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收到的花
這兩天忙到爆,但是,她離去的消息,依然見縫插針,不時在我喘息時往心頭扎,扎出一次次微小卻明確的抽痛。
兩年還三年?還是更久一點兒? 第一次她來談保險,覺得眼前這位業務怪怪的,看得出來年紀不小,卻畫著很年輕的妝,配著赫本造型的黑髮。 亮眼,可就是不對勁。 談過後,我還是先把一台車的資料交給她,因為聲音沒有化妝,很誠懇。
漸漸的,兩家公司共十部車,全都轉到她手上。 這其實很冒險:假如車子出險,我一點兒也沒把握她能提供我們需要的迅速服務。
原因是,她罹患血癌,黑色赫本是假髮;化妝是為了掩飾蒼白。
我們慢慢熟稔,漸漸知道命運的殘酷對待。 丈夫一知道她罹癌,立刻逼她離婚。孩子雖然一人一個,在爸爸的指示下,學雜費和零用錢都找媽媽拿。 房子登記在前夫名下,卻以她的名字貸款。她一邊化療一邊懇求,要前夫至少接手房貸,或賣掉屋子以便減輕負擔。 前夫不肯,嗆聲說:「反正妳很快就要死了,不會負擔太久啦!」
跟著她的是女兒,卻因為我不知道的原因,痛恨著父母,搬到外面獨居,只在需要錢時才聯絡。
每次見她,都很難相信眼前這人是醫生宣布等死的癌患。 她成天誠懇的笑著跑業務,沒漏過哪台車的到期日。還曾經試著開設美妝店,說是自己化妝保養出了心得,想分享給大家,也可以多一筆收入。
帶著陽光的她,每逢我問到病情,回答往往是「剛結束一種標靶」,或「有啊,早上剛去輸血」,標靶或輸血都一個人,說很謝謝護理人員。 問她怎麼不在家裡休息:「不行啊,會胡思亂想。出來談業務聊聊天,沒時間想,就,好好過日子就對了啦。」
事實並不是。 儘管已經盡力不去想,老天卻並未因此塗銷生死簿上的掛號。 上上禮拜,由同事送保單來,說她住院,醫生一直在趕她出院,但一出來又回去,很不樂觀; 心裡牽掛著要到醫院看她,沒想到還沒等到周末,噩耗就到了。
開車時淚水不自覺湧出眼眶。 與一個孤單卻勇敢的靈魂短暫交集,才知道眼前的忙碌和委屈都不算甚麼。 不必戴假髮、不需將臉頰與唇塗紅,素顏在老天給的生存時程中,擁抱寶貝兒女、踏實奮鬥、並聽聽父母親的嘮叨,就應該很感恩,很謝謝每天來打招呼的日月與星辰。
印象中,最後這段日子的她,雖然還是挺直著腰桿,卻頻露疲態。 與她交談時,每每有一種"正在與亡者交談"的虛幻錯覺;如今真的離開了,音容卻不時在我腦海浮現。那誠懇的聲音、帶一抹孤寂的笑容,此刻,反而如此鮮明。
我想要記得,必須記得,生命結束之後,真正不滅的是面對的勇氣,與真誠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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