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答應了武田信玄，以後的生活就會安穩許多吧。剛才的我心裡也不是沒有浮現這樣的想法。可是怎麼說呢？總覺得那樣的生活就像太過精緻的法國大餐一樣，總是夢想著，真正吃到的時候卻會因為不習慣而肚子痛，這種感覺吧！我這麼說妳可以懂嗎？雖然比喻是有點奇怪啦…
「我明白。」穿著簡單的白黑制服和紅色緞面領帶，手裡捧著一個藍染盒，背後還扛著一把十文字槍的真田信繁溫柔地側著頭笑。
我該怎麼形容這突兀的美感呢？我有些不自在地把視線從真田信繁的笑容上轉開，盯著正從七条大宮啪地翻向七条堀川的公車圓牌。我覺得自己整個早上都處於一種難以理解的狀態，先是被武田信玄挖角，又在等公車的時候遇到真田信繁，未免也太巧了吧？而且這裡不是武田家的領地嗎？
「對不起，我給妳帶來困擾了嗎？」
「哎？不會啊，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妳看起來很困擾的樣子。」真田信繁長長的眼睫毛輕輕地煽動著，目光也微微垂下。「如果妳覺得跟我在一起很不自在的話，那我就先走好了。」
等等，妳可是天下第一兵真田信繁啊！擺出這麼惹人憐愛的表情可以嗎？而且對街有很多觀光客正看著我們耶，我可不想要明天早上在報紙上看到像『兩世仇怨！德川家康光天化日之下霸凌真田信繁』之類的頭條。「不是啦！」我手忙腳亂地解釋著。「我只是覺得有點巧合而已，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真田同學…」
「我幫森到西陣織會館去拿衣服，剛好經過。」
嗯？西陣織會館在鳥原附近嗎？算了，倒是幫森拿衣服這句話為什麼聽起來這麼刺耳。而且這兩個人還一起住在清水寺，到底是什麼關係？連幕府版也很少提到這兩個人的事情，雖然還是有少數人在萌森真配啦。
說到這個，我昨天才從電腦裡的瀏覽紀錄發現柏木有去偷看森真版耶，這女人到底是什麼心態啊！
「德川同學和織田，關係很好嗎？」
「哎？」結果居然先被這麼問了，我錯愕地看著正好奇地歪著頭看我的真田信繁。「算不錯吧，大概…。我們很早之前就認識了，興趣之類的也都很相似，怎麼說呢？比起朋友我覺得柏木她更像是，可以毫不顧忌，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家人吧！」
「可是，不覺得可惜嗎？」真田信繁目光平靜地看著正啪啪啪地翻著，不斷接近七条河原町的公車牌。「妳剛才拒絕的是武田信玄，是有可能重登學生會長寶座的人喔！雖然很多消息可以從電視和網路上得知，可是那都是非常表面的，比如說信長包圍網這件事，妳知道為什麼要組成信長包圍網嗎？」
不就是為了打倒織田信長而已嗎？
「不是的，織田信長這只是一把鑰匙。」真田信繁以像是幾百年來都佇立於斷崖上，未曾動搖過的六層炬木台般沉穩的語氣說著。「幕府在川中島合戰結束之後，就陷入了無解的僵局。隨著上杉謙信的加入，學生會的實力達到前所未有的頂峰，武田信玄完全無法與其抗衡。雖然山本勘助曾經提出合縱，要聯合各大名來對抗學生會，可是在這樣的情勢下，不可能有人想跟擁有上杉、石田、黑田、伊達四大軍團的學生會敵對。而織田信長的出現，就是一個組成以武田為首的合縱聯盟的契機。」
雖然真田信繁講話並不快，說得也很清楚，柔軟的京都腔聽起來非常舒服，可是我還是一個字也聽不懂，只能傻傻地看著她如瓷般的側臉。
「說得更清楚一點，擁有領地，可是沒有正式跟學生會宣戰的大名，都可以算是被學生會保護的範圍。如果輕易挑起戰爭，就有可能會受到學生會的通緝，雖然說學生會對於織田信長一直都保持觀望的態度，可是誰也不能保證真的發動戰爭時學生會方面會袖手旁觀，畢竟會長是豐臣秀吉。顧忌學生會，又想報前世仇怨的大名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而這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得到足以與學生會抗衡的武田信玄支持，讓對於武田家有所忌憚的學生會不敢隨意出手。而心繫天下的武田家也能夠一口氣得到實力堅強的三位大名協助，展開合縱計畫。這才是，信長包圍網真正的目的。」
這未免也太複雜了吧，原本以為只是單純看不順眼的校園霸凌已經完全演變成縮小版的戰國。不，或許一開始就是這樣，只有我還傻傻地搞不清楚狀況而已。我無力地垮下肩膀。像我這種人真的能夠在幕府裡活下來嗎？我覺得指原莉乃的存活率瞬間掉到了谷底。
「如果妳現在後悔了，想歸順武田家的話也可以喔。」真田信繁溫和地笑著。「我跟信玄大人勉強算得上是有點交情，我去幫妳說情的話，信玄大人也會接納妳的吧，怎麼樣？」
我對她輕輕地搖頭了。
事實上我是這麼想的，人生本來就是一個從不間斷的輪迴。『如果那時候這麼做就好了』、『如果那時候不要這麼做就好了』，不斷地重複著這樣的後悔，然後無奈地走下去。既然這種事情之後一定會發生的，那我就選擇現在的自己絕對不會後悔的選項吧！要後悔就讓以後的我去後悔，現在的我就是想做這種在別人眼裡像是自殺的決定。
「織田信長，是個好到值得妳做出這種選擇的人嗎？」真田信繁的目光有些微妙，像是有些什麼正隱約地閃過。怎麼說呢？雖然不覺得是什麼深仇大恨，卻有一種自己的東西要被奪走了的敵意和戒備。
是因為森蘭丸嗎？這兩個人該不會真的有曖昧吧？我不禁這麼懷疑著。
「繼續跟她在一起的話，說不定真的會死的。我們不說武田信玄和學生會，光是神七裡想殺死她的人，就超過半數喔。那個人，值得妳為她犧牲生命嗎？」
「我想之後的某天我一定會後悔的。」我對她無奈地笑著。「被柏木欺負的時候啦，被神七追殺的時候啦，或者是死前的那一刻，大概會想如果那時候聽真田同學的話就好了，這麼懊惱著。可是就算知道自己一定會後悔，我也不會背叛她的，因為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嘛！」
可惡，連我自己都忍不住覺得這番話實在太感人了！剛才應該全都錄下來播給柏木那傢伙看，快好好睜大眼睛看清楚指原我是多麼重視我們之間的友情吧！不過那女人大概會哈哈哈地笑完之後就把檔案刪掉吧，我無力地想著柏木會有的反應。
「妳果然跟德川家康很不像呢…」
什麼意思？我愕然地看著正用遙遠而感慨的目光望著我的臉的真田信繁，她的視線似乎帶著一種莫名的情緒，讓我的心臟也跟著緊縮起來。然後她緩緩地轉開視線，看著正緩緩地往站牌的方向駛來的薄綠色市公車微笑。
「車子到了，我們上車吧。」
人之一生，如負重遠行，緩緩勿急。常思坎坷，則不感不足；心有奢望，則思困窘之時；忍耐是無事長久之基；要知憤怒是大敵。若只知勝而不知敗，則長久身必遭其害。留下這些遺訓的德川家康，到底是個甚麼樣的人呢？我最近時常在想這個問題。
那個人真的就是我的前世嗎？我完全無法想像自己說出這些話時的模樣。其實會不會是那些人搞錯了，我根本就不是德川家康吧，像我這麼平凡的人，怎麼可能會是統一日本的幕府將軍呢？我看著自己倒映在車窗上的臉，突然想起剛才真田信繁下車前，微笑著說的話。
『妳擁有只有妳才做得到的事情，不需要妄自菲薄。還有，叫我信繁就可以了。』
我只能用冰涼的手掌貼著自己發燙的臉頰。可惡，用這麼溫柔沉靜的表情說這種話不是太犯規了嗎？而且真田信繁到底在想什麼？我們兩個前世不是仇人嗎？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我無奈地垮下肩膀。
沒有辦法坦率地接受別人的好意，被迫總是要懷疑東懷疑西的。難道這個世界就不能單純簡單一點嗎…？
「主公！妳幹嘛這時候回來啦！」
右眼黑了一圈，嘴角也腫起來，害我差點就認不出來的仁藤從靠近知恩院道的後院朝我狂奔而來，氣急敗壞地對我吼叫著。她背後跟著不知道為什麼制服右下擺被整個扯破，露出白皙纖細的側腰線條的柏木和也沒有好到哪裡去的美優紀。美優紀的領帶只剩下半截，頭髮也散開來，整個人像是在泥巴裡滾過一樣地髒兮兮。
難道又有敵人來襲了？有沒有這麼倒楣？一回家就被我遇到？
「又有人打過來嗎？」
「先跑再說！」跑在後面的柏木抓住我的手腕，一點也不想理會剛回來就被迫逃跑的我的心情，自顧自地拉著我往円山公園的方向跑。她的手心有點濕滑，大概是因為有點緊張的關係而開始冒手汗，表情也有點緊繃，一點也像之前老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
而我現在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前幾天才被雜賀孫市修好的社務所又變成一堆廢木頭，不，更正確地說應該是木屑吧。粗壯的圓木被不知名的力量碾碎，變成粉塵，飄散在八坂神社中，像是清晨的霧一般。本殿後方的嚴島社不停地傳來像是刀刃碰撞的的聲響，就連能舞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削去半截，感覺就像是被挖去一半的蛋糕般。
等等，這未免也太誇張了吧！到底是有多少敵人？為什麼會比被大友宗麟拿國崩轟炸過的樣子還慘。撞擊之後的粉屑不停地劃過身體沒有被衣料覆蓋的地方，雖然覺得臉上有點刺痛，可是被柏木拉著，只能跟著跑的我已經完全沒有時間去在意那些事情了。
雖然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後悔拒絕武田信玄，但是這天未免也來得太早了點吧！我無奈地想著。
而這個時候，跑在最前頭的仁藤卻突然停下腳步。
因為聳立於通往円山公園的神宮道上的石鳥居上，正坐著一個少女。
她身材很嬌小，留著蓬鬆可愛的BOB頭，穿著單袖披肩留袖，露出光滑白皙的左肩，三角肌的位置紋著三龜甲劍花菱紋。黑色正絹上鮮豔的粉紫大菊與淺櫻綻放，穿著運動短褲的白皙大腿在高衩下擺若隱若現。腰間用繡有三龜甲劍花菱紋的黑色綁帶，繫著一把脇差和一把備前兼光。她爽朗地笑著，因為前齒的關係，讓她看起來就像一隻小小的栗鼠。然後她從石鳥居上輕盈地跳了下來，落地的瞬間發出喀地一聲，厚實的石板以她的腳尖為圓心，呈輻射狀碎裂開來。
「等妳很久了，信長。」她這麼說著，抽出腰間的短刀指著柏木的臉。「雖然覺得必須背負前世仇怨的妳很可憐，可是如果不殺了妳的話，死去的淺井家將士們會無法瞑目的。」
淺井長政？我錯愕地看著那個看起來像是會在賭場裡搖骰子的少女。
柏木鬆開了我的手，像是毫不畏懼一般地從仁藤和美優紀的身後走出來，直直地望著淺井長政微笑。「好，我的命給妳，可是妳要放了她們。」
「我可以放了服部半藏和織田信忠，可是曾經跟妳聯手滅了我們淺井一族的德川家康不行。」淺井長政無奈地笑著，卻以驚人的速度朝這裡衝了過來。她泛著寒光的刀尖似乎近在咫尺，我又想起那個時候，柏木差點死在大友宗麟的砲擊下的時候，這樣的場景到底為什麼要發生這麼多次啊？柏木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她不過就只是想過自己的生活而已啊！
這樣對她來說太不公平了！柏木太可憐了。我這麼想著，然後繞過刻意擋在我身前的仁藤，把柏木從淺井長政的攻擊路線上推開。
這個世界上也有我才能做的事情！我突然想起真田信繁的笑容。如果下輩子有機會的話，想跟她當好朋友呢。她不是真田信繁，我也不是德川家康，可以毫無顧忌地當朋友，那就太好了。我聽著刀刃劃破空氣的聲音，忍不住這麼想。
然後刀尖在距離我的臉只有三公分的位置停住了。我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汗落在閃耀著光芒的刀鋒上，被削成兩半，滴在碎裂的石坂上。而蹲在我身旁，赤手握住那把脇差的，除了剛剛才跟我在清水道的公車站牌前道別的真田信繁還有誰？
「哇哇！由依，妳們東山又要出手了嗎？」淺井長政不滿地叫著。「上次佐江救了信長的事我們可以不計較，可是妳們這次再出手的話，我們就要當作妳們破壞和平協定了喔！這樣可以嗎？那可是佐江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喔。」
「沒關係的。」真田信繁的手並沒有完全接觸到刀刃，就像她那天擋住朝比奈秦朝的攻擊一樣，她的手掌上像是凝聚了一層密實的氣體，將刀身牢牢地吸附住。「佐江她一定可以體諒我的…」
「因為，她知道有些事情，是我不得不做的。」真田信繁微微瞇起雙眼，露出帶著歉意的笑容，敞開的領口下，六連錢紋發出了微弱的光芒。「前輩，失禮了。」
然後那把脇差，在真田信繁的手中，發出了清脆的碎裂聲。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