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相信,這一回死神選擇了你。
記得第一回看見你,是去旁聽你們所上的課,我們都是一年級新生。自我介紹時你說你原本是舞蹈系,後來轉音樂。一個瘦瘦高高,看來有點冷淡的大男孩,講話時有一份堅定的自信。
冷淡與害羞,其實只是一線之隔。
後來隨著旁聽的課越多,也發現你會來旁聽我們所上的課,看見彼此時,我們點頭,相視而笑,但是從未交談。
到了二年級,你到我們所上旁聽的時間多了,會讓人產生錯覺,以為你其實是我們系上的同學,從別人口中,聽說了你想研究的朝代跟我一樣---魏晉。
選修你們所上的「中國繪畫美學」,課堂報告你抱了一具古琴進來,在課堂上,輕輕撥動琴絃---那時節,我剛與交往八年的男友分手,情緒正是最低潮,總是很不容易寬心。而當你琴弦撥動的瞬間,我當下體會古人所說的宛若山溪清泉之音,古琴的聲音比古箏溫潤許多,你細細說著古琴,我想著:面對古琴這樣一個美女,怎能不心動?怎能不愛她?而我那蜷縮抑鬱許久的心,也在那一聲如天籟清音的琴聲中,漸漸舒展開來。
班上有個很熱情的姊姊,跟你上同一堂課,聽說你的研究方向,又聽說你會打拳,興沖沖的問我:「妳知不知道他?」我笑了:「我知呀,我知呀,不熟,可是常看見他。」
姊姊說:「我叫他下回跟妳打招呼好好聊聊…。」「嗯?阿?喔,好呀,好呀。」真的是有點熱心過度的好人,不過,我卻記得,下回遇上你,想問問你想寫的嵇康。
那天下課,在路上遇見你,問你關於「聲無哀樂論」,你想寫的題目。你很認真的思考著,開始一步步說著,你覺得前人有些理解是不對的,嵇康說「聲無哀樂論」,並沒有說「樂無哀樂論」。你說聲音,分成聲,音,及樂。聲音是一個基本的分子,所以聲無哀樂,可是,樂就是有哀樂的,樂是結合了創作者與聽者的情緒共感共鳴,所以聲無哀樂,可是樂有哀樂,聲,只是一個材料…..你站在陽光下,很認真又努力的在釐清你的說法,而不是隨便的應付著,冷淡又害羞的外表下,你對古樂的熱情與執著讓人感動。
你的一襲唐裝,在校園中,加上你的瘦瞿,總是道骨仙風。同學說過你:「很奇怪的一個小孩,很可愛,很像鄰家的弟弟,見面也許不知該說什麼,但是就讓人會覺很愉快。」
那一回的交談,是我們唯一的交談,也是最後一次。
總是想起你,在餐廳,在校園,瘦伶伶的飄然而過;打招呼時,有點靦腆而傻氣的笑容,總是像個從古代穿越時空而來的人一般,有點時空錯置之感。
你身邊,與你親近的同學,你最親愛的家人,他們的哀傷,我想是我無可體會的深沉。他們的記憶中,關於你的點點滴滴,總是與他們的生活雜纏成章,他們的失落與傷慟,更是我無從比擬的。
你,素面之緣,卻一直像一幅人物畫,淺淺的印在心中。
生命無常,我會一直記得你。
-----------------悼.信宏,一個25歲的,對古樂執著與熱情的大男生,2003年,4/30,一場意外車禍中,告別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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