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麼原因,她的鼻上突然在一個重要會議的早晨長了一顆無比大得青春痘,這其實不算什麼大事,就算是後青春期的最後迴照,但又如何呢,反正也不會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的。
真的就只是這樣而已,她一開始真的是這樣想的,反正就是一個痘子而已,抹個綠茶精油,隔天就會消了,但是話又說回來,哪個女人不愛美呢?尤其是當這個痘子已經不知好歹的開始惡化。
一大早起床,她真的不想尖叫的,但是那黃黃粘稠的膿就是這樣乾了以後,十分突顯得粘在鼻上的痘子上,於是就這樣莫名的她從一個典雅大方總是得體的OL變成沉默寡低低的陰森的老女人。
這說起來真的很誇張,像是她小題大作,更像是月事來時那幾天的莫名躁鬱,但是誰可以想像妳帶一顆隨時在流膿的痘痘走在路上,且那顆痘痘就長在左鼻翼的上角,任誰遠遠走過來前就可以先命中紅心的位置,就是怎麼都無法不在意那每個人的眼光,和誰盯著那顆痘痘的樣子,彷彿下秒鐘膿就會滴到她的嘴角一樣。
她,一向引人注目沒錯,但從來不是這樣的。
三十一歲的她,其實真的不老,一點都不老,對一個打扮總是美麗,像是每瞬間都那樣自信的樣子,她總是眾人目光的交集點,尤其是事業方面那樣成功著,臉上有幾抹細紋都可以在深夜的時候,一個人面對著鏡子細細將它抹平,智慧自信的樣子是比腮紅更好用的化妝品。
但那個痘子,就像是小丑鼻子戴的紅色的球,眾人依舊注目沒錯,原因卻開始有些偏頗了,說是什麼都好,反正她就覺得不是滋味,在忍受二星期後,她心急的踏上據說是皮膚科聖手的階梯上,醫生笑一笑,笑她那明天就會彗星撞地球那樣誇張的緊張,說她不過是內分泌失調罷了。
那輕鬆的笑容就是怎麼都和她成為對比,這家診所是好友介紹來的,據說醫生單身未滿四十又帥,個性溫柔又體貼,可是她就是怎麼看都覺得他是個討厭鬼。
也許醫生總是這樣的吧,尤其是那些傳說中的名醫,他們總是一副看過所有疑難雜症的樣子,所以妳煩透的那些都只是小毛病,只是這個小毛病怎麼折磨著妳,讓妳痛不欲生,他都不會明白的,都只是在他的笑容中輕描淡寫過,彷彿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這些那些都在他們學過知識的合理範圍內。
看完醫生後,她開始更想尖叫著,是真的短暫的內分泌失調嗎,想起那些日子趕企劃案的熬夜,只是熬了這麼些年也不曾出了問題啊,還是真的老了呢,她不禁挫敗的想著,這些年節節衰退的體力,和再也無法輕易吃不胖,也開始學人煮起燙水青菜,以前總覺得麻煩的,只是真的不是更年期的提早到來嗎,她更似發狂般神經兮兮的緊張著就像是要瘋了樣。
莫名地在面對陌生人群的時候,她不由自主地低頭迴避,嗶的一聲門開開關,總是在幾秒鐘搶到座位以後,就沉默面著玻璃,開始看著這通車也有幾年的捷運沿路風景。
淡水線捷運約莫從民權西路站上來後,大概是台北市最美的一段捷運了吧,不像其他在地底上的捷運,就是一個又一個的框,幾月後又換上一個新的話題,那是用金錢和謊言砌築出的美麗封鎖線,而我們只能沿著來回,像是個集中營的犯人在這個城市裏迴圈。
但是換成透明的玻璃,那些風景讓人更渴望自由,那些風景比那些廣告更要經年累月不曾更換,更美麗虛幻的寂寞框,看這個城市的人與車在每秒每分裏轉身錯過,她經常在裡面探尋,一個人的時候,沒有坐在誰的車子裏時,探尋曾經愛過的人的臉龐,和看著那些曾經甜蜜兩人身影踏足過的地方,那是孤單設下的寂寞封鎖線。
所以後來她開始坐到另外一邊,看著像是很近又有些遠的萬家燈火,那一扇扇別人家的窗子,而那些被看厭的廣告招牌就這樣被踩在腳底下,幾星期後她都一清二楚,也許是淺在的人性窺伺快感,哪家壁紙換了,哪家夫妻在吵架,或是某某牙科裏的小孩正在哇哇大哭,都像是一場場默劇,而有些窗簾未拉,劇場正在開演。
總特別偏愛那第七個窗戶,除了有點幸運數字的迷思外,總是拿著她的手指頭仙女棒一一數著,然後一二三,那裡的窗台每天總是讓她特別期待著,精緻的花台插上一束花,或是一幅足以成為畢卡索的印象派大畫,擁有那扇窗的主人像是有著無限創意把那當成了一個櫥窗劇場。
帶著好奇心猜測著那戶人家的主人的模樣,在每個人都高舉著住家隱私權時,誰不是緊緊拉上窗簾,而他又是帶著怎樣的心情在每天上演著這些不同的故事呢,她的臉緊貼著玻璃,總是好想隨著那扇窗奔跑,想去觸摸那些感覺。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以後,痘子不見了,而她的靈魂卻被鎖在第七個扇窗戶裏,窗戶小小的,沒有痘子大,可是整個人卻完完整整被放進了那裡面。
一如每天早上那樣,她總是興奮地像個孩子,閉上眼睛數三十秒後,一、二、三、四、五、六、七,小仙女說芝麻開門,跟著那個窗戶一起笑,今天窗邊放了一雙鞋,像是要去流浪,簡簡單單的一雙布鞋,低頭看看腳下那雙出門時太緊張不小心弄斷一半鞋跟的高低鞋,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突然像個OBS少女那般,好奇心不斷被膨脹。
最後,她提早下了車,在第七個窗戶站。
Lavando2004.06.14原文登載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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