派的余貴美子及影齡長達半世紀的八千草薰三個母性角色或冷或溫或熱的詮釋，加上戲精級的武田鐵矢與渡部篤郎一正一邪父親形象的鎮壓全場，合力烘托男主角山田孝之熱烈單純的全然付出，以及女主角綾瀨遙清純笑顏中掩藏不住的機關算盡（那最後一絲真實性終究淪喪的槁木死灰，多層次千迴百轉的高難度詮釋，堪稱同輩女星中的最佳演出）…，整體卡司的優異表現，絕對是這套「變態」中自有其溫柔撫慰的【白夜行】的最大看點。
註：雪穗這個角色究竟壞到了什麼地步？我想，【台灣龍捲風】的葉美琪＋葉安琪＋林安娜三姝聯合【台灣霹靂火】的刑速蘭，應該都還沒有她壞！因為沒看過原著，所以不曉得編劇森下佳子究竟更動了多少細節？但這麼霹靂火的題材，這樣一個性格扭曲的負面女性角色，如果落入民視或三立的手裡，想當然爾會被塑造成宇宙無敵的灰狗巴士、破麻、賤屄，最後搞不好被賜死之前，還要先得個愛滋或被捅玉米洩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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