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裡我覺得每一種觀點都有他的道理，這是不是你是我非的問題，只是角度不一樣。同樣是一口井，你從這兒挖下去，我從那兒挖下去，挖的角度不一樣，因為我最早是研究藝術學。後來研究一般文化的時候，我比較依仗的首先是摩根的從蒙昧到野蠻，到文明這個概念，就說明文明經常的對手是這兩個。
另外就是我非常接受弗洛伊德的學生榮格所說的，一切文化最後都沉澱為人格，他講的人格主要不完全是個人，盡管對個人也是，他主要指集體人格，按照現代文化人類學的觀點，他是傑出的文化人類學家，又是心理學家，從這個角度考慮。所以，中華文化在哪裡？中華文化在我們的集體人格當中。一個群落有他的集體人格，一個人也有他的人格所在，我們是集體人格的一部分。就是這個榮格所說的，他很著名的話，不是歌德創造了浮士德，是浮士德創造了歌德。他的意思是什麼呢？
浮士德是德國人的集體人格，他早就存在了，歌德只是把它挖掘出來。所以，是浮士德創造了歌德，歌德只是挖掘出來。所以，人們同時倒過來講，魯迅曾經把阿Q作為中華人格的一個側面提煉，就了不得。按照他們的文化學，文化人類學的觀念，偉大作家不多。偉大的作家在哪裡？
就是他碰撞到一個國家的集體人格。歌德偉大了，魯迅偉大了，有那麼幾個形象，他碰撞到了他的集體人格。也就是說，我們現在要解決文化轉型的競爭力的話，也就是說，我們要建立起一種經過兵荒馬亂以後，要建立起一種適合現代，又能夠維持住文化千百年尊嚴，又適合現代的文化結構。有時候我們口頭講文化素養，文化素養實際是文化結構的發射狀態，它不是貼上去。我能對詩、唱歌，它是文化人格的自然發生狀態。經過這些年的觀察思考，我覺得有一些方面在現在是非常值得提倡的。供大家參考，我自己感覺就是，作為基石能夠維持住千百年文化的尊嚴，又符合現代的價值選擇，使這個人格具有競爭力的。我覺得有幾條非常重要。
我講五條，不是完全嚴格意義的，只是講出來大家討論。
1，慈善情懷。文化人格非常重要的一點是慈善情懷，他有對人類的整體關愛，如果沒有，我們文化人格會缺少主心骨，會散架。這點不管是我們這一代，還是下一代，都值得注意這一點。連德國的科學家康德都講過，這是絕對命令。很多命令可以拒絕，這是絕對命令不能拒絕，善是絕對命令，不能拒絕，否則你不能進了文化之門。如果那樣你進了文化之門就成了很糟糕的文痞，這個善是非常重要的文化情懷。我曾經舉過一個人，我自己看到小小的例子。
我很震撼我心裡的感覺。我當時還在一個學院當院長的時候，兩個學者，南方的學者、北方的學者在我們學院後門就一個藝術觀點的爭論，我也在。在觀點上我是完全支持南方學者的，因為他比較開放。北方學者比較保守，是一個具體的學術觀點在爭論，旁邊還有幾個人，在路上講，現在很少有這個情景，過去老在路上講。這時候有一個騎自行車中年婦女突然摔倒，好幾輛車就過來了。
這時候這個北方的學者飛一般的，他年紀也不小，飛一般地沖過去，旁邊人也去幫忙，但是第一個沖過去是北方學者，也就是我不同意觀點的學者，飛一般沖過去救中年婦女。沒發生事情，因為那麼多人過去了，那個人也沒有受太大的傷，就摔痛了。我看那個學者拍自己身上，還好他沒事，這時我突然發現，我們那麼緊張。我同意的那個學者，他叼著香煙像沒事一樣，完全沒看到眼前的事，他頭看著天。
這時候我突然有一個感受，我此時此刻還是讚成他的學術觀點，我還是不讚成那個沖過去的學者的觀點，但是我看到了一種讓我非常舒服的我不同意的觀點，我看到這種非常不舒服的我同意的觀點。這個觀點後面一定還有文章，文化的一個最主心骨，其實和慈善是緊緊地聯在一起，這點我們在座的朋友都能夠感覺，我們如果在聽好多文化講座或者看很多文化書的時候，如果看了很久，我們不能從他的字裡行間，不能從談話者眼神當中看到一點善，我們大家很快會離開。我們並不需要他善良光輝如何關照我們，那倒不一定，人們願意接受的就是這個，願意就一點點，有時候一點點，我們就可以判斷它是文化的程度，有時候很重要。
有一次我在家裡，大家知道我太太也是搞藝術的，搞藝術的不太容易掉眼淚，突然掉眼淚了，一看我們領導人，現在我們的總理看望一個受災地區的時候，那個小孩沒父母了，我們總理滿臉眼淚，就流下來了，這個非常讓人感動，他是實實在在流眼淚，而且他不能把眼淚，把頭對著那個小孩，怕引起小孩跟他哭，他不斷擰過來，擰過來對鏡頭，他又不希望鏡頭拍到自己這個樣子，又擰過臉說，我們都是你的親人，這個把我太太搞哭了。我說我也看到這個報道。
香港說，我們原來的總理，朱椂基總理到雲南去，突然在這兒停車，看到一個非常小的窩棚。窩棚裡老大爺在吃土豆，當時叫洋芋，當時問老大爺早上吃什麼？老大爺說洋芋，中飯吃什麼？老大爺說洋芋，晚飯吃什麼？老大爺說洋芋，這時候總理也是滿臉淚就上車走了，這時候我們對一個人的評判，就是一剎那會獲得一個很高的評判，非常感動，這是好人，我們首先感覺這是一個好人。好多文化問題，其實只不過用各種方式傳達我們善良的暖流。如果這點完全剝除就不好，這個話好象是非常老的話，好象非常的古典主義，非常的情感主義，我倒是非常希望在我們文化領域當中，還應該有理想。
2，整體思維，這個整體思維指的是什麼呢？文化的思維一旦進入，什麼問題到了他腦子裡，他一定習慣於整體思考。他不會掉在一個細節上，把這個細節作為自己鑽研的死胡同，他不會，他很容易獲得一個整體思考。我做這麼一件事，這樣的話，全國的銀行家怎麼樣，他也不見得是行長，他會這樣。如果這樣，人類整體的金融思維會不會合理，他會從大的問題來想，我們五十之軀，作為肉體都很平庸，家家戶戶在關照，不是關照自己的具體生活，這家有幾個豬，那個家有幾個兔子，這個小孩怎麼樣，可能過去有幾個老人，他知道一點天文地理。我們所講的鄉賢，盡管知識范圍小一點，除了我說他有一種慈悲情懷以外，他關注的時間和空間，比一般人要大一點。文化在這個意義上，時間和空間的幅度交給文化了，文化人是關注更大的時間和更大的空間，整體來考慮。
文化界的朋友打電話，問看沒看美伊戰爭？大家知道文化界有好多人，“沒看沒看”，兩耳不聞窗外事，很難成為我的朋友。怎麼回事，觀點都可以不一樣。從來不做整體關懷，人類所關懷的事情，對他來說一點也沒有興趣，一點也沒有，說明自己思維的范圍之內這，這一點就不行了，我們講整體關愛，要有關懷。
我很讚成鳳凰衛視徐子東先生講的，他回到大陸來，有一次朋友的聚會。聚會的時候有一次人講，正好是美國的哥倫比亞飛船爆炸，有一個人非常瀟洒地在講，這個美國人真大方，放了這麼一個炮彈，在場所有的人都不講話了，不知道怎麼講。我說這個沉默就是一種高貴，因為我們都不能接受。不管是哪一個國家的，哪怕是反美的人，你也不能對哥倫比亞航天飛機代表人類探索宇宙的爆炸，用如此輕鬆不道德的語言這麼講。這裡邊有兩點，第一點、第二點，一個是慈善，一個叫整體，整體思維。他沒想到他代表了人類整體，這和他們的戰爭還不一樣，戰爭不代表整體。但是哥倫比亞飛船真是代表人類探索宇宙，我們要了解代表我們的人，連這一點你也不知道的話就不好了。
整體關懷我講的范圍可能講太大了，其實在任何空間，任何范圍裡邊，都有人在關注著比較大的范圍。這一點我個人的感覺，有好多人說“你有一段時間比較浪費，你做了6年的領導幹部”。我作為院長，當時還是全國最年輕的校長，我做了好多年。我說“不”，我同非常一般的比較聰明的知識分子，成了我必須關心的。素昧平生的，和我家裡沒有親戚關系那些人的工資、獎金，需要我這麼一個知識分子，一個小知識分子日日夜夜去思考，這幾年給我的訓練使我變成另外一個人。我認為一個男人魅力很重要的一點，對遠遠超過自己生命范圍的領域，做出有責任的東西。這個蠻重要的，這也是文化使命。
我現在要求我的博士生，我倒不是鼓勵他們做官，我是建立他們畢業以後負責一個部門，試試關注和你沒有關系的那些人，然後你就開始有了整體思維。你做以後才知道這件事可行不可行。大家可能都知道沒有做過這件事情的知識分子，講好多漂亮話都會講，我以前也是這樣，應該怎麼樣應該怎麼樣。如果有了整體關照以後，有了整體行為以後，你就知道這個事情可做，北京行得通，大西北行不通。像很多種這樣的問題，這時候你就成為一個比較象樣的文化人。文化人是一個非常成熟的思維者，能夠像波爾泰，雨果當時在法國，他講的話都能夠讓法蘭西所有的人都能聽到，而改變他們的思維，這才是象樣的文化人，整體。
3，需要有效判斷。這不叫現代，其實中國古代就產生。第一個叫慈善情懷，第二叫整體思維，第三叫有效判斷。什麼叫有效判斷？就是一個文化人，他有一種最重要的判斷，在各種重要判斷當中有一個最重要的判斷，人類行為是有效還是無效，人類太多太多的人在無效的事情上打算。一個民族、一個國家有的時候，可以在無效的狀態下虛度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國民經濟沒有什麼增長，就是這種無效是人類發展的一個看不見的敵人，就經常做無效的事情。這個是文化人要出來，他不見得是慷慨陳詞，但是他要說明一點什麼是無效性的。什麼是無效性的？文化是做有效判斷的一個非常重要一個責任，是文化的責任，他需要做出有效的判斷。
(此處有刪節)
電視台、報社也會有矛盾，但是一定不如劇團的矛盾多，一個劇團一年演一台戲，一台戲一年只有一個主角，那就不行。電視台天天播出沒有多少矛盾，賣出去的報紙那麼多，非常暢銷的報紙就少，有效生命的垃圾就少，垃圾也是互相傳遞。正像我前面講的善良是互相溫暖，生命的垃圾也是互相傳遞。我們過去很可怕的時代，是以社會停滯作為代價，停滯以後沒有什麼事可做就鬥，那是文化的狀態需要我們做判斷，一個民族如果長期處於無效狀態非常糟糕。
我在冰島、中東這部車開走的時候，我正是看到了大量的生命的無效狀態，我突然看到了我的童年，我可能比我們在座的多數年紀大得多，想起我童年時候的情景，那真是山河完全處於無效當中，茫茫人群處於無效當中。我在經過巴基斯坦的，讓我大吃一驚的是，兩邊上永遠站的人，完全不是歡迎我們，就是站著。從7、8歲的男孩一直到70、80歲的老頭，女人倒是看不到，全是男人。
站著幹什麼？幾十年沒有清掃的垃圾堆上，滿臉都是灰，只有眼白和牙齒是白的，表情漠然地著，看什麼不知道，就大家都在站著。印度除了站的人之外，看到的人比例是六成，也有是做小買賣的人，也有一些車來來去去，稍微發達繁榮一點。就是這樣的一些地方，有時候感覺那就是無效的，簡直是經濟很少發展，社會很少前進。那麼，大家都有一種無效的狀態，每個人不富裕與他們無緣，幾代人都沒有富裕的，我小時候在農村看到這樣的情形。
當時新政權成立以後，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以後寫回憶錄的時候寫到，當時提出的“整治”，都變成懶漢了，他們不會種農活，你把土地分給農民，他一點都沒有用，大家想到土地分給農民，農民就會起來種地，完全沒有，他完全賣掉了，也沒有人買。因為從春種到秋收有幾百個生產程序，能夠做的人很少很少。所以，當年的就是解放初期有一些合作化，因為我當時還是非常小的小孩，我覺得是很重要的，有一些復員軍人帶著大家積極地學會了農活。農活很復雜，涉及幾百程序的農活，然後才談到後面的生產，否則不行，這是無效的生命垃圾。
4，証偽能力，証明虛假，我們在法庭上叫偽証，我們倒過來叫証偽能力。在我們國家講的詞匯比較少，但是學哲學、邏輯的人都知道，証偽能力，這也是文化人一個非常重要的能力。什麼東西虛假，首先對虛假提出懷疑應該是文化人，過去中國有一句話叫謠言止於智者，謠言總會生，有人就會有謠言，但是謠言哪兒停止，誰是謠言的天敵，說是智者，智者憑什麼阻止謠言？至少我不講，我不能判斷的話我就不講。這就叫智者。
遺憾的是，我們現在謠言傳的最多的，就是文化世界。我們都知道，包括文化界，不僅是我們國家，英國的小報也是一樣，香港的小報都是這樣，都是文化界首先是謠言不是止於智者，當然也承認有的文化並不是智者。但是，証偽能力是當代的文化人的非常重要的能力，因為，信息量實在是太大，在信息量很大的時候，你要擔負的信息量當中，如果有90%是假信息量，你這個社會太受委屈了。由於你是有文化的人，通過你又把這個假信息成百倍地傳播，那我們的人群就太可憐了。文化是為人類剝除那些不必要頭上假信號的這麼一個重要的工具，讓人類輕鬆起來的那麼一種行為，免除很多很多謠言的行為，應該是這樣的。這也是文化人當中的一種。
如果一個人說這個是很有文化素養的人，這個人就喜歡傳播這種謠言的人，我馬上覺得他可能不是了。有文化素養的人，他有証偽能力。証偽有的時候是真假，有的時候還不是真假。偽字有多少解釋方法，譬如我舉這個例子，我想我們在座的朋友都會有這種體會，我們在大學讀書的時候，在宿舍裡邊經常有這種情景，像我讀書的時候裡邊住著十個男生，對於下舖的人說了一句我非常不舒服的話，我為了証明他這句話的虛假，我可能通過一年半証明，何苦呢？
這個就是那個時候，我建立的一個偽坐標，重要不重要建立一個偽坐標。這個時候很多，我的感情這個時候我很難過。但這其實是偽坐標，因為一畢業，我看到他親熱還來不及，老同學太親熱了，過去說的話，我要証明他幹嗎，這個証明完全是沒有必要的。遺憾的是，我們成年以後這樣的毛病不犯了，但是類似的毛病還犯，把很多經歷投入在偽坐標上，其實是不重要的。
我剛才講有幾個文化界的朋友在幹什麼，我真不好意思講。他們通過經常多少年來一直是寫揭發性的方式，希望把自己同一個教研室裡邊，另外幾個有可能評為教授的人搞下去，然後自己成為教授，這真是偽坐標，何苦呢？這個也很動感情，也容易被人家發現蛛絲馬跡。他全部的奮鬥目標就是爭取做一個區的政協委員，真是偽坐標，你坐在那兒有什麼得意，你趕快拿出好的作品來，因為你是作家，其它都不重要，作品才是你真實的坐標，你和讀者的交往才是坐標。再高一點的，也有偽坐標，也有很多很多偽坐標。這個就需要有証偽能力，這才是智者。剝除，証偽。
很多朋友問我，我稍微有一點得意的地方，我在12年前就辭掉了我當時已經很不容易的職位，當時是廳級幹部，我辭掉，當時我是這個領域很年輕的。因為我是座位，那個坐標，我用真實的行為從事我的寫作，還有在寫作過程當中我發現一點，我在寫作的時候，我看到好多書，前人留下來的。前人留下來的那些書，寫這個書的前人也沒有到過那些地方，那個前人是他們的老師那兒學來的，老師也沒有到過。所以，我要証偽，証偽的方法，我盡管年歲不小，我就要親自用自己的腳步旅行那麼多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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