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rina Matsui
2.
我夢到自己其實還在東京,在某個拍攝雜誌的攝影棚裡,灼目的燈光讓我幾乎睜不開眼。耳裡只不斷地傳來啪、啪、啪的快門聲,本該習慣的聲音,此時卻突地刺耳了起來。然後有個人擋在我的面前,那是玲奈,她那纖瘦的身影在強光映照下顯得格外巨大。我瞇起眼看她,卻只看到一陣血紅色像狂潮一般向我襲來。砰的一聲,不知道是誰重重地倒下了,我錯愕地轉過頭去,卻只看到無窮盡的血色從麻友的身體往外延伸。
不要傷害她們!
我醒來的時候,自己正躺在客廳沙發上,一睜開眼就看見頂上的水晶吊燈。後腦杓的地方有些疼痛,我喘著氣,還沒有辦法從夢裡的場景回過神來,冷汗直流。然後我聽到麻友平淡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醒了,看起來應該沒什麼事情。」
秋元前輩走到我面前,蹲下來仔細地看著我,然後才鬆了口氣似地笑著。「醒了就好,珠理奈,有覺得頭暈或是想吐嗎?」
「我沒事。」
可是好像有什麼事情記不太起來。我緩緩坐起,左右看了看,麻友坐在我的身旁,秋元前輩正蹲在我面前,峯岸前輩和橫山還有指原三個人並肩坐在左側的沙發上,宮澤前輩和柏木前輩坐在對面,萌乃獨自坐在那兩個人後面的高腳椅上,朝我的方向看過來。
對了。
「玲奈呢?」
「不用擔心。」秋元前輩溫和地笑著。「玲奈沒事的。還好只是皮肉傷,不過大家還是很擔心,剛在樓上安置好她以後大家才下來的。她現在在床上休息,有亞樹陪著她。」她站了起來,然後伸出手,輕輕地拍拍我的肩。「妳做的很好,珠理奈,如果不是因為妳有撐住玲奈的話,她的傷勢大概會更嚴重。」
所以說,我也保護了玲奈嗎?
從以前到現在,都只能夠躲在別人後面被保護著的我,終於也有可以做到的事情了嗎?我這麼想著,才終於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因為現在的狀況,已經不是我原來所以為的這麼簡單。雖然不想承認,可是板野前輩的那些話,確實已經在我的心裡開始萌芽。我不知道其他人會怎麼想,可是,我現在終於認清事實了。
如果想要活下去的話,還是只有靠自己才行。
「那板野前輩呢?」
秋元前輩有點遲疑,但她還是滿是歉意地笑了。她輕輕地說。「友美打傷玲奈之後逃跑了。珠理奈,妳不要怪友美,她只是…」
「嗯,我懂的。」
我向秋元前輩點了點頭,然後轉頭看著齊聚在客廳的這些人。殺死河西前輩的人就在這裡嗎?雖然我並不想像板野前輩那樣失去理智地胡亂懷疑別人,但是,到底有誰會做出這種事?可以這樣毫不留情地殺死一起在舞台上唱歌跳舞的夥伴的人,真的有嗎?
可是,發現河西前輩的時候,大家明明都是在一起的。難道這個島上還有別人嗎?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盯著我們,伺機而動?
「啊,珠理奈也醒了啊。」亞樹從二樓下來了,她站在樓梯轉彎的台階上,靠著扶手對我爽朗笑著。「玲奈好像有輕微腦震盪,頭有點暈,所以我讓她在我的房間休息。她睡著之前,還一直擔心著妳的狀況,妳沒事真是太好了。」
秋元前輩對她點了點頭。「辛苦妳了,亞樹。」然後走到客廳正中央,嚴肅地看著大家。「既然大家都在這裡,我想說說我的想法。現在玲奈受傷了,而南和友美也不知道跑去哪,我們只是被動地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所以我認為,我們還是分頭到島上去把南和友美找出來,然後看看有沒有其他可以用來逃離的東西。不管是橡皮艇,還是救生衣也沒關係,總之,只要能夠先離開這個地方──」秋元前輩突然停了停,才又繼續說。「兩兩一組,不要落單。麻友和珠理奈,妳們和小南還有由紀一起留下,記得玲奈還在樓上,要多注意一下她的動靜。」
「由紀還是跟我一起,才加妳跟小指還有由依她們一起好了。」宮澤前輩這麼說的時候,麻友的視線飄了一下,卻沒有太明顯。她的目光閃爍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段時間後才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對著我笑。
「嗯,那佐江就跟由紀一起吧。」秋元前輩輕輕皺了皺眉,然後有些猶豫地開口。「大家帶著能夠防身的東西,麻友和珠理奈妳們也是一樣。我和由依、莉乃到南邊的區塊去找,佐江妳和由紀負責東北方,亞樹和萌乃從沙灘那裡開始找。沒有結果就先回來,各自小心點,多注意周邊的環境。」
當秋元前輩做出這種決定的時候,居然沒有任何人反對。
無論兇手是誰,不管島上是不是有別的人在,只要所有人聚在一起,不要落單,總會等到飯店派人來把我們接走,我們就可以平安無事了不是嗎?為什麼又要這樣把大家分散開來呢?我吞下這些幾乎要脫口而出的疑問,突然感覺到不安。是了,因為秋元前輩不是那種會坐以待斃的人啊。又或者說,其實大家現在已經受到板野前輩的影響,陷入連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恐慌中。
一下子,我的身邊就只剩下麻友和峯岸前輩。空曠的客廳裡寂靜無聲,安靜到我無法分辨。
沒有任何人說話,麻友一直坐在我身邊都低垂著視線,細瘦的臂膀看起來是如此單薄,她卻沒有表現出一點柔弱的樣子。她一直都是很倔強的人,我忍不住想著,她會害怕嗎?其實她也是很害怕的吧。那麼,我更不能表現出害怕的樣子了,這麼想著,我挺了挺胸,又更坐正了一些。
而峯岸前輩則是坐在我們對向的沙發中間,雙手交握著一臉沉思。峯岸前輩沒有在笑的時候,總覺得很難讓人捉摸住想法。
峯岸前輩在團體裡一向都是開朗的氣氛製造者,只要有她在,就連休息室的角落都會熱鬧起來。而此時就連那樣總是笑臉迎人的峯岸前輩也變得如此沉靜無聲,我突然覺得有些窒息,事情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啊。」
突然地,峯岸前輩抬起頭,彷彿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站起身來就要往樓上的方向走。
「怎麼了,峯岸前輩?」我問。
而峯岸前輩只是若有所思地開了開口,「我上樓一下。」然後就轉身離去。離開前還又轉過身來提醒我們說,「妳們待在這裡不要亂動,我馬上就回來,小心喔。」
「等等、峯岸前輩,秋元前輩說…!!」
峯岸前輩就這樣從客廳離開了,我起身想追,卻被一把拉住。
「麻友?」轉身一看,原來是麻友拉著我的衣角。
她瞪了我一眼,「妳想做什麼?」
「追上去啊!秋元前輩說落單很危險…」麻友的手又加重了力道,我只好又坐了回去。
她沒好氣地說,「妳是傻子嗎?」
「咦?」
「妳要搞清楚,現在誰是兇手都不知道,貿然行動的話,我可不想提醒妳下場會如何。」麻友說,「峯岸前輩明明也瞭解這種情形,卻連話都沒說清楚就一個人跑掉,誰知道她想做什麼?而且她都這麼說了,就算發生什麼事,後果也是她自己該負責。」
「妳、妳的意思是……?」
「才加前輩也是個傻子,現在事態這麼嚴重,竟然還把大家分散!只要大家都待在一起,就算真的有別的兇手,至少大家還可以合力抵抗,還虧大家都把她當精神支柱!」麻友抱起胸,厭煩地蹙起眉。麻友即使是生氣的樣子,還是這麼地柔弱嬌媚,說出口的話語,卻有如薔薇刺。
「我想那個熱血笨蛋,一定是不覺得兇手在我們身邊才會做出這種決定吧。」
「麻友,妳……」本來想糾正她對前輩的用詞,可是,對於她的銳利話語,我卻無法反駁。麻友的這些話,不就正是我心裡所想的嗎?
「話先說在前,我可是不相信任何人的。」她撥了撥她那如黑色綢緞般的美麗長髮,一如往常的冷淡視線,又繼續地落在她前方的地板上。
「任…何人嗎?」我突然感到有些哀傷,卻沒有勇氣踏前一步。
「……………除了……」麻友沉吟了會兒,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線條突然稍微緩和了下來。一注意到我的視線,卻又瞇起眼瞪向我,「不關妳的事。反正在妳心裡,也覺得我也有可能是兇手吧。」
「沒有這回事!」我著急地否認,「我怎麼可能懷疑妳呢!」
對於我的態度,她沒有太大反應,只是淡淡開口,「珠理奈,不管妳有多天真,我只告訴妳一句話。」
麻友的話,在峯岸前輩的屍體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才深深烙印在我腦海裡,發燙的鐵塊炙得我無法呼吸,氣管裡流動著的是蒸氣般燒燙的物體。我忍不住摀著自己的嘴,壓抑住喉頭裡那強烈的嘔吐感,我的眼眶發熱,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盡力不讓自己的淚掉下來。
周圍的大家,幾乎都跟我一樣有相同反應,只有麻友和少數幾個人,只是表情淡漠地望著眼前被扯掉的電話線,高高地掛在三樓天花板上,吊著峯岸前輩的景象。
峯岸前輩以一種詭異的頻率一下一下地晃著,背著窗外照進來的陽光,那細細長長的影子也隨之擺動………
───兇手就在我們之中,我們看不見她,她卻如影隨形。
就如海潮聲那般…………如海潮聲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