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誘這個詞,放在我身上,就像是吃拉麵配玉米濃湯還有紅酒一樣不搭調。
我坐在簷廊上,倚著黑檀木柱,看著據說有延命功效,實際上根本就只是從好幾千公尺深的地底冒出來,終年清冽的山泉水而已的音羽瀑布,無奈地嘆了口氣。不行啊,要我去色誘真田信繁這種事情…
我光是一想到她沉靜溫柔的眼神,就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這樣可是不行的喔,家康大人。」溫柔地將盛著剛泡好的宇治茶的托盤放到簷廊上,在我身邊跪坐的太原雪齋輕輕地說著。「勝家大人、長秀大人還有阿彩正向森大人請教正確引導氣的方法,努力地提升自己的戰力。屋形主公和美優紀已經跟大友宗麟還有井依直政簽下合同,確定她們將會在姉川合戰中擔任我方前鋒,負責對付松永久秀。我現在也正與大道寺政繁、村上義清接觸,估計結成同盟的機率很高喔。大家都這麼努力,您如果不加油的話是不行的呢。」
我看著陶瓷杯口不斷冒出的蒸氣。
是啊,柏木是那種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事情就一點幹勁也沒有的人,連她都有所行動的話,表示她也清楚地體認到了自己現在的處境了吧。只有我還一無所成地,在這裡坐以待斃。
「可是,那種事情─」我為難地看著那個據說比我還大半年,卻看起來像個無害小妹妹的太原雪齋。「我、不行啦!我不知道要怎麼,那個。」
我甚至連色誘兩個字都說不出口耶!我頹喪地垮下肩膀。
「沒有關係,不需要想這麼多。」太原雪齋用一種彷彿看透人世的語氣,甜甜地說著。「事實上這是一件只要您願意,就做得到的事情。這麼做雖然有點卑鄙,可是只要您表現出堅決站在我方,同生共死的立場,就已經等於是綁架了真田信繁。」
「啊?」為什麼?我不明所以地歪著頭看她。
「因為人就是如此無法擺脫情感控制的生物啊!」太原雪齋捧著茶,像個感慨萬千的老人家似地說著。「所有人皆是如此,無一例外。」
等等,我懷疑這個今川家的黑衣宰相,讓武田信玄和北條氏康都敬重有加的名軍師根本就還記得前世的記憶吧!這樣子的話,讓這個曾經扶植過今川義元成為東海道第一弓的人擔任我們的軍師不是很危險嗎?
太原雪齋彷彿看出我的疑慮,輕輕地笑著。「我可是走過三途河,喝過忘川水的人吶。」然後她放下杯身覆蓋著一層霧的陶瓷茶杯,兩手在膝前交疊,微微躬身。「從今天開始,您就請叫我菜菜吧。」
其實她也替我們做了很多事情,剛才這麼懷疑她的我,感覺真的是太糟糕了。我懊惱地搔了搔自己的臉。「妳也叫我指原吧,不需要叫什麼大人啦。」
「不行喔。」菜菜認真搖了搖頭。「恪守君臣之禮是我的本分。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必須很冒昧地請您,現在就找正在子安塔睡午覺的屋形主公一起,去向森蘭丸與真田信繁使出美人計。」
等等,結果說這麼多只是為了要叫我趕快去找真田信繁嗎?我在菜菜含笑的目光中,被迫穿上鞋子,走上往子安塔的石道。而且什麼時候進化成美人計?說得這麼好聽可以嗎?真正的美人就只有柏木那傢伙而已吧!
我對不透光的和紙障嘆了口氣,然後輕輕地拉開。
柏木穿著黑色七分袖襯衫,只扣了中間兩顆釦子,裡面搭棉質白背心,筆直白皙的長腿包裹在純白短褲下。柔軟的長直髮垂在肩側,夏日午後的日光打在她漂亮的側臉上,看起來是很賞心悅目沒有錯啦。
可是坐在對面穿全黑西裝的雜賀孫市和矮桌上擺著的那一排槍是怎麼回事!我目睹了什麼黑市的槍枝交易嗎?
「喔,指原妳來的剛好。」柏木毫不在意地將火槍拿在手上把玩。「一起來選武器吧!」
「選武器?」
「對啊。」柏木把火槍放回那排可怕的兇器中。「在金崎大撤退之後,我終於認清事實了。雖然還是覺得必須承擔這些事,還有什麼戰爭啦都很莫名其妙,可是我也不能一直這麼逃下去。」
面對鍥而不捨的敵人,除了徹底擊潰以外,別無他法。
她彷彿喃喃自語地這麼說著。那一刻,我看著灑落在她眼睫毛上的陽光,墨色的瞳孔倒映出看不清楚的什麼,只覺得跟記憶中的某個部份似乎瞬間重合了。我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太棒了。」雜賀孫市爽朗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不愧是織田大人啊!武器方面您請儘管挑選吧,我會算您半價的。而且妳們不要看這些鐵砲的造型這麼復古,這全部都是改良過的半自動手槍喔。」她用彷彿電視購物專家一般的語氣,拿起黑檀木造,做工相當精緻,連槍管上都雕有蝶紋的火槍。「這是界筒,在戰國時期就以品質優良聞名的火槍。不過呢,為了使用上的方便,我們特地請到IMI,就是著名的以色列軍事工業出身的機械天才九鬼嘉隆進行改良,非常容易使用、後座力小、彈匣容量大,連握把上也為了符合人體工學而重新設計,最重要的是,界筒的威力可不比沙漠之鷹差。」
九鬼嘉隆不是造船的嗎!想騙我!不對,柏木該不會真的想買那把槍吧。就算是不怎麼喜歡軍械的指原我也聽過沙漠之鷹的,就是惡靈古堡裡可以爆頭的那把嘛!完完全全的殺人兵器。
「等等,妳自己不是有佩刀嗎?」
「都21世紀了誰還在拿武士刀互砍啊。界筒看起來還不錯,就這個吧!」結果柏木愉快地這麼回答了,然後非常有大小姐風範地拿出信用卡付錢。
「謝謝惠顧~!」雜賀孫市用像是拉麵店夥計的語調這麼說著。「幕府的武器都是獨一無二的喔,所以不用擔心會撞槍。以後如果有需要的話,也請打電話給雜賀屋,我們提供許多到府服務以及目錄索取,以後也請您繼續支持小店。對了,德川大人需要挑一把嗎?現在買還送各送5打三種不同口徑的子彈喔。」
不要用這種買菜送蔥的語氣賣軍火!還有,沒有人會在意撞槍的問題!「我不需要那種東西。還有,柏木妳跟我來一下!」
我拉著柏木的手腕,硬是把她拖離那個擺滿可怕武器的房間。我們走出子安塔的時候,還隱約可以聽到雜賀孫市在後面喊著,德川大人不考慮一下嗎?我們雜賀屋除了火槍以外還有大筒、長槍、武士刀、弓箭、薙刀、吹箭、十字弓、流星錘、大斧、手榴彈等等,應有盡有任君挑選喔!
夠了,不要讓我對這個世界更絕望好嗎?妳們除了打打殺殺就沒有別的事可以做嗎?看看偶像,唱唱卡拉OK,聊聊流行雜誌,做這些很高中生的事情不是很好嗎!
「喂,指原妳到底要去哪裡啊!」柏木在靠近奧院時甩開了我的手。「我還要回去熟悉一下界筒的用法。」
「不用了啦!妳就算拿兩把AK47也是戰力外好嗎!」
「戰力外中的戰力外不要說別人!」柏木惱羞成怒地吐槽著。
沒錯。我完全承認自己是戰力外的戰力外,連那個戰力分析的金字塔地基都不會出現我的名字。所以我想,像我們這種戰力外就安分地做些戰力外該做的事情吧!我推了推柏木的背,指著能夠眺望清水舞台的奧院簷廊。
高城、倉持和阿彩三個人不知道為什麼穿著白色弓道服,跪坐在廊上,一臉認真地聆聽著。明明就沒有弓也沒有靶啊,只是因為穿那樣比較有氣氛嗎?我看著那三個邊聽著還邊輕輕點頭的傢伙。
今天穿著深藍色劍道服的森蘭丸則站在那三個人前面,拿著木刀,認真地講解著。她依然綁著短短的小辮子,帶著一點褐色的碎髮有些凌亂地垂在額前,午後有些朦朧的光線落在英挺漂亮的五官上,搭配認真嚴肅的表情,看起來比那些雜誌上模特兒還要帥氣。而且雖然沒有很常接觸,不過聽美優紀和高城她們說,森蘭丸的脾氣也很好的樣子。
這樣的人是森蘭丸,真是太可惜了啊。我惋惜地看著柏木嘆氣。
「妳把我拉到這裡就只是要看著我嘆氣嗎?」柏木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不是啦!」我恍然大悟地又推了推她的背。「主公大人妳快去色誘森蘭丸啊。菜菜說只要我們兩個成功一個,姉川合戰就等於贏一半了耶,妳忘囉?」
「妳也就這時候會說我是主公!」
「現在不是吐槽的時候了。」我推著心不甘情不願的柏木,非常認真地說著。「我們現在要共體時艱啊主公,妳自己剛剛不是說了,不能一直這麼逃下去嗎?所以快去吧!」
「那妳呢?」半隻腳已經踏上奧院的柏木垂死掙扎著。
「我確定妳去了我就會去啊!」我用力地點著頭。「真的!我保證。」
於是柏木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她可憐兮兮地扁著嘴,露出委屈的八字眉,用彷彿要登上死刑台般的緩慢腳步,特地繞進內堂再走出去,走到森蘭丸背後,用右手食指輕輕地戳著她的背脊。可是森蘭丸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倒是對面那三個傢伙,用非常曖昧的目光看著她們的主公大人。
柏木又戳了戳森蘭丸的背。
「嗯?」森蘭丸這才緩緩地側過頭,微笑著問。「有什麼事嗎?」
「妳跟我來一下!」柏木用傲嬌的命令句這麼說著。「我有事情跟妳說。」
「喔?」森蘭丸似乎沒有很在意她的語氣,只是微微挑起眉,偏著頭想了下,才用不自覺沾上一點笑意的溫和語氣對阿彩她們說。「好。那麼亞樹茶妳們就先自己練習吧,不要忘記我剛剛說過的方法,要先靜下心來感覺氣運行的方向,才能夠…」
「好了啦!話這麼多!」字典裡沒有耐性這兩個字的柏木握住了森蘭丸的手腕,將她往隨求堂的方向拉走。毫不在意地被拉著走的森蘭丸掛著一如往常,彷彿經過完美計算的開朗神情看著我說。「想找由依的話,她在成就院喔。」
什麼!我才沒有要找她!我正想這麼反駁時,卻對上三雙不懷好意的眼睛。
「老大都已經獻身了,家康大人不能逃喔!」
「我最近剛好想練垂直落下DDT耶指原…」
「還是我們把妳綁蝴蝶結送過去,反正是要色誘。」
什麼獻身!哪有這麼誇張,妳們以為柏木那女人是吃素的嗎?還有,在這裡用垂直落下DDT是會死人的耶。把我綁蝴蝶結幹嘛啦,妳以為我是酒店小姐嗎高城亞樹!
雖然我心中有著滿滿的吐槽,可是這三個人可是織田家最強戰力TOP 3。「我馬上就去!現在就去!妳們繼續練習吧!」
於是我立刻就屈服了。
清水寺裡的成就院好像是應仁之亂時,由願阿上人所創建的,德川幕府第三代將軍家光再增建,是被稱之為雪月花的三個成就院庭園之一的月之庭,屬於借景式庭園。不過其實我不知道什麼是借景式庭園,也不知道什麼是雪月花,以上都是從菜菜那裡聽來的。不過,這兩個人住一千五百平方公尺的庭園不覺得太大了點嗎?
話說回來,明明就在隔壁而已,為什麼清水寺和八坂神社的氛圍會差這麼多?八坂神社感覺一直都處於非常喧鬧,像是隨時要辦祭典的樣子。而清水寺就這麼沉穩靜謐,與世獨立的樣子。果然神道教和佛教還有是差別的嗎?
「德川同學…?」
在我努力地胡思亂想來轉移自己緊張的情緒時,真田信繁輕柔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了。
真田信繁戴著金屬細框眼鏡,穿著像金崎大撤退那天一樣的制服,全新的白色襯衫上還能看見摺痕,整齊的紮在黑色百褶裙裡,紅色緞面領帶微微拉鬆,領口敞開,露出白皙的鎖骨和家紋。她的手裡握著一支竹掃把,微微歪著頭疑惑地看著我。
「那個,真田同學在掃地嗎?」
我一說完,就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拿著掃把不是在掃地不然是在打高爾夫嗎!我為什麼要問這麼愚蠢的問題啊。
「嗯。」可是真田信繁卻一點也不在意這麼笨的問題,輕輕地笑著回答。「剛下課沒事情做,佐江在指導亞樹茶她們,所以我就打掃一下前院。德川同學有什麼事情嗎?」
亞樹茶?她們什麼時候這麼熟了?這種感覺就像我突然抬起頭的時候,發現櫻花已經變成楓葉,才突然驚覺這個世界已經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悄悄地前進了好幾步,卻只有自己被丟在原地。我低下頭,看著自己帆布鞋的白色鞋尖。「那個,我有事情想跟妳說…」
真田信繁沒有馬上回答。
我聽著皮鞋鞋底與石坂道磨擦的沙沙聲,遠離本堂的成就院顯得格外寧靜,帶著一種令人無法喘息的肅穆感。我感覺到一縷陽光穿過茂密林葉的縫隙,打在單薄的白色襯衫上,讓我的背像是被日光灼燒一般地火辣痛著。
然後我聽見木門輕輕地被拉開的聲響。
「進來說吧。」真田信繁站在掛著寫有成就院牌匾的門前,溫柔地這麼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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