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re is no symbolism or conscious allegory in my story.”
”I dislike Allegory -- the conscious and intentional allegory....”
”I hope that you have enjoyed The Lord of the Rings? Enjoyed is the keyword.”
─摘自Talking about Tolkien網站
（
http://www.talkingabouttolkien.com/index.html）
原來托爾金並不希望人家把他那看似高深莫測的《魔戒》與政治、宗教、種族等議題扯上關係。搭乘魔戒列車，前幾天在國家地理頻道看到一部紀錄片，裡頭一群專門研究托爾金及其作品的教授們倒是很樂意把《魔戒》的主要人物和世界歷史名人如邱吉爾、華勒士等搭上關係，而英國歷史上的各場戰役以至WWI著名的壕溝戰，竟都可能和《魔戒》搭上關係（托老創作的原型？）。托爾金其實並不否認他作品中摻有淺顯的意識型態，但他還是比較希望讀者以文學的角度來閱讀並「享受」這部「冒險故事」（Heroic Romance）。
把《魔戒》交給別的導演來拍，大刀闊斧省略旁枝末節，再把九個遠征隊員的驚險遭遇硬塞到佛羅多身上，似乎是讓這部史詩上銀幕的最終妥協求全方式。瞧瞧美國大導演馬丁史柯西斯，難得逮到機會拍攝格局壯闊的《紐約黑幫》，還不是給繁複的劇情人物搞昏了頭，以致成績不如自己過去的小格局作品般視覺效果與人文深度兼具。花了七年推動《魔戒》影像化的彼得傑克森（以下簡稱肥彼），卻可貴地堅持忠於原著，甚至到了一草一木皆然的地步。對一位創作者而言，如何好好地拿捏取捨（而非粗暴地刪刪改改，只為把四小時的超級長度斷章取義地裁剪成符合經濟效益的兩小時），絕對是改編這部史詩的第一要件。電影版《魔戒》絕不只是後輩肥彼對托老前輩的經典巨著畢恭畢敬的詮釋與解讀，其實更是他充分展現自己的影像天分的魔法時刻。
我曾經對電影版《魔戒首部曲》裡冗長的鋪陳失去耐心，也曾經為《魔戒二部曲》的多線進行給分心。但這一次，《魔戒三部曲：王者再臨》那股雄渾的史詩氣勢，再也不容許我有任何的抱怨，讓我無比專注地盯著銀幕，不去看錶，不敢喝水，三小時半的時間心中只想著中土世界與魔戒，只期待著肥彼如何把我一年前讀原著時浮現腦海的自我幻象投射成銀幕影像。
肥彼冒險而天才地放棄前情提要，改以咕魯與魔戒的孽緣娓娓揭開《王者再臨》的序幕。那份從寧靜而殘酷，再演變為絕望的嘶吼的神奇過場，一鏡道盡魔戒正反（善惡）兩面的天人掙扎。也因為開場的力道太強，末日火山的墜毀高潮戲相形之下竟有點撐不起那份劇力萬鈞。我甚至還期待著咕魯死到臨頭之際，肥彼會不會讓他回歸「正常」形體，搭襯出一份矛盾的時空倒流幻象……。
對於片中角色情感傳遞不夠的質疑，所有關於影片內容的前提後續的指責與不滿，其實似乎不應該歸咎肥彼的受制於原著。事實上，肥彼一直是以書迷的姿態來把閱讀《魔戒》時躍然而生的天馬行空影像實體化的，甚至謙卑地放棄了自己「創造」「肥彼版魔戒」的大好機會（剛好跟徐克、王家衛對改編金庸作品的態度相反）。因此，我寧可把「也只能這麼改編拍攝了」作為對諸多小缺點的回應。畢竟，小說版魔戒並沒有把整個中土世界與魔戒的前因後果說得鉅細靡遺，入迷的話非得先把托老其他相關作品讀過一遍，再到相關網站把人家細細整理出來的對照表、年表等釐清一番不可。
不過，我還是要嘀咕一下肥彼怎麼把薩魯曼的戲全剪光了（幸好據說會在DVD裡還魂）；我也惋惜末日火山的熔岩視效有點粗糙；更因為片長關係，法拉墨與父親的愛恨情仇、王女伊歐紋對亞拉岡的落花有意都無法深究，而亞拉岡的Return of the King也缺乏想像中「王」者的泱泱風範（安都瑞爾聖劍回歸人皇的震懾氣魄好像也沒出來）。最失望的是，隨著魔戒被摧毀，收場時眾仙登船航向不朽的道別場面，肥彼也許傳達出山姆等哈比人的依依不捨，卻終究缺乏靈氣去捕捉那份感性的哀愁。在我想像的畫面裡，應該是蒼茫雋永中帶著一份惋惜的。那是關於精靈與奇幻世界的結束（曾經無限風光的精靈、巫師注定退居幕後，連佛羅多和老比爾伯兩個魔戒擁有者都無法例外），關於絕對的善惡紀元的遠去。在精靈女皇凱蘭崔爾飄逸的白衫中，緩緩駛航的仙船上，美麗而憂傷的感性應該與歷史性的雄渾豪氣漸漸蒸發淨盡……。
幸好，肥彼呈現在銀幕上的驚奇仍遠勝過我的小小嘀咕。如果說首部曲的甘道夫、二部曲的咕嚕成功地傳遞出原著深厚的情感力量，那我相信肥彼無疑是在片長考量下忍痛放棄申論剛鐸宰相的父子情結、亞紋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最後決定等支線的發展，鐵下心選擇了四個哈比人（尤其是山姆）作為謝幕曲的鎂光燈焦點。我說什麼也忘不了山姆揹起佛羅多時暈染開來的友誼濃度；當病床上的佛羅多望著遠征隊成員輪番出現時湧現的激動；當皮聘在血流成河的戰場上與梅里恍如隔世的重逢；摧毀魔戒後，四個哈比人在酒館上的沈默不語，更是遠勝千言萬語。不可避免地，看過原著的觀眾應該會比沒看過原著的更加滿意肥彼的影像化成績。末日火山上咕魯與佛羅多的魔戒爭奪戰；抱著一線曙光的遠征隊成員以身誘敵只為成全佛羅多的任務；剛鐸圍城一役的視覺奇觀；尤其當猛馬出現的那一剎那，我胸口甚至湧起十年前親眼見證《侏儸紀公園》的第一隻翼龍的那份感動……這一切，豈是平面文字有能耐蛻變而出的？
還有，當皮聘在剛鐸宰相面前悠悠地唱著歌謠，伴隨的正是法拉墨孤軍無援的窘境，這麼刻意的對比，肥彼處理得恰到好處。他的適度刪減與雜七雜八支線的神妙嵌合，絕非麥可貝或羅蘭伊莫瑞奇之流作得出來。這讓我忍不住得提一下我所敬仰的史詩大導大衛連，他絕對是影史上以景傳情第一人！當鏡頭一拉遠，銀幕裡盡是無垠山水，地平線上一個黑點恍然出現，越來越近，配合莫利斯賈爾華麗漸趨繁複壯闊的音樂，我怎麼還能不感動？在《王者再臨》裡，當山頂上一座座的煙火台輪番點燃時，這Magic Moment所迸發出的動人能量，在我心中絕對是影史上繼《桂河大橋》及《阿拉伯的勞倫斯》後最壯闊最成功傳遞人性情感的史詩時刻！霍華蕭的配樂風格一直不是我所偏好的類型，三集《魔戒》的主旋律在我聽來也許動聽有餘，仍嫌偉大不足，不太夠格高攀上一部史詩格局的影片。幸好這次他頗有魄力地採用人聲詠歎壯大影片氣氛，在高潮處氣勢湧現。
《王者再臨》的好遠遠超過我的預期。如果說首部曲以紐西蘭的奇山異水締造出驚人的視覺奇觀；二部曲就是藉著咕魯的誕生向我們證明，電腦特效其實真的是有辦法創造出驚「人」演技，傳遞深度情感的；至於身為Concluding Part的第三集，則是肥彼貨真價實地展現才情之作（題外話，剛在金馬影展看過《噬血狂魔》Bad Taste的影迷，應該會對剛鐸圍城一役的醜陋怪獸臉敵方主將，發出會心一笑）。結束了前兩集在放線與發展上的戰戰兢兢，《王者再臨》在收線上輻射出的浩瀚銳氣，真正掙脫了高科技與絢爛影像的迷思，悠然地帶領我們重回好萊塢的史詩黃金片廠時期，以遼闊無邊的炫麗影像紀錄普世人類價值的感動。
《英雄》給我的唯一啟示，就是老謀子也算英雄一枚，不然哪有能耐堆砌出這等勞民傷財又膚淺逼人的華麗空中樓閣；而《王者再臨》則讓我見識到好萊塢驚人的科技成就與創作者高貴靈魂的完美匯流，那幾乎是大衛連死後，好萊塢再也不曾出現的奇蹟。彼得傑克森，以《王者再臨》證明他可以是電影版《魔戒》的真正王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