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於開眼e週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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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編劇最令人佩服的地方,就是他們轉動腦筋的速度遠比台灣與中國編劇快。不曉得是否源於香港特殊的成長背景,人家寫喜劇就是非常放得開,膽敢把惡搞視為理所當然,玩得爽快玩得瘋,而且永遠一派理直氣壯。這種「這樣ㄠ也行」的鬼馬、勇氣與靈活度,實在非常值得台灣編劇好好研究一下,為什麼人家的《新紮師妹》可以好笑成這樣,而台灣只會拍一點也不好笑的《空手道少女組》;為什麼人家動畫《麥兜故事》的劇本結構,表面上是雲淡風輕的寫意散文體,看似輕盈卻能輻射出驚人的鄉愁能量,而台灣的輔導金動畫《阿貴槌你喔》到底槌出了什麼東西?
原汁原味的香港動畫《麥兜故事》轉眼間居然已經拍到電影版第三集了,從過去的短片到現在的長片,編劇謝立文一貫以嬉笑怒罵的口氣旁觀個體歷史的成長,藉由私密記憶來回味瞬息萬變的沈重歷史。就如麥兜的創造者麥家碧說的,麥兜已經出生十八年,或許這些年來香港的變化很難看出來,不容易用三言兩語說出來,所以麥兜班底發揮創意,以動畫方式來寫史。
也許有人嫌棄電影版《麥兜故事》缺乏整體性與一貫性,像是一籮筐破碎橋段的大集合,但我以為這正是《麥兜故事》最美妙之處。就像日本動畫《回憶點點滴滴》、《海潮之聲》及《隔壁的山田君》這類散文風格的動畫,狡詐地以回憶點點滴滴前後貫穿,讓意識流的跳躍思考變得理直氣壯。反正沒什麼非得標上期限的,對吧?從那某年聖誕節吃不完的烤火雞回憶起麥兜他媽,茶樓的點心車隨著時代變遷已成了點心紙、連大包也不再供應,徒然學了一手搶包的好功夫卻無用武之地、甚至搶包也因為諸多理由改用塑膠作的。總之沒有就是沒有,得不到終究得不到,沒有魚蛋,又怎麼煮得出魚蛋細麵呢?
到了第二集《麥兜菠蘿油王子》,先是利用小小篇幅把首集最有趣的部份大略走一遍,然後開始在太空、夢幻與現實間穿梭自如,甚至還勇敢地塞進一大段介乎虛構、回憶與真實的詩意旅程,在白日夢、璀璨往昔與拮据現在式的三度空間裡,描述關於麥兜的老爸麥炳悲劇性的人生。儘管飄浮著一股近年來眾香港情懷片子中最最沈重的哀傷,然而總會在整個悲傷情境膨脹到快無法負荷的剎那,轉眼間卻又是一派嘻笑怒罵的姿態,點醒別再執著於過去,一切且Let it be吧。即使周遭的大樓都已倒塌、即使蛋塔、菠蘿麵包已不再流行,香港還是繼續在運轉。機車上的麥炳一家三口的快樂回憶來為《麥兜菠蘿油王子》收場,也許是在企圖證明小王子曾經墜日凡間的記憶的存在價值,這是他生命中唯一實在的、重要的一件事,那也就夠了。
這回《麥兜的春田花花同學會》堂堂登上賀歲大檔,邀集三十八名香港紅星,包括當紅的中國超女周筆暢、韓國池珍熙、台灣陳柏霖都來共襄盛舉,努力拓展觀眾群,讓香港麥兜成為東亞麥兜的企圖心極為明顯。謝立文、袁建滔、麥家碧這組鐵三角只留下謝立文負責編劇,製片則換成了陳可辛(反正這位目光精準的金牌推手向來對香港情懷很有一套),連同《金雞》導演趙良駿合力挑戰把麥兜「真人化」的不可能任務。
這部從正式開拍到上映前後只花了一個月的速食電影,為了讓大明星順理成章地客串出場,謝立文大幅刪減動畫部份至百分之三十,讓麥兜等一干春田花花幼稚園的學生長大成人,投入香港社會各個階層工作,而故事就以除夕夜那天的圍爐同學會為起點展開。儘管趕拍上檔的粗糙質感在所難免,但陳可辛、趙良駿與謝立文並沒有被熠熠星光壓得忘形,這部以狂想曲形式呈現的賀歲片,比起韋家輝的《鬼馬狂想曲》更放肆更大膽,較之前兩集《麥兜》動畫跳躍的說故事方式,《麥兜的春田花花同學會》肯定有過之而無不及,繼續讓回憶、想像在近百個角色的腦海中任性流竄,整部電影於是發酵出一股流動的、夢樣的、又俗又可愛的,或者說洋溢著香港招牌燒臘的鄉土氣味。
如同前兩集的麥兜動畫,繞口令點菜、校長訓話、Kuso版麥兜歌等精彩回顧當然不能少,除此之外,《麥兜的春田花花同學會》還有如一個斑斕燦爛的萬花筒,只要輕輕一搖,就輕易出現其他經典港片的影子。例如劫匪要求放飯的橋段顯然來自《大事件》;例如海邊釣馬子及小巷裡的偶遇顯然是對《阿飛正傳》、《花樣年華》的致敬;名舞台演員詹瑞文的特別演出,應該是延續他在《AV》裡的「訓話」場面;至於池珍熙客串的壽司店師父,自然是向《如果.愛》裡的賣麵師父造型的延伸啦。
《麥兜的春田花花同學會》彷彿是香港版的《阿瑪珂德》,以阿Q的態度追憶過去的美好,以濃郁的鄉愁撫慰種種的不順遂與崎嶇。生活可以選擇平凡、或者冒險,面對困境可以懦弱、可以勇敢、可以逃避、或是坦然以對…,小時候大聲嚷嚷要當社會棟樑,對比春田花花幼稚園的畢業生們如今或是風光,或是卑微,或是墮落的種種際遇,說到底,這首春田花花狂想曲仍跟笑中噴淚的《麥兜菠蘿油王子》一樣,以慢火煨煮人生中的種種不如意與無能為力,當所有的酸楚苦澀終於沸騰,這段九十分鐘的銀幕旅程也到了盡頭。
夢,總有醒來的時候;電影,也有演完的時候;而生活,一直在繼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