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走丟的那天,生活開始陷入戲劇化的情節。我曾想像過發條鳥先生的故事,走在沒有出口的逃生巷裡,為了尋找貓甚至連井也去過了。但真實生活中的找貓情節卻更為複雜難耐,並不如發條鳥先生般的看似悠閒自然,所有一切尋貓伴隨而來的危險,是我們要真實面對的。我們並沒有遇到像笠原.May這樣親切的人,端送著啤酒,大大的收音機,還有海灘椅,以及有趣的打工。我們有的是愁看著貓在屋頂,卻怎樣也無法上去的煩惱。
Gucci走丟的早晨,我突然心神不寧,它前兩天去了甄的家和糖糖配種。其實一切的錯應該在我,明知道Gucci的個性害羞,卻還是讓它待在陌生的環境。 我還記得它離開我的時候的眼神,一付不諒解的樣子,我卻拍拍它,跟它說︰「嘿,你是要去享樂的耶,幹嘛愁眉苦臉。」
它的表情成為走失這一陣子我不停回想的記憶,只要想起我們分開的那一天它這麼的不開心,就覺得難過,我們留給彼此的最後回憶竟是如此,或許它覺得我不要它了吧。
貓是從甄家的廚房氣窗口逃走的,消息是小草傳給我的,甄是小草的同事。我趕到的時候,對於Gucci的行徑連身為主人的我都感到吃驚。自然二話不說,就趕緊展開地毯式的搜尋。沒有,什麼都沒有,甄住的地方是老舊的眷村,這眷村藏貓的可能性太大了,難以尋找。天要黑了,我回家製作尋貓啟事,媽媽聽到消息就開始哭。「我都還沒哭呢,妳哭什麼呢?」這句話並不能給予什麼安慰。
晚上弟弟趕回來,我們又再度去找貓,草兒也來了,甄的男友也一起幫忙,我們五個人拿著手電筒沿著所有可能性的地方搜尋,夜晚很靜,找貓的我們倒成了一種打攪。
第二天的下午,我和甄到處張貼尋貓啟事,並且一一的詢問鄰居。給了我們希望的是一家的阿嬤和大嬸,這是一對住在隔壁的母女檔。大嬸昨晚看見Gucci在屋頂上遊走,並且喵喵的叫,那莫約是七點多鐘的事情。甄打了電話向晚上的打工請假,我們滿懷希望的上了甄家的屋頂,希望可以攔截到Gucci。從晚上六點等到十點,別說Gucci,連一隻野貓的蹤影也沒有。弟弟開車來接我,我以為就這樣結束第二天的尋貓活動。
在回去的路上,鄰居突然打電話來說Gucci坐在他們家的屋頂上,可屋頂構不到。我們迅速衝了回去上了自家屋頂,鄰居把Gucci往我們這邊趕,但它並沒有走我們這裡的屋頂,反而是走我們對面排的屋頂,一溜煙的鑽進阿嬤家的二樓陽台。我們趕緊下去,這時已經十二點多了,想要進阿嬤家,卻不得其門而入。阿嬤早睡,家裡的門鈴又壞了,我們心急如焚,想要翻牆。甄的哥哥弄來了繩梯,阿嬤家和甄家是相鄰九十度的,我們想要從甄家翻進阿嬤家的陽台。我試著想阻止,這樣太危險了,那些屋頂都很老舊,摔下去可不得了,但弟弟覺得值得一試,於是就慢慢抓著繩梯從我們二樓屋頂過去。突然碰的一聲,屋簷裂開,弟弟就在我的面前掉下去。
二樓屋頂就是三樓的高度了,我就在一瞬間要失去弟弟了。我跑下去,站在二樓陽台往下看,一面止不住的發抖,弟弟卻在我的面前出現,原來他被對面排的屋簷托住,沒有往下掉,我是該感謝眷村巷弄狹小,屋簷與屋簷間幾乎碰在一塊,才得以救了我弟一命。我們再也不敢這樣翻牆了,退回到甄家,等待阿嬤早上起床。但早上去看的時候,什麼影子也沒有了。這是第三天的早晨。
第三天的晚上,我收拾行李去住離甄家很近的同學家,方便隨時支援。弟弟幸好只有腳輕微擦傷,手有點扭到,但是無大礙,我不讓他再來了。晚上我到的時候,Gucci正巧一溜煙從我們面前又鑽進阿嬤家的陽台。甄的媽媽已經在白天時候跟阿嬤商量好了,只要見到貓就可以隨時爬進他家的陽台。我們尋了另一條路翻進陽台,這是我第一次翻牆,腦中出現弟弟摔下去的樣子,翻牆的手腳不免就拽的更緊。
沒有,還是沒有。我們把注意力轉移,移到阿嬤家的隔壁,那有如廢棄屋子的隔壁二樓。阿嬤家陽台有縫可讓貓穿過到達隔壁,小草和甄的男友潛進去,我留在阿嬤家看守這裡的縫隙,阿嬤已經醒來,非但沒生氣還招呼著我。仍舊沒有找著,向阿嬤說了抱歉,結束第三天的搜尋。
第四天的早上,我也去看了阿嬤家隔壁的屋子,那有如黃金傳說的等待整理的廢棄屋,不知道從哪來的破爛從地板堆到天花板上。我們決定不再進去,因為即使看到貓也抓不到,太可怕的地方,傳聞這裡甚至出現過毒蛇。晚上,剛入夜沒多久,Gucci蹲在它逃出去的窗口觀望,然後慢慢的走開。或許它知道要回來的路,我們在那扇氣窗做了機關,那天我們也買了大的撈網,因為Gucci常走的屋頂我們過不去,便想看看能不能在它奔跑的時候,用網子一舉成擒。漸漸的我們體會到,跟貓作戰,不能只靠肉搏戰,因為貓身影輕巧,人可不。它像忍者來去自如,但我們可沒有臥虎藏龍般的好身手。
白天的時候我們在它離開的窗口擺放了飼料,希望可以引誘它進來,不然,至少餵到它也好。不知道是否有餵到它,但附近的貓都來,甚至有貓來沒得吃,還對著窗口大叫。
我們重新擬定作戰計畫,之前或許人太多嚇著了它,所以今晚決定只有我上屋頂等待,或許它見著是我會自己走過來。我獨自坐在屋頂,時間過去,仍舊連影子都沒見到。今天這是關鍵的一天,因為再來要下雨了,更難抓貓,但是今天一無所獲。
第五天我沒有去甄家,天氣如同氣象預報般的下雨。在同學家待了兩天的我,想著Gucci不會在下雨天出現,就回家去了。沒想到晚上Gucci居然出現在甄的房間的窗戶口,然後走去阿嬤家的陽台躲雨。甄的男友冒雨翻進阿嬤家的陽台,Gucci消失,下來之後又看見貓蹲在同一個地方,再上去又消失,命運彷彿捉弄人似的。直到他們放棄,決定要關燈睡覺的時候,Gucci又出現在窗口,一樣還是沒抓到。
※
Gucci最後還是順利的回到了我的懷抱。第六天雨仍舊下個不停,我晚上有補習,補完習後先去同學家放東西,就再騎車去甄家。Gucci太會跳了,而且白天視線好的時候它不會出現,只有晚上才會,這樣等於它在明,我們在暗,肉搏已經完全失去功效了。我們想了幾個方法,一個是在罐頭裡拌安眠藥看Gucci會不會上當,一個是在我們的窗口放黏鼠板,只要能延長它掙扎的時間,我們就可以抓到它,不過這一定要有人看守的時候才能做,並且要有萬全把握抓到它,不然對貓咪會造成立即性的危險。
最後這些東西都沒有派上用場,我到之後沒多久,Gucci又出現在阿嬤家的陽台,我從窗戶斜看,輕輕的叫它的名字。它聽見我的聲音,耳朵開始轉動,頭轉向我。這是我們第一次四目交望,我知道它認出來是我了。沒多久它就消失在陽台上,我以為它要走過來,但是再怎麼等都沒有。直到後來,我和甄打算要睡了,關燈沒多久,Gucci就出現在窗口,它還是來了!
我和甄幾乎要尖叫起來,甄說「它踩到黏鼠板了沒有。」「沒有,它剛好踏在沒有黏鼠板的地方。」Gucci正在吃著飼料,我們怕驚動它都不敢動,窗戶旁有個小縫可以讓貓逃走。Gucci吃完飼料,正準備要離開,我趕緊爬到那窗口,伸手出去抓,只摸到毛,然後就再也摸不到了。「Gucci、Gucci」,我對著那小縫喊,那縫只能伸進手,連要側頭看進去都難。我再度伸手進去,它居然在!它回來了,而且完全沒有掙扎的就讓我把它抓穩,我小心的把它的頭和前腳都拖出小縫,剩下後半身還在縫裡。「甄!黏鼠板!快把黏鼠板拿走。我抓到它了!」甄的手在顫抖,我的也是,但我使力的把Gucci抓牢,決不讓它再離開我了。黏鼠板綁得很牢,好不容易拆除,我們合力把Gucci抓進來,然後我一把抱住它,甄大聲的歡呼著。
終於回來了,而且毫髮無傷,除了白貓變成灰貓外,其餘都沒有問題。好想知道它去了哪些地方,做了哪些探險,看了多少東西。它在籠子裡飢餓的吃著飼料、喝著水,糖糖也來觀望這個有名無實的老公。我們拍了一些歷劫歸來的照片,小草也趕過來,他是這幾天幾乎每天來幫忙抓貓,卻連貓影子都沒瞧過的人,這下終於可以看個仔細。我爸和哥哥開車過來要把我們載回家,終於要回家了,Gucci在車上就一直吵著要我抱。
它還是認主人的,我好感動唷,居然乖乖的讓我抱下來。結束了六天的流浪,也結束了我們六天的奔波,我們都快累壞了,幾乎所有事情都沒辦法去做。要不是甄他們的堅持,努力尋找,還有鄰居們的幫忙,小草兒的義氣,還有我的家人,以及Gucci的乖巧(?)等,它是回不了家的。
真實的尋貓活動總是比小說來得緊湊刺激,嚴格來說,發條鳥先生並沒有找到他的貓咪,綿谷昇。和我們的遭遇相比,他的尋貓記簡直是太小兒科而且一派悠閒了。綿谷昇一年餘後自己回了家,但我可等不了這麼久,對我而言,不,對我們而言,這六天的經歷就夠讓我們體驗什麼是戲劇化的人生了。
註:
這是很久以前,Gucci站在發條鳥年代記旁幫它拍攝的照片,現在看來感慨萬分。本書的開始就是以貓咪的失蹤作為引線鋪陳整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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