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拖著滿身的疲憊,終於在巷子口看到一盞點亮的燈時,馬上就知道那是自己的家,因為那是我為自己點亮的燈,不想每次工作到三更半夜時,整條巷子的夜燈都已經暗了,那些溫暖的家裡,都已經擁著愛睡了,而我卻總是以按著遙控器打開鐵門,告訴滿屋的空寂,那句習慣性的我回來了,不知道這是不是我後來為什麼那麼喜歡當工作狂的原因。
卻驚訝地在我家那盞亂亮的燈下看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影子,小君!通常我聽到這種叫法,總會有種無奈和寵溺的笑容,因為那是非常特別的人,我才容許的稱暱。
他揉亂我的短髮,那自從工作後,我剪去過腰的長髮,為的是在面對業主時,能夠多些說服力。
『又在那龜毛的追求完美了?』
『剛放完長假,就不幸遇到競圖案。』
我不想多解釋,以免又被唸那些陳腔濫調的保重身體的話語,不過倒是蠻好奇這個跟我一樣也是工作狂的男人,現在不是應該坐在他台北的辦公室裡,而非站在我家門口製造了一地的煙蒂,看門口的混亂情形,猜想應該至少等我有了三、四個小時左右了。
『我是來跟妳說再見的。』
這句話,讓我沉默了很久,因為他從來不曾和我道別過,即使是那時他全家搬到台北,到後來的移民到美國,甚至是他結婚再離婚,從來不曾說過再見這兩個字,因為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一個默契,不需道別,因為他永遠不會離開我,不管要經過多少時間,他一定會回到我身邊。
我看著地上,沒有說一句話,因為喉嚨根本發不出聲音,對於這個愛我很久的男人,有多久呢?據他說,大概是從我六歲搬到他家隔壁開始,我第一次因為他拉我辮子,而哭到他心慌開始,他就知道了,這一輩子,我就是住在他心裡的那個人了。
沉默繼續蔓延,不需要問原因,因為我知道,在來之前,他一定已經在路上演練好千萬遍,那完美無缺的說詞,那我無法辯駁,只能放開他的手,而這一次,會是永遠,直到老死,他不會再輕擁住我,在我傷心的時候,飛奔到我身邊,當作我的港口,永遠撫慰我的傷心。
『美國總公司那打算把台灣這邊…』
我用著看似平靜無波的眼神望著他,沒有想開口說話的半點意思,他一直低著頭看著地上,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像是在閒話家常一樣,聲音卻越來越小聲,最後他終於認命嘆了一口氣。
『小君,妳一定要逼我嗎?』
他用挫敗的口氣看著我,而我回望無辜的眼神,心裡其實有種在逃避他要我回答的問題,那個我們一直都知道的,更有著私心,希望這次能和以往一樣,逃避過一切,讓他繼續在我身邊,不要離開。
『妳不愛我。』
這句話把我撲倒,被他話裡濃到化不開的哀傷一箭射中心裡,看著眼前這個男子,這個一直用溫柔守護我的人,他的語氣沒有之前那些我們爭吵過多少次記憶中的哀絕,只是靜靜地像是在承述一件事實而已,沒有請求。
『我‧愛‧你,這是我一直欠你的一句話。』
我背對過他,忍住眼淚,不想讓他看見我哭泣,關於淚水,他已經擁抱太多,想要他最後記憶的是我的笑容,且是最美麗的那朵,也許是我太自私,一直利用著他的愛,卻不曾回應,以為他會永遠不離開,畢竟得不到的就是永遠最好的,這樣他就會永遠深愛。
沒有那些熟悉撫去我的淚水,他只是轉過身去,沒有說話,就要和我離別,一步兩步三步,就要從此斷了我們之間所有的牽絆,曾經那樣深刻的,都要假裝沒有發生過,而我就要失去這個世界上最寵愛我的男人。
心裡默許三秒,等不到他的輕擁說愛我,我終於止不住心慌,回頭緊緊抱住他的背讓他無法再前走去,手一邊從懷裡掏出一條幸運草鑰匙項鍊,那是我22歲時,他送我的生日禮物。
『你說過,我可以拿這條項鍊跟你許一個願望。』
我的聲音含著淚像極耍賴的孩子,他想回頭,卻讓我抱緊緊的不讓他轉身看見我的淚痕沾濕了他的衣的樣子,即使他長久以來一直承受著我所有淚水,這卻是第一次我的淚不願意讓他擁抱,因為這是他給我最深沉的痛。
『抱我,緊緊抱我,今晚。』
為了怕我稍微一鬆手,他會轉眼就不見,幾乎是用力把項鍊往脖子一扯,然後手和項鍊緊緊環繞著他的手,彷彿月老在我們手上綁了紅線一樣,以為這樣他就不會不見了。
幾乎是狠狠咬住他的唇,而非吻住,我只想要這個男人永遠都記住我的味道,記住我的一切,他的手柔順地撫摸了我的髮三次,那是我們的暗語,每次我慌了的時候,他總是這樣安撫,眼睛沒多久就已經哭成了血紅,我抬頭看著他。
他好溫柔地笑著,一如我熟悉的那樣,幫我整理亂髮,擦去眼淚,我看著他每個動作,所有過去的畫面一一回復,卻沒有勇氣問,他是不是打消了決定。
『小君,乖,我最愛的妳,一直是那樣神采飛揚的美麗女神,笑一個。』
可是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從站著哭到根本站不住的一個人環抱住自己,然後哭到不能自我,而他,就這樣轉身離去再也沒有回頭,我才終於明白,當一個人決定離開了另外一個人身邊的時候,哭泣還是耍賴或是任性都已經沒有用,即使是他曾經最心疼的淚水,或是他曾經最眷戀的微笑,甚至是我一直沒有勇氣告訴他的那句我愛你。
Lavando 2003/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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