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記載那一段傳奇的故事,我必須到密林中的城堡一趟。
根據訪查的結果,那個男人應該是在那個地方沒錯--
雖然誰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下斷言一定是在那裡。
這一路上的森林景觀,真不像是這個世界該有的東西。
彎曲成奇特形狀的樹幹枝節、不時出現的濃霧……還有夜晚的精靈
雖然可愛卻很討人厭;把我的糧食和馬的飼料給偷走了。
幸好沒有遇到狼族,是符咒和聖水有發揮效果吧?
我經過樹人沉睡的區域時,有一片紅色的絲綢手巾飛過。
這裡,森林的天空始終被一大團烏雲籠罩著;一絲陽光都沒有。
那森林的植物是靠什麼活下來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太久沒見到日光,我不時地拿出聖經默禱祝頌一番;
直到心安了之後才繼續旅程。
大概一個星期的路程,從進入森林中算起,我終於到了那個地方。
兩邊是狹窄的峭壁,中間似乎是天然的裂隙。在那不知誰架了座橋,
我的馬,突然不動了--用力踢牠,也不肯繼續往前走,只是發抖--
不得已、我把馬拴在離峽谷最近的一棵樹上,把行李卸下自己用走的過橋。
出乎意料的,踏上橋的時候,我就明白為什麼馬不肯繼續走下去
的原因了:那橋下有無數的食屍鬼張著空洞的眼眶爬行著。
腐敗生蛆的兀鷹屍骸四處飛翔。
…這下面正上演著互相殺戮的慘劇。灰暗的霧飄來,蓋住了底下的場景;
木橋搖晃、隨時都會斷裂的樣子。我加快腳步、這行李中有珍貴的史料啊。
過了橋,我看見了城堡--相當富麗堂皇,可以想像之前的榮景;
但陰冷森鬱的樹林,爬滿了藤蔓的城牆痕跡說明了它的蒼老。
天空一片黑暗。依稀可見城上的窗戶有微弱的火光。
敲門,銅環仍應以昔日的榮耀。
不久,門緩緩地開了。
映入眼中的兩人,一高一矮。
高的那個看起來像是曾經獻身戰場奮勇殺敵的騎士--
既使上了年紀肌肉骨骼仍然十分強壯,散發出威嚴;粗麻布的衣服。
矮的那個更老,皺紋滿布、眼球凹陷、牙齒幾乎已經掉光;頭髮灰白
且駝背。
『……有什麼事嗎?』從那幽黑洞口中傳來深邃且遙遠的聲音,獨特的
地方腔調。
『我來找「他」。請你幫我引見。』
我翻出行李中的文件,拿到他面前出示那權力和威望的象徵;
這是御賜許可--王族也想知道過去那一段歷史的真相。
雖然我很懷疑他是否真的看得見,那高大的男人則是不發一語
打量著我。
『咳咳……請你在這裡等。』
穿著高級絲絨波西米亞服裝的男人駝著背,緩步轉身離開。
軍隊出身的強壯男子見狀也跟了上去,並回頭看我一眼,不帶任何
感情的。
我環顧室內,就接待客人的場所來說確實是個相當棒的地方。
沙發、羊毛地毯還有織錦,牆上的畫像…城堡必定有個相當輝煌的過去。
我坐下,凝視著吊燈的油光將這個空間染成橘黃交雜昏暗。
沙發相當舒服。在這種地方工作效率一定非常差吧?
我一一端詳牆上的畫像,發現有一幅非常眼熟--
就是他。我要找的男人,他曾經當過這裡的主人?
不願妄加揣測,畢竟我的使命是找出那段被遺忘的過去。
或者更加精確地說,刻意被隱瞞和捏造的歷史。
我拿出王族收藏的文獻,翻開那繪著三角形的封面,小心的讀著。
…昏黃的燈光讓我想睡。
讀到那個以為自己死去的男人那一段,我幾乎快睡著;
雖然有百年的歷史,這些紙張已泛黃的書籍保存得非常好;
可以看出收藏者的用心。
我快進入夢鄉時,被下一頁的插畫吸引住--
鵝毛筆繪,巨大的兔人站在那男人的床邊對他呢喃著。
還聞得到那墨水的氣味。
這是什麼意思呢?是那個男人的夢境嗎?還是真的有這種東西?
我開始胡思亂想,這表示我快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我不知道睡了多久。驚訝地發現大門被關上,
在這個房間裡,還有一扇銅製雕花的門,上面刻著奇怪的鋸齒狀。
一條平行的線有著規則的起伏。說是醜陋也還好,但絕對不是美觀的東西。
我想起老人的話--「請你在這裡等。」他沒有說要我等多久。
好吧。我就這樣睡著又醒來,這期間就吃糧食讀典籍還有那些古文字。
終於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後,我也曾經想要離開--
但王族不會善罷甘休吧。就算我逃出這城堡,他們也不會放過我;
畢竟這個秘密價值連城、可以說擁有動搖國家的力量啊。
我只好繼續啃食文獻消磨時間。等,那就等吧。
到底過了四天還是五天?……一個月?我不知道。
門開了。矮個子的老人說:
『真抱歉,讓你等了這麼久。這裡有一些餐點,算是補償。』
他推了餐車進來,有各式各樣的美食、香氣淋漓。
我吃得很高興,手藝非常好。之前沉悶等待鬱積的不快情緒也一掃而空。
老人突然對我說:「真是抱歉。」
--我突然眼前一陣模糊。腦子裡有東西在敲打、貪婪地鑽進那意識的深層。
『你們…在菜裡下了…什麼……』我激烈地嘔吐、什麼都看不到。
…頭痛平息。--我,瞎了。
『抱歉,藥只會暫時剝奪你的視力,對身體無害。』
『為了保密也只好這樣做,真是抱歉。』
我全身無力癱軟,在地上任人擺佈;
這時一雙強壯的手腕把我背起,我像娃娃被扛在背上。
在一片白霧中我隱約地看到搖曳的火光,好像是在往下走?
不斷地繞圈、向下;我後來推測那是類似螺旋狀的階梯吧。
--那必定是在這個城地下相當深的地方。
聽見地底傳來風拂過耳朵的細語,蝙蝠、還有老鼠的聲音。
我就這樣被那個男人扛著走,老人在前面引路。
路程中兩人都不發一語。
如同我所說的,我早已失去對時間的概念;
但漸漸地,我發覺視力緩慢地恢復--我看得見朦朧的影像。
『到了。』
男人把我放下,坐在一張椅子上。
我揉眼睛,無法控制流出的大量眼淚;像個年華老去的娼婦似的。
抬頭看天花板,那是石壁切鑿過的痕跡;有巨大的三角型圖案。
我適應石室中的光線後,我打量了下四周--
除了人工痕跡斧鑿而成的石室、油燈之外,什麼都沒有。
地面正中央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切割地相當工整的圓形。
很大的洞。彷彿凝視著天花板的三角形般無語。
『他在哪裡?我沒看到人啊。』
『異鄉人就在這裡,這個的下面。』
『不管你相不相信,那不是我們的負責範圍--
就是這裡。你有什麼想問的問題,就問吧。我們不久後會過來。』
二人離開,搖曳的火光越行越遠。
我試著往洞裡喊他的名字,不過只有我的聲音迴盪著。
註:叩門一段,引用洛夫【石室之死亡】。感謝前輩們的餽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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