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情人節,該愛誰
得知了這個會壓垮人的驚人消息後,我啞然失聲了好一會兒。水瓶座則是趁這個時候削了我好幾頓。
「沛晴,不,你妹...她明明個性很好...怎麼會...」
怎麼會有個講話尖酸...尖銳到一針見血的姐姐?
「嘖!話別說一半!」
「話說剛好比較美,不過你們共用一個帳號,我要怎麼知道誰是誰?」
「這不用你操心,你要想的是,你要怎麼對沛晴負責?」
「負責啥米?!」
「當然是問你要不要跟她在一起啊!你都答應要跟她去看電影了~」
「欸!欸!欸--」
「欸個屁啊!」
「我不知道這年頭答應看電影就要交往了欸......」也太快。
「嘖!你這負心漢,別想卸責!」
如果照水瓶座的邏輯,答應看電影就代表在一起的話,那我進去李思繆的房間不就要照顧她的下半輩子了?
「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過完年後的第一個週末,動物園廣場見~我跟沛晴都會到,你也要到!如果你沒到的話,我絕對饒不了你!」
「呃...可以拒絕嗎?」
「沒有這個選項。」
「那...可以讓我考慮一下嗎?」
「你可以考慮那天要穿什麼衣服,吃什麼晚餐。」
「可是過年前後通常案子都比較趕,不知道週六日會不會被臨時徵召......」
「怎麼那麼龜毛啊!你處女座喔!」
「呃......」在下正是『龜毛的』『處女座』。
「先這樣,我妹回來了,別在FB或她面前提起今天晚上跟你講過的這些,以及動物園的約,要不然有你好看的!」意思是我的電腦即將在5秒鐘內銷毀嗎......
過了5秒,她匆匆下了線,我的電腦光碟機急速轉了一下,但沒冒煙也沒爆炸,萬幸!萬幸!
就當作是對沛晴的補償吧,只是一想到時候還要面對這嘴巴利得跟鳥喙一樣的水瓶座,就打了個莫名的冷顫。
算了。反正再怎麼糟,眼睛閉一閉就過了。
這幾年的冬天都冷得比較久,不過上一波年節的寒流剛過,難得放晴。今天的天空顯得湛藍,白雲像浪花一樣灑落在藍空。
小朋友在一旁吵著爸媽想買動物形狀的氣球。攤販趁著難得的假日,從捷運站沿著街道隨地擺攤賣起了珍奇的玩偶,像是會朝空中翻滾的熊貓,還是會在地面上高速轉圈的國王企鵝,好不有趣。
但總讓人有種違和的奇妙感,如果裡面那些動物會做出這些高難度的動作,那這邊應該就不是動物園,而是馬戲團了。
除了全家出遊,今天還多了不少刻意梳妝打扮勾著手的男男女女,綻放強烈的光芒。
這天正好是,二月十四號。水瓶座真會選啊!三個人趁著情人節出來被人閃。
我站在動物園的大門廣場上,看著人群從身邊流過,靜靜等待。
自從一個月前《花的寓言》事件之後,我與沛晴就很少私下講話,多半只有在買早餐的時候做些基本的問候,比之前會聊上兩句的距離,還要退後一點。
那種距離很微妙,是不容易察覺不出來的。
而李思繆淚灑電扶梯事件後,我們幾乎就沒有往來,也沒有任何火花。有時我會到書店晃晃,但她好像調了班,很少機會遇到她。
她值晚班的時候,常常要跟剛分手不久的前男友一起站櫃檯。那是一種尷尬,同時也是一種煎熬,但她仍不失專業地對顧客保持親切的笑容,讓人看些......
......我不太會形容那種感受。
有人說,時間能夠帶走一切,但要治癒人與人的世界相互撞擊所留下出的傷痕,光靠時間是足夠的嗎?
正當我被這無解的問題困擾著時,眼前出現一位亮眼的正妹,將我從一個月前的影像中拉回現實。
一身輕暖的圍領長杉,暖白色中透出一點點粉嫩的氣息,上有簡單的線條勾勒出花兒的形狀;從長衫襯底裡延伸出來的單寧牛仔褲,復古灰得很輕巧。
並非濃妝豔抹的刻意打扮,而是很自然的散發出甜美的氣質。
「你怎麼會在這兒?!」
「怎麼只有你?!」
我與她幾乎同時喊出聲,她圓滾滾的眼神演出了訝異。
我們對上了眼,馬上又將視線移開,我僵著指尖插進口袋,跟她一起左顧右盼。
喔對,她是沛晴。但不見水瓶座,被她擺了一道。
「就我的...朋友...她跟我約在這邊,她會晚點到啦...」她藏著秘密,訕訕的笑。
看樣子沛晴還不知道我已經知道水瓶座就是她姐這件事,那我只好繼續假裝。
「你ㄐㄧㄝ...朋友她什麼時候會來?」差點穿幫。
「我不太清楚,不過她說還會有另一個我們都認識的人也會來...」
那個『我們都認識的人』就在你面前。
她的手機鈴聲響起。只見她心虛的瞄了螢幕,趕緊走到一旁去接電話。
「欸---什麼啊!你怎麼可以放我鴿子,只有我跟他,我不敢啦!喂!喂--」
我把耳朵閉上,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沛晴只是怯生生的回到身旁的位置。我依舊把雙手插在口袋裡。
「我朋友她...臨時有事不能來了...我要回去...」
「我們走吧。」
「什麼?!」
「動物園啊,都來了,別浪費美好的週末,走吧~」
她像是中了樂透頭將般不敢置信的開著嘴,短短幾秒後,喜出望外的跟上,純真的笑顏如暖風般輕撩我的心弦。
但,下一刻我卻想起另一個女孩的臉。
「我欠你的。」
「什麼?!」
「我說,這場約會,我欠你的。」
她好像聽懂,又好像聽不懂的咬著下唇,大大的眼睛直視著我。陽光彷彿水滴般灑落在她身上,閃閃發亮。
「你,你喜歡什麼動物?」她不知所措的轉移話題。
「動物的話,大概是貓科的吧。」
「貓科?」她彎彎手指,勉強數出老虎、獅子...這幾種耳熟能詳的名稱。
「還有雲豹、山貓這一類兇猛的生物,它們極具野性,不過白天它們都在睡覺,常常看不到它們英勇的姿態。也許是自己並非這樣個性,因而特別喜愛這類的動物呢。」
我呵、呵笑了兩聲,反問她喜歡什麼動物。
「我喜歡...長頸鹿!」
「咦--我還以為你喜歡無尾熊,或是國王企鵝這種可愛系列的說。」
「長頸鹿很可愛啊,脖子的花紋像是一片一片拼起來的,像極了拼布呢。而且--」她的眼眸透著光,映射出她的童稚,「那樣的高度想必能看到更多不一樣的風景吧!」
乍聽之下這個想法有點可笑,但我好像能體會她所說的那種高度。人不是都這樣嗎?為了某件事停滯不前的時候,就會急著想要改變自己的心境,讓自己好過些。
我想現在的沛晴的心情應該是這樣的吧。她想改變她...跟我的愛情。
不爭氣的我腦中卻出現了另一個女孩--李思繆。如果是她的話,會喜歡什麼動物呢?如果那天晚上我們沒在百貨公司前相遇的話,我跟沛晴就能順利的看到那場電影,也不會有今天的動物園約會了吧?
命運真是奇妙。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事。」我讓自己專心在約會上。
動物園包覆在濃濃樹蔭與藍天晴空之下,主要幹道就像好幾條8字型的魚接連在一起;亞洲動物區、非洲動物區、熊貓主題館、國王企鵝主題館...等數個部分,一區一區的動物棲息地座落在幹道的中央或四周。
我與沛晴沿著主要幹道,來到第一個8字型岔路,「要先去看什麼?」她拿不定主意。
「既然你喜歡長頸鹿,那我們先去非洲動物區吧!」
走沒幾步,右方出現一個圓形的廣場,幾隻灰色的巨大動物正在享用竹葉大餐。
沛晴停下腳步,望著廣場中的大象,接著哼起了小時候大家都很熟悉的旋律,「媽媽說鼻子長~才是漂亮~」
「大象之歌,很懷念的歌呢。」我說。
「讓我想起第一次來動物園的記憶,小學畢業典禮的時候,坐了好久好久的遊覽車,來到了動物園。我還記得那天的天空灰灰濛濛的,還飄著細雨。我們穿著五顏六色的雨鞋,跟著老師到大象的圍欄前,一起唱歌......」
「......印象中我們唱了好多好多歌,有大象之歌、長頸鹿之歌、獅子之歌,我很想回家唱給媽媽聽,但是......」
沛晴好像不太對勁。
「那段時間,家裡發生了很多事。啊,抱歉,講了太多不開心的事。」
「沒關係,第一次聽你提起家裡的事。」
我曾聽過早餐店老闆娘提過,沛晴現在在外面租房子,也許就是因為家庭的緣故,所以她跟水瓶座才會離開自己溫暖的家到外面過生活。
「你的其他家人呢?」
「我現在跟我姐一起住......我姐她總是保護著我。我還記得,那時候剛剛從澳洲引進幾隻無尾熊,大家爭先恐後的搶著目睹。我被班上的男同學推倒在地,還是我姐她幫我討公道的。」
「那她一定身材壯碩。」我故意開了水瓶座玩笑。
「她比我還瘦欸!」她呵呵笑了幾聲,掃開了剛剛的陰霾。
看得出來她們感情很好。她們兩姊妹在某種程度上,都還滿堅強的。
話題結束後,我們靜靜的走了一會兒,沒有刻意聊些什麼,吹著風也挺舒服的。穿過了小型的隧道,右方出現一個販賣部。
「買點東西吃吧。」
「好,好啊,其實我沒吃早餐就出來了,但在你面前又不好意思說出口。」她靦腆的笑了笑,「害我還一直擔心,肚子會不會不爭氣的咕嚕咕嚕叫出聲。」
「出來玩就是要吃到肚子炸開,撐到釦子都扣不住,千萬別為了約會餓肚子了。」我越過沛晴擅自排進了隊伍,準備點個熱狗、玉米、雞米花,檸檬紅茶...當作午餐。
「你比我想像中溫柔好多。」
當我提著大包小包的午餐,從長長的隊伍回來時,沛晴對我說了這句話。
但我不敢告訴她,其實我在她的身上,不斷看到李思繆的影子。
吃完飯後,我們坐在販賣部前休息了一會兒,最後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滿足的離開。
我們一口氣逛了美洲動物區,看到灰狼焦慮的不斷在自己的領地裡繞圈圈;也看到企鵝一隻一隻排著隊,在水中翱翔飛舞的逗趣模樣;還有猴子一邊抓癢一邊背著自己的小孩,從左邊盪到右邊,又從右邊盪回左邊,完全搞不懂是怎麼一回事。
「好久沒來動物園了,今天謝謝你陪我來。」沛晴心滿意足的說。
我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笑容。
最後我們迎著夕陽,漫步在遊客人群之中,往出口緩緩走去。氣球跟小朋友開心的笑聲交織在金黃色的天空之中。
沛晴靠我靠得很近,近到我能聞到她髮香的那種距離。
「其實我一直很沒有自信。」
「嗯?」
「對談戀愛一點自信都沒有。早上在門口相遇的時候,雖然很期待可以跟你約會,但單獨與你相處又令人有點害怕,大概就是那樣矛盾的感覺吧!」
「但今天真的玩得很開心。」
其實我也這麼覺得,真是難忘的一天啊。但我來不及跟沛晴提起,因為她的指尖已經主動貼在我的手指上。
「總覺得像是一場夢。」她的夢應該就是像現在這樣,跟我牽著手一起走吧。
「你的夢中應該還有一頓晚餐還沒吃。」
「我還能做這樣的夢嗎?」
「可以。」
也許夢境最美的地方就在於,我們永遠都不知道它何時會醒。醒來的瞬間,糾結與不捨的情緒,總是在胸口迴盪不已,久久不會散去。
我們仍想繼續作夢。
我和沛晴手牽手搭上捷運,轉了藍線,又轉到紅線上,沒多久便到了台北著名的士林夜市。
抵達捷運站的前一刻,我和沛晴還沉浸在夕陽的餘暉之中,笑著聊天。
但下一刻,我瞥見了一整天都在我腦中亂竄的李思繆,本人。
李思繆走出捷運車廂,往電扶梯走去,她的步伐搖晃不定,猶如即將墜落的流星。
我的眼光無法離開她身上。沛晴也目睹了這一幕,但她並沒有問起那個女孩是誰,不發一語,似乎明白了。
她的手緊緊握了我一下,好像在說著,別離開我。我不敢注視沛晴的表情。
崩毀的瞬間。
「夢終究會醒。」身旁傳來沛晴如背景般細碎的聲音。
「其實今天,有時會看到你出神,我在想...也許你的心不在這邊。」
我緊緊拉住沛晴的手,拼命想告訴她不是這樣。今天我玩得很開心!
「謝謝你,帶給我的這場美夢。」
沛晴用她的即將崩塌的幸福,那雙無形的雙手,將我推出車廂外。我聽到眼淚落下與心碎的聲音,但她的眼神始終保持著堅定。
她不是那種輕易讓人看見脆弱的人,直到最後一刻她都強裝著完美的姿態。
閉門警告聲響起,門在刺耳的聲音中關上了。雖然我跟她只隔著幾公分不到的距離,那卻猶如天堂與地獄。
「去、追、尋、你、的、幸、福、吧。」她在透明門內,用著唇語告訴我。
這句話讓我愣在原地。
不是為了退讓的愛,而是夢碎。
--即便到了終點,幸福仍離我們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