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Strada 步道咖啡館 What we can not speak about, we must pass it over in silence.

394愛的鼓勵 2訂閱站台

記得有一次我在鼎泰豐等著小籠湯包上桌時, 心情頗為悠哉地欣賞起了牆上的字畫, 看到其中一幅行草時, 心中突然悟到了一個很久以前的問題的答案…大約是兩年多以前吧, 有一天我在某書店一個寧靜無人的電梯裡聽到一首”很奔放的”非洲打擊樂風的音樂時, 腦海裡突然跑出一個想法__”如果韻律與節奏感是人類共通的一種原始的感官本能__那麼東方古代的關於韻律節奏的藝術型態展現在哪兒呢?”__我這麼問, 當然一下子就洩露了我在東方文化藝術方面的涉獵貧乏; 但我又想, 如果以一種一般論的角度水平來看的話, 這個問題應該好像也頗為貼近我們多數人的認知吧__是啊, 東方人有沒有一種”野野的”節奏感在我們骨子裡呢? 有的話, 在哪裡? __那天在鼎泰豐飢腸轆轆地等著小籠湯包上桌時欣賞著的那幅字, 就那麼鬼斧神工地給了我一個(中國文化範疇內的__)答案.

是的, 答案就是草書. 中國人內在對運律節奏的感官本能上的追尋與釋放, 盡在草書書法的字裡行間. 各位下次有機會的話可以花點時間, 好好地去看一幅草書作品, 去感受那其中與呼吸, 情緒, 直覺同步__以及與音樂舞蹈很重要的一個共同本質__不能重來的一次性__的內涵與技巧, 用這個角度去融入它, 保證很像我們的精神跳了一場舞般地__很過癮吶! 我今天要談的東西, 可以說是以上那個觀點的延伸____

現在我正在聽一位法國現代作曲家Henri Dutilleux的一首無伴奏大提琴作品. 稍早我在車上聽它, 那乍聽之下狂亂無章法的樂音讓我覺得煩躁, 我聽不到一分鐘就把它切到下一首去了. 然而現在, 這同樣一首音樂卻讓我感覺到寧靜而清晰…簡單地說, 這是一首需要閉起眼睛來聽的音樂. 閉上眼__然後我們的內在感官產生一片潔淨(或深遂無垠)的空白. 這樣的音樂來自那片潔淨(我幾乎要用”無邪”__”innocent”去形容它了…), 也必須用那樣的空白來領受.

生為一個台灣的城市長大的人, 我們一生幾乎沒有什麼機會(不管是內在或外在)能去遭遇到一大片潔淨的空白, 我們每日在雜亂而毫無間隙的人造市容中穿梭, 早已遺忘遼闊留白為何物. 有一次我看到NHK頻道的一個節目, 是一個加拿大現代芭蕾舞團”Lalala human steps”的作品__”Amelia”, 緊接著, 又是我的好兄弟鋼琴家Glenn Gould的特輯. 我不禁羨慕起…好多好多東西___我羨慕加拿大那樣的國家地理人文能滋育出那些藝術家, 羨慕那個國家有那些懂得去珍惜欣賞這些藝術家的人民, 羨慕他們有懂得如何去記錄並傳播這些藝術家的資產的專業人員與公共行政機制, 羨慕日本的國營電視台官員有那樣的眼光為他們的國民引薦那樣的人類藝文資產, 羨慕日本那個國家有著一種會去尊重這些事物的態度與精神. 而那一切的煞費苦心, 無非就只是為了為眾人保留人類心靈的一畝空白__去自由, 完全開放地領受所有藝術能帶給我們的可能性.

還記得第一次聽到Shonberg的Pierrot lunaire(一般譯月宮小丑)時, 身旁的友人嗤之以鼻地說: “那也能叫做音樂嗎?” 那能叫做音樂嗎? 張旭的狂草能叫做字嗎? 我想起老子談過一個觀點: 他說無用之用, 謂之妙有. 舉例來說, 房子是石頭水泥蓋的, 但我們在使用一個房子時並非使用那些材料, 而是那些材料之外的”空間”(space). 房子是如此, 杯子是如此, 藝術又未嚐不是如此? 沒錯, 一個巴洛克建築或洛可可風杯子可能必須得從那些材質如何拿捏的表象來論定, 然而我們在為自己選擇用品或教養的材料時是否也常掉入裝飾甚於本質的本末倒置的迷思中呢?

我在Shonberg與Dutilleux中聽到的並非那些音符的堆疊, 而是感受那些音符所撞擊出來的那自由深遂的空間; 就如同是草書字墨背後的那片空白支撐著字所呈現的力道與速度一般. Shonberg的東西能叫做音樂嗎? 張旭的狂草能叫做字嗎? …我想那端看我們心中是否還存在著那麼一片潔淨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