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ank you, Mr. Brahms
我本來就喜歡Brahms. 而且就算我完全理解那些認為Brahms算不上什麼了不起作曲家的人的想法, 也絲毫不減我對他的喜愛. Brahms的作品__不論是交響樂, 協奏曲,室內樂, 或無言歌小品, 那些作品對我而言通常總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密感…我想喜歡Brahms的人應該也都會跟我有同感.
相對於Bach 以及Beethoven, Brahms是一個怎樣也不會讓我想到”偉大”這種字眼的人. 他的音樂再如何澎湃, 總不失為一種人情. 換言之, 他是一個很平凡的人, 他的音樂也很平凡__也許__以所謂的藝術或精神性的層次來看的話…但是, 他的音樂很真摯(__也因此有時顯得有些笨重), 很__用我的話來說的話__寫實…以人的感受__而且純粹是以人的感受__而言. 在Brahms的感受表達方式中, 有一種非把話說清楚不可的東西. 而那種言說中不帶著絲毫說服的意圖, 無論是喜悅或遺憾, 悲痛或寧靜, 他只是如實由衷地以音樂去捕捉他自己情緒中的一切, 沒有企圖改變什麼, 或美化, 合理化什麼…當然他的音樂總是唯美的__嚴格說來, 你甚至可以說那是一種平庸矯飾的產物我也不會反對, 但是, 基於一種情感而非理性上的緣故, 我卻真的願意相信, 那些音樂中的美, 並非是音樂家的風花雪月個性造成的; 那些美, 其實是一種對生命的期待, 對自己的期許, 以及一種無論完美與否就是以一種素樸的態度去正面接受生命洗禮的態度__無論結果是挫敗或虛無.…Romantic…正是, Johann Brahms先生的確是一位浪漫的人.
所以當我們經歷著一闕Brahms的作品時, 我們最好不要以崇拜或對於狂喜(ecstacy)狀態之追求的出發點去聆賞感受. 而我認為最好是__信任他__信任他會幫你道出一些什麼…就好像一位摯友為你明確地說出一些你常常藏在心中卻說不出個所以然的東西那樣的感覺. 他說的是那麼投入, 那麼真摯, 那麼細膩, 那麼完整, 以致於你覺得一些封閉的, 想不通的, 不甘心的, 不能接受的什麼, 全部都不是問題了. 而神奇的是, 並沒有任何的客觀現實被改變, 只是我們由於清晰了, 所以面對的態度不同了罷了…Brahms就是這麼一位這麼值得信任的好朋友... “Brahms__總是值得您信賴的音樂”__如果我在21世紀當Brahms的經紀人或宣傳, 可能我會在他的新專輯發行海報上來這麼一句slogan. 呵.
好_________我在大約兩個星期前, 去台南文化中心聽了一場演奏會, 曲目是Brahms Piano Concerto No.1, 鋼琴部份由陳必先女士主奏, 伴奏的則是台南市立交響樂團. 當晚的第一個曲目是由南市交演奏一闕某台灣作曲家的作品, 曲子本身的企圖心很夠, 但獨特性稍稍不足, 演奏方面則是由於只求不出錯, 指揮無法讓樂團催出與曲子的企圖心本身相襯的張力, 所以整體來說有些weak. 於是, 就帶著這樣的隱隱的擔憂, 樂團(我相信樂團自己本身也感受到了那種虛弱吧…)和聽眾們來到了演奏之夜的主曲目的時刻...
陳女士個子很小, 黑白相間的禮服, 表情謙和愉悅, 看得出來她盡量把自己壓低著, 不讓自己的名氣與地位對樂團產生相對減弱其光芒的結果出來. 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她坐定, 等候指揮的指示. 然後,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首先我必須說以這樣的組合而言, Brahms Piano Concerto No.1這曲目實在是選得太好了. 為什麼呢? 因為這首曲子第一樂章的前五分鐘左右, 鋼琴是未參與的. 我們可以看見陳女士從樂團的第一個衝擊性稍嫌不足的小節開始, 即全神貫注, 閉著雙眼, 體態凝結, 時而跟著音樂的強弱自然而充.滿.信.任.感.地晃動著. 我相信, 她這五分鐘的表現, 指揮與樂團(尤其是樂團)是點滴在心頭的__”我相信你們, 讓我們好好地演奏出一闕很棒的Brahms吧!”__我認為陳女士這樣的意志在那五分鐘裡是清晰地被樂團感受到的…從此, 樂團脫胎換骨, 表現充滿自信¸ 音色醇厚飽滿, 指揮也處理得進退有致, 投入而令人動容…
在第一樂章極有說服力地結束了之後, 我告訴自己可以好好放心投入去聆賞第二樂章了…在中後段時, 我感覺到一片溫柔潔淨的旋律由一種充滿光輝的音色, 滲進我了我的胸膛, 一股能量衝上腦門, 我不禁濕了眼眶…我的確是被感動了…我聽到了Brahms, 而不是”一個樂團”在那裡演奏. 不怕見笑, 說實話我在接近某些能真正打動我的藝術時, 常常是蠻難控制自己的淚腺的. 但是這次有一點點不一樣, 因為這次我除了在感動的同時, 我知道自己還同時地夾雜著不捨的情緒…不捨些什麼呢?...
我想, 在那個晚上, 我見證了一個人類的藝術與文化存在中非常珍貴的一種特質, 那就是藉由著一種超越語言, 性別, 國界, 種族, 甚至時空的抽象卻又真.實.的方式, 我們__在場的每一個人__共同經歷了一個經由音樂(或對音樂的愛與對藝術的信念)去信任與珍惜彼此的過程…在那個晚上, 由陳女士開始, 她將對音樂的愛與使命感傳遞給了樂團與指揮, 然後你會感受到__這音.樂.開始信任他們了, 也因此, 我們能把自己的感受交給他們所演奏出的音樂, 換言之, 我們開始聽到了Brahms. 一位一百多年前的先生, 一首一百多年前的曲子, 與我們聯繫了起來, 對我們的心靈產生了影響, 與我們對話了起來, 對我們而言產生了真切的意義…這樣的經驗真.的.不是能常常得到的.
演奏一結束時, 我忍不住在民風保守純樸的台南音樂廳裡大聲地叫出了:”bravo!”, 前面和旁邊有些聽眾似乎有些被我嚇倒或不習慣地看了我一下, 但是我實在無法去管那些面子問題__ 我必須讓台上的那些人知道, 我是多麼感謝他們今晚所帶給我們的這個演出. 謝幕一次又一次, 指揮與陳女士彼此謙讓要推對方向前接受掌聲, 而更令人動容的是, 他們二位更是多次__絕對超出正常的次數__要聽眾把掌聲與鼓勵給予樂團, 我想, 他們彼此在心裡一定知道今天晚上發生了一個奇蹟___或者應該說, 我們彼此心裡都知道.
在那十分鐘左右的謝幕與安可曲的過程裡, 我要自己注意去看見並記得當晚在那個音樂廳裡的每一個人臉上單純而愉悅的神情. 那個晚上, 我們這些陌生又害羞的平凡人, 是彼此信任的…而在那掌聲給予與接受的神情之中, 我看見每個人對那個夜晚演出的珍惜, 與對Brahms的音樂的最直接真實的感受…
謝謝你, Brahms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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