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巫女柏木正在通往延曆寺前的樹林裡,努力地將落葉堆成一小山丘的形狀。旁邊還擺著一桶汽油、木炭和打火機,裝得滿滿的一袋番薯。從這裡還可以看到比叡山纜車的鋼索,因為觀光客都往難得開放的京都市區集中的關係,只有幾節空蕩的車廂緩緩地沿著鋼繩爬升。
現在這個匪夷所思,感覺像是殺人焚屍的場景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我絞盡腦汁地回憶著。
對了,是我們想到什麼就一定要做到的柏木主公大人,突然間說要烤番薯,然後就拉著我的手,死命地把我拖出了地主神社的社務所。
「喂喂,妳是認真的嗎?」
「當然。」柏木無視於周圍努力地想上來搭話的男孩子們,緊緊鉗住我的手腕,拉著我往清水坂的方向走去。「秋天不就是應該要烤番薯嗎!」
「可是現在是夏天啊。」
「隨便。」柏木不耐煩地說著。「反正我就是要烤番薯。」
什麼就叫做反正我就是要烤番薯!妳未免也太任性了吧!還有雖然妳的握力只有七,我還是會痛的好嗎?雖然我想把那傢伙罵醒,可是我們現在正像是珍奇異獸般地被觀光客圍觀,而且我也沒有那個膽。只好乖巧地被她拉著,無奈地嘆氣。
我們正站在仁王門前,一旦決定了就非常有行動力,就像她買軍火那樣的柏木早就打了電話叫計程車。周圍不斷地響起啪嚓啪嚓的閃光燈,我依稀還聽到有人在說『啊,是很會逃跑的德川』『我在電視上看過,那是信長嗎?好漂亮喔。』。
什麼叫很會逃跑!而且我們的評語為什麼這麼天壤地別?我這麼哀怨地想著的時候,左手臂突然被人輕輕地抓住了。
「莉乃,妳們要去哪裡?」
拉住我的是跟森蘭丸一起擔任導覽的橫山。她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戴眼鏡,少了剛硬的金屬框,整個人感覺似乎更柔潤的感覺。橫山微彎著眼望著我,用比平常更加清嫩的聲音問著。
她旁邊站著一群拿著導覽手冊和相機,年紀看起來像是大學生的年輕男孩子,其中還夾雜著幾個穿著從附近小店租來的和服的高中女生,手裡提著織錦手提包和貼鑽的摺疊手機,用用疑惑又夾雜著一點敵意的目光看著我被橫山拉住的左手。
「柏木她想要烤番薯。」
「烤番薯?」橫山鬆開我的手,微微睜大眼,用像是看到本堂上的觀音像突然變成聖母瑪莉亞一般的訝異表情,不確定地重複了一次。「信長大人想要烤番薯?現在?」
「嗯。」我點了點頭。是的,妳沒有聽錯,我剛才聽到柏木說要烤番薯時也是一模一樣的反應喔。不過柏木從以前開始就是這麼自我的人,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簡直跟不定時炸彈沒有兩樣。
橫山輕輕地皺起眉,漂亮的眼睛裡帶著讓我不自覺產生罪惡感的困擾。她看了看正努力思索要去哪裡柏木,又看著一臉無奈的我,用刻意放得更輕,像是在避免激怒柏木而把事態變得更加嚴重的語調問。「那妳們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
「比叡山!」柏木用莫名其妙的得意語氣這麼回答。「嵐山跟澤山附近現在都有很多觀光客吧,就去比叡山好了。」
橫山露出比剛才還要驚訝的表情,混合了一點不可置信的驚愕感。她把微微睜大的視線鎖在柏木漂亮的臉龐上,微微隆起的眉毛變得更加糾結。她張了張嘴,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一個穿著粉色和服的女孩子已經緊緊抱住橫山的手臂,用噁心的聲音撒嬌著。「信繁,妳不是要跟我們介紹清水舞台的歷史嗎?」
「對啊。」看起來像是那些大學生們的領袖,脖子上掛著Sony NEX7,戴著粗框眼鏡,臉長得也不錯,穿著很時髦,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看起來非常惹人厭的男孩子帥氣地撥了撥頭髮。「我們還要去看阿彌陀堂跟音羽瀑布。」
「對啊信繁,妳忘記了嗎?」「我們還要一起在清水舞台上合照。」「順便去地主神社求姻緣嘛!信繁。」「你們男生滾開啦!信繁是要當我們的嚮導。」「小妹妹,妳說話客氣點喔。」
「啊,各位,請不要起爭執。」橫山輕輕地嘆了口氣,對我微微一笑,不得不先放下對於烤番薯的疑惑,帶著如玉般溫潤的笑容走到他們中間,溫柔地說著。「我會擔任各位的嚮導,替各位解釋清水寺境內各殿的歷史,也會跟大家一起拍照留念,可是請不要急,現在人很多,希望大家都能遵守秩序,不要給其他人添麻煩好嗎?」
「信繁,那我可以跟妳自拍嗎?」
「當然可以啊。」
我看著像是位在颱風眼裡的橫山在男男女女間遊刃有餘地周旋著,她的兩隻手都被穿著和服的可愛女孩子緊緊地抱在懷裡,纖細的手臂幾乎要陷入女孩子柔軟的胸部間。那群臉上帶著惋惜表情,正在痛恨自己為什麼不是女生的男孩子們則在外圍拼命地大獻殷勤,像是公孔雀一般地瘋狂炫耀自己。而橫山的身影幾乎被隱沒在人群中,只能依稀地看到一截熟悉的緋袴,還有夾雜在嘻笑聲中的溫柔嗓音。
森蘭丸跟橫山是怎麼回事?這麼會哄人不去當公關太可惜了!我緩緩地收回自己的視線,看著正緩緩駛近的黑色計程車,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腦袋空蕩蕩的,整個世界都像潑到水的墨畫一樣暈開成不規則的形狀。
「柏木。」然後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這麼說著。「我們去烤番薯吧!」
這麼說來,把自己推向這麼萬劫不復的境地的兇手,就是我自己嗎?我看著頭頂上感覺比平常還要更近一點的天空,用力地將我的嘆息傳達給天上的神明們。
「指原,把樹葉堆起來然後呢?」
「放火燒?」
雖然是在半山腰,可是天氣完全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涼爽。兩旁的茂密樹蔭勉強遮住了過於毒辣的太陽,讓我們不用直接受到紫外線的照射,感覺起來是有稍微比平地涼爽一點沒錯啦。可是因為已經好幾天都沒有下雨的關係,讓沒有濕氣的空氣變得異常燥熱,我們簡直就像是被鎖在烤箱裡烘烤一樣。巫女服內層的肌襦袢幾乎已經完全濕透,黏膩地貼在肌膚上,感覺非常難受。像這樣,光是站在這裡不動就已經覺得自己像是聖誕節烤雞一樣的天氣,柏木她還要烤番薯,該不會是中暑腦袋有問題了吧?
我原本想把檀紙拆下來綁馬尾的,結果一失手就整個扯斷了,只好在大熱天散著一頭長髮,無奈地看著前髮因為汗濕而貼在額前,卻還堅持著要把樹葉堆起來生火的柏木。
「把火點起來,然後直接丟在裡面烤嗎?」
「我也不知道啊。」
「真是的。」柏木髮尾的檀紙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掉了,她撥了撥披散在白衣上的柔順長髮,不負責任地抱怨著。「連烤番薯也不會,一點用也沒有。」
「妳自己也不會啊!而且又不是我要烤的。」
柏木微微皺起眉,用有些懊惱的表情看著被堆成一座大約六十公分高的落葉小山。她的眼神簡直要比考試的時候還要認真,有必要嗎?不過就只是烤番薯啊。我無奈地看著她右手握起拳頭,輕輕敵了下自己的左手掌,然後恍然大悟地笑著說。「我知道了!就像烤肉那樣,我們把木炭丟進去,生火,然後用竹籤把番薯串起來,放在上面烤就好了。」
雖然聽起來好像是個很聰明的方法,流程也很簡單,可是總覺得哪裡怪怪的。還有,我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有奇怪的不祥預感,沒問題吧?我用不太信任的眼神看著正捲起袖子,躍躍欲試的柏木。
「妳那是什麼眼神?不然妳說啊,要怎麼烤番薯?」
「…我不知道。」
「對嘛。」柏木理直氣壯地說著,然後把購物袋裡的三包木炭拿出來,拆開其中一包的外包裝,像是在倒垃圾一樣地全部投進了那堆樹葉裡。「想要否定人就要先想出更好的方法啊。像妳們這種只懂得否定卻不懂得提意見的傢伙真是阻礙民主社會前進的害蟲。」
喂喂,不過就是烤個番薯,有需要扯這麼遠嗎?什麼民主社會的害蟲?我只是不會烤番薯而已啊!我在主公大人的催促下,認命地跟著她一起把剩下的木炭包裝拆開,然後一口氣全扔進樹葉堆裡面。
可是我們英明神武的柏木主公望著被幾十塊大小不等的木炭覆蓋的落葉堆,還是很不滿意的樣子。她像個好奇心重的小孩子一般在周圍不停地繞著圈圈,然後揚起眉毛,露出了無辜的八字眉喃喃自語。「這樣火太小了吧,番薯一定會很久才熟…」
然後她用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地,提起了購物袋旁的深藍色汽油桶。
「等等!妳想做什麼?」
「生火啊,我想馬上就吃到烤番薯,所以火越大越快熟不是嗎?」她用異常愉快的語氣這麼說著,然後豪邁地扭開蓋子,把剛才從加油站買來的汽油全都淋在那堆樹葉上。
好像會發生什麼很可怕的事情。我腦中的警鈴聲不斷地響起,記憶深處好像有某些片段即將要浮出來的樣子。可是這時候,柏木已經帥氣地打開打火機的蓋子,把它丟入了淋滿汽油,還混著木炭的樹葉堆中。
我想起來了。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萬事休矣。我只能瞠目結舌地看著原本那小小的,在火焰界大概可以算是吉娃娃的火苗在接觸到汽油的瞬間,轟地竄出了巨大可怕的,像是尼斯湖水怪般,直竄天際,彷彿要將天空點燃一般的火舌,在靜謐的山林間猛烈地燃燒著。
「這樣就可以了吧!快點來烤番薯…」
我拉住了正拿著剛串好的番薯,興致勃勃的柏木。「妳不覺得這個火大得也太誇張了嗎?」
「好像有一點。」
「只有一點而已嗎!」我忍不住這麼對她大吼。
怎麼說呢?百鬼夜行中有一種妖怪叫做火神,據說牠一呼氣就會讓被接觸到的東西起火燃燒。而現在的山風就像是火神的吐息一樣,讓這個只有在災難片中才看得到的可怕烈火不斷地竄升,還順便把火苗像是蒲公英一樣帶到旁邊的杉林枝幹上。周圍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嗆人的烏黑濃煙包圍了,有種像是不小心闖進了烏雲裡一般的錯覺。
我不停地咳著,袖子捂著自己的口鼻。「快,快點去找水!」
「找什麼水!」漂亮白皙的臉龐被燻得烏漆抹黑,像是非洲土著一般,難得一點形象都沒有的柏木拉住了我的手腕,往通往山腳田之谷峠出入口的林道跑。「先跑再說啊!」
「可是那個火…」
「不要管了,妳想死嗎!」
不,我一點都不想死。話說回來,造成這個局面的兇手根本就是妳吧?沒有人用汽油在烤番薯的吧?而且這麼大的火勢,都快要可以把我們兩個直接烤成骨灰,回歸大自然了!我才不想在桶狹間之戰沒被炸死砍死,在涉成園沒被武田信玄掐死,金崎大撤退沒有讓淺井長政刺死,卻死在妳這個笨蛋手裡。如果活著回去的話,去向救了我三次的橫山道歉!
我氣喘吁吁地被柏木拉著跑在鋪石坂的林道上,連吐槽的力氣都沒有。
身上的巫女服一片焦黑,連原來的顏色都快看不出來,如果不知道的人一定會以為我們是忍者吧。明明就只是要烤番薯而已,為什麼可以搞得比跟淺井長政她們打仗還要慘啊!柏木由紀,妳根本就是幕府裡最可怕的敵人吧!
我這次真的是又在三途河邊繞了一圈之後才回到人間。如果不是因為夏季風向,把火往反方向吹的話,我們絕對逃不掉的。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呢?我劫後餘生地攤在山腳的田之谷峠出入口前的步道上,看著半個山頭幾乎都被火焰吞沒,像是把山頂的延曆寺當成燭芯,像是一根巨大蠟燭般劇烈燃燒著的比叡山。
火燒比叡山?我錯愕地轉過頭去,看著坐在旁邊也一臉狼狽的柏木。
「喂,柏木…」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不准說。」
啊,感覺像是連天空都已起被燃燒掉一般,濃密的黑煙布滿了整座山頭,如果這時候在太空觀測站中的太空人看到,一定會以為是地球的大氣層破了一個洞吧。因為燒了比叡山太過慌亂而又開始胡思亂想時,聽到了來自奧比叡山道上,從來沒有聽過的,像是戰鼓般急促吵雜的警笛聲。
數十輛消防車和警車用像是藤原拓海在秋名山上狂飆時的速度。在山道上疾馳,從我們眼前呼嘯而過。按照正常人的思維,身為縱火犯的我們兩個,現在應該要趕快找地方躲起來,偷偷跑下山。可是體能本來就不怎麼好,在激烈奔跑後已經完全沒有力氣的我和柏木只能夠坐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行駛在隊伍最後方,車子前方一邊插著對蝶紋旗,一邊插著象徵學生會的太閣桐旗的黑色Cadillac STS-V,平穩地停在我們眼前。
後座的門啪地一聲彈開,一個身材高挑修長,背脊挺得很直,有著如紫丁香般的特殊髮色,深刻五官帶著凜冽的霸氣,雙眼快要跟背後的烈焰同色,穿著筆挺的襯衫和深藍色西裝褲,像是從漫畫裡走出來的女孩子從車裡走了出來,面無表情地俯視著我們,用有些低沉的聲音這麼說著。
「我是學生會風紀委員大谷吉繼,德川家康、織田信長,妳們因涉嫌縱火被逮捕了,請妳們跟我回二条城協助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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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柴砍得忘我的阿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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