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謀子真的發威了！這回《滿城盡帶黃金甲》有了中國話劇大家曹禺的名著《雷雨》作後盾，把故事搬到五代十國，上演一齣哭天搶地的逆倫慘劇，總算擺脫前兩部武俠片慘遭各方觀眾評論譏諷劇情荒誕可笑的恥辱，紮實而認真地呈現出「一雙翻雲覆雨手，自古無情帝王家」那股飽滿、沈重、希臘悲劇般的宿命性與傳奇色彩。
《滿城盡帶黃金甲》宛若一部集合了老謀子二十年導演生涯，所有可辨識的、最招牌的作者印記的豪華拼盤。於是，當年揚威海外影展的那套揭露神秘、封閉東方，挑釁、反叛父權、封建體制的招牌「作者論」，在睽違十年（上一次應該是《搖啊搖，搖到外婆橋》）之後風光重現江湖，滿滿地塞爆銀幕。或許這也是老謀子亟欲找回老搭檔鞏俐合作的主要原因吧？畢竟她仍是老謀子心中，反封建對抗傳統的頭號繆司女神。《滿》片還真有點《大紅燈籠高高掛》續集的意思，假如當年《大》片的四姨太沒有瘋掉，幫老爺生了兒子，最後的命運大概還是與本片的皇后殊途同歸吧？所以皇后一角，還真是非鞏俐莫屬呀。事實上，把鞏俐的詮釋拿來和角色性格相近的《夜宴》章子怡一比較，章子怡的氣勢與對內心糾結的層次感的拿捏，還真立刻就遜掉了。
至於《大紅燈籠高高掛》裡那從未現身卻又無所不在的老爺，這回在《滿》片終以皇上之姿登場，大概也只有周潤發的體態與演技，才能把這位霸氣的皇帝演得與鞏俐的皇后相匹敵吧。老謀子自然清楚這點，於是《滿》片的份量紮紮實時地壓在周影帝與鞏影后身上，其他年輕一輩的演員例如劉燁的過份誇張、周董的不夠突出、以及新任「謀女郎」李曼的薄弱存在感，自然不再需要被深究了。因為老謀子把剩下的心力，拿來經營「數大就是美」的銀幕奇觀，而他也確實精雕細琢出波波相連到天邊的斑斕奢華，讓《滿城盡帶黃金甲》有如一場華麗的詠嘆調。不過我希望菊花台下金銀兩軍相接、遍地菊花等華麗景象，不會是2008北京奧運開幕式的預演。
《滿城盡帶黃金甲》呈現每日儀式的種種排場與氣勢，在成就視覺奇觀之外，更是無所不再的巨大父權形象的體現。事實上，《滿》片中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奴才，一種是反賊。偏偏無論奴才還是反賊，潛意識裡都反著皇上。皇后、三個皇子，以及皇上的老情人，皆是如此。這也就是老謀子過往作品中一再搬演的，關於微小個體對抗龐大體制未果的悲劇性無奈。
值得推敲的是，上回《英雄》的尾聲，老謀子為獨裁者的極權手腕做了一個仁厚的「解釋」；這回《滿》片結尾那個清洗、重新上花、上毯的陰森儀式（有人說是隱射天安門事件），對比皇上對三個兒子講過的幾番別有所指的話，以及善良而具有理想性格的二皇子追求尊嚴的自刎（再對照庸懦無能的太子之前的「自刎未果」），竟離奇泛著一股對普世人性價值的悲憫肯定，對封建體制的嚴厲批判，以及嘲諷（也算是「回歸」吧）。這與向來對封建體制將相帝王題材懷有認同，而動輒以民族國家為尊的大多數主旋律中國電視劇明顯不同。老謀子何以膽敢拍出這麼一個可供對號入座，可能觸怒中共高層的結局？而且這還發生在一部中國傾全力支持的「衝奧」重點電影身上？老謀子的製片人，中國的學者影評人、以及一般觀眾，又怎麼看待《滿》片的意識形態？把以上問號拿去整理研究一下，或許可以寫出一篇有趣的論文了。
《滿城盡帶黃金甲》雖然拍得嘔心瀝血，拍得嚴肅而誠意，老謀子甚至還偷偷批判起中國人的奴性、蠻橫與偽善，可惜這回重彈他拿手的私通、亂倫終至毀滅的老調，卻似乎失去了早期《大紅燈籠高高掛》與《菊豆》裡某種原始的、生猛的，熾熱，以及激情。
或許奢華之後，便不再稀巧了。就像張紀中不斷翻拍金庸劇，英國美國競拍古典文學時代劇，都是越燒越多錢，然而真正讓人眼睛一亮的新版本誕生的機率，又是多少呢？我忽然想起唐日榮家裏連馬桶蓋都是鑲金的，而中國武俠鉅製老是這般暴發戶心態，這般奇觀成份居多的美學呈現方式（很奇怪，中國這些武俠大片中負責擊殺主角的黑衣人造型都很像《魔戒》的戒靈），到底有多少觀眾消受得了？從《滿城盡帶黃金甲》在美國的慘澹票房與奧斯卡的冷漠反應來看，似乎已經走到盡頭了。
附記：
．老謀子其他作品影評：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legend1976/3/1241328996/20040924211746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legend1976/3/1266906981/20060401045927
．《無極》影評：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legend1976/3/1262963651/20060105001815/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legend1976/3/1263044913/20060107094858/
．《夜宴》影評：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legend1976/3/1273731919/20060930045005
．《墨攻》影評：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legend1976/3/1278443264/200701250536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