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值班,關上公司的欄杆門開始吃飯。吃沒兩口,他和另一位朋友在外頭招手。欄杆不高,可他還更矮了些,遠遠的看不清楚長相。
拿著大門遙控器慢慢走近,門外的老人家先是歪著頭想,接著突然拍了一下後腦杓說:「玫瑰啦!厚,今故無看見,哩今麥邸家哦?」
我也終於想起來了———是粽伯!二十幾年前常常到媽媽的五金行去買材料的一位裝潢師傅。總是習慣在下班後,天都黑了才來準備隔天需要的東西,而那個時間往往都是我在看店,媽媽在樓上弄晚餐。
「哇,妳已經是大人了啊?長這麼大了?」
聞言差點兒暈倒:「沒有啦,我已經大過頭了,現在是歐巴桑了啦!」剎時間,心裡一股奇妙的感覺緩慢上升,說不上來,彷彿在這個二十餘年不見的阿伯面前,自己還可以裝可愛、可以耍賴兼賣弄地換他一個摸摸頭似的;彷彿~中間這段路程的坎坷辛酸都可以抹掉不算...情緒就在這股百味纏攪的激盪上,莫名的開心了起來。
倒茶並喊了爸爸下來後,我就在遠遠的位置上坐下,一邊吃飯、一邊聽他們說話。
原來粽伯最近做工的案場剛好在我們公司附近,前兩天他就來探過頭,在門口跟爸爸碰過面了。可能因為愐腆的生性吧,那回只是打招呼,今天忍不住,喊了另外一位看來比較健談的朋友一塊兒,才敢進來。
進來做什麼?這可就是我們未必能夠透徹瞭解的地方了——這般鼓足勇氣才來拜訪,只是為了敘敘舊罷!
父親年輕時,做生意都是跟客人搏感情的,那樣的心態在現今社會幾乎已經找不到了。他幾乎每接觸一位新客人就等於多了一位新朋友,雖然後來五金行交給媽媽,爸爸另外開了公司,但是朋友跟客人畢竟不同,大家經過店門口時都會把速度慢下來,探頭看看爸爸在不在,只要爸爸剛好在店裡,就會有人〝剛好路過〞而進來聊天。
粽伯今天顯然也只是這樣單純的動機而已。
「你現在的工地就在轉角那棟啊?」
「是啦,來在那裡釘一些三夾板,跟他啦,阮兩人到陣做。」指著一道來的朋友說。
「咦,粽伯啊,你今年幾歲了?甘有七十?」
「無啦,什麼七十,我八十二了啦!」
八十二!我瞪大眼睛豎起耳朵...
「厚厚,八十二看起來還這麼少年喔」老爸搖甩著頭說:「實在不簡單,八十二歲還這麼勇健,還能出來工作。」
「阿都加減做咩」粽伯很喜歡笑,笑的時候眼睛還會瞇起來,「有工作做日子過得比較快啦。」
「那當然喔,」爸又問:「你好像有幾個女兒?我記得有三、四個哦?」
「五個啦!都嫁人了,早就都嫁出去了!」
「這樣啊...」老爸可能沒發現自己的眉頭有點兒皺了起來:「那現在哪個回來跟你住?」
「無!攏無!」粽伯反而還是一臉的笑,雙手往空中一舉、手掌在半空中一攤一合的說:「孤單老人一個!」
爸沒繼續這個話題,巧妙的拐彎,說起很久很久以前,很多很多屬於他們的故事,其間不時傳出很響亮的笑聲。遠遠望去,會客桌那兒兩代三位老人家,像似在重播一齣台灣電影,畫質已經沒那麼清晰了,卻生動、真實而動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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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伯他們回工地去後,老爸走到我身邊,沈重的說:「唉,妳看,八十二歲還在工作!」然後笑了一個很像粽伯的笑,臉上瞬間轉化出一種爽朗知命的瀟灑表情說:「那我今年才六十四,喔,妳看,我還有好幾十年的工作要做!要打拼、繼續打拼!」
呵呵!是啊,老爸,你還年輕,我還小,還要相陪很長一段路呢!哈哈哈,加油,加油,別輸給歲月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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