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羅鬼玉第三回
3.
世尊的教團決定要從鹿野苑移到給孤獨園。
舍利弗跟目犍連的隊伍，因為整理貝葉經花了不少時間，運送到半路已經深夜，眾多教團弟子都疲憊不堪，於是舍利弗決定在一處森林區搭棚歇息。
午夜時分，負責站崗的守衛發出一聲慘叫，驚醒睡夢中的舍利弗與目犍連。他們追出棚外探究竟，只見守衛暈倒在地。
目犍連蹲下去檢查，回答道：
「還有氣息，只是暈過去了。」
舍利弗四處張望，不見任何蹤影，說道：
「待我張開天眼，看是誰在裝神弄鬼！」
他眉間亮出一線幽光，雙眼變得異常清晰。環視森林周遭，沒有錯過絲毫線索。就在這一瞬間，他看到遠方兩棵大樹之間，有一個人被五花大綁垂吊在半空。
舍利弗一個箭步往前奔去。
「發現什麼了嗎？」目犍連也跟上前去。
奔了幾百尺，終於看見那個垂掛的人，他俯著臉，額前瀏海蓋住他的雙眼，但依然看得出他痛苦的表情。舍利弗一眼就認出那人是誰。
「不要過來！舍利弗！」伽羅喊道。
「舍利弗你認識他？」
「先救他下來再說！」
目犍連出手射了幾道刀光，那是從九會曼荼羅第三級「理趣會」延伸出來的法力。九會曼荼羅在施放時，必須配合結手印，這結印分別是臨、兵、鬥、者、皆、陳、列、在、前九式，分別代表不同的法力。
「理趣會」的結印是屬於「鬥」，所以可以從手掌發出刀光來切斷物質。
伽羅從樹上落下，舍利弗將他穩穩抱住。
「別理我……快離開這裡！舍利弗！這是陷阱！」
「陷阱？」
正說此話當下，森林深處射出三道劍氣，目犍連與舍利弗靈活地閃過。但其中一柄卻穿過伽羅肩膀，伽羅哀號一聲。
「一定是阿修羅王佈的局！」
舍利弗按住伽羅的傷口，不讓血流失得太快。
「你說什麼？阿修羅王？我們怎麼會跟修羅界的人有瓜葛？」
「我現在沒有時間向你解釋這些，救人先要緊！幫我扶著他！」
這時，遠方又射來更多道劍氣，目犍連拿出金剛杵對著數道劍氣畫圈，喝道：
「摩訶金剛獅子印！破！」
數道劍氣到了目犍連畫圈外，盡皆消散。
「我看我能做的事，就是幫你抵擋那些來意不善的攻擊。」
「目犍連，謝謝你！」
舍利弗持咒念力，正準備將伽羅肩膀的傷口療癒，渾身散出暖綠光芒。這時的發功是絕對不能受到干擾，否則氣場亂走，不僅傷了患者，也會傷到舍利弗。
目犍連的擔心果然發生了！
遠方幽暗處，一位紅衣黑髮，眼露兇光的女子緩緩走近，她就是阿修羅王。
「妖女！休勿靠近！」目犍連吼道。
「呵呵……」阿修羅王微笑道：「矮冬瓜，滾一邊去！不趁此時殺舍利弗，更待何時？」
她舉起手向上空持咒道：
「背叛諸天的龍！修吉龍王！我命你示現！」
一條閃著濃煙、渾身黑鱗的龍王翩然而下，在阿修羅王頭頂上盤旋。目犍連看得目瞪口呆。
這妖女竟然能驅策天龍八部眾？
舍利弗仍聚精會神在發攻治療伽羅，渾身都冒熱汗。阿修羅王決意要讓舍利弗一擊斃命。她持咒道：
「修吉龍王！變幻成劍！」
龍王身上的鱗片射出數百片，每一片射出後馬上變成銳利的短劍，從四面八方攻向舍利弗，毫無空隙。
目犍連也拿起金剛杵持咒道：
「曼荼羅奧義！金剛獅子吼！破陣！」
那百道劍光被目犍連的咒力一一粉碎。但還是有幾道短劍擦過舍利弗的衣服，兩把短劍從背後插入舍利弗身體，登時血流如注。
「百道幻劍顯然不夠殺得了舍利弗，那萬道幻劍如何？我就不信你的金剛杵抵抗得了！」
她再度發動攻勢，目犍連同樣也提杵阻擋。那萬道劍光果真抵擋不了，好幾十道以迅捷速度射向舍利弗。伽羅這時飛身撲向那十幾道劍光，護住舍利弗身軀。
「伽羅……！」
舍利弗扶住身受重傷的伽羅，頓時不知所措。剛剛才發功將他肩傷療癒，短時間那有辦法再施法一印會咒術。但不施咒，就得眼睜睜看伽羅為他而死。
「你們……在做什麼？」富樓那從紮營區走過來，顯然是被方才那些打鬥聲吵醒。
阿修羅王見到富樓那，咆哮道：
「度拘羅！你這隻不聽話的野獸！」
火紅的鷹爪迅速抓向富樓那，富樓那往後猛退，急著說：
「妳是誰？我不是度拘羅！」
阿修羅王將他衣領抓緊，湊近臉說：
「我是誰？你敢不認得？我是你前世的飼主！你的王！」
「飼主……？」
「看來釋迦將你所有記憶都抹去了……」
阿修羅王看進他的眼眸，找不到關於她的點滴回憶。
「沒關係！他抹去的，我全數還給你！」
她紅手一推，轟然巨響，富樓那被震得踉蹌跌落幾呎外。他一翻身，胸前一道殷紅的圖騰，透過衣服，烙印在他雪白的肌膚上！
一瞬間，過往每一段回憶、每一句話，像跑馬燈閃過他腦海，提婆達多說的、阿修羅王說的，字字句句都爆開來！他承受不住，剎那間往旁邊樹林小徑奔逃。
目犍連看到富樓那不尋常的舉動，轉頭向阿修羅王怒斥道：
「妖孽！妳對富樓那做了什麼？讓他那麼痛苦！」
阿修羅王狂笑道：
「去問他，不就知曉！」
她轉身化做一陣紅煙，消失在林木深處。
目犍連想再進一步攻擊，她已不知去向。他收好金剛杵，走近舍利弗，他仍抱著伽羅，試圖想再度施展一印會咒術。
伽羅伸手阻止舍利弗結印：
「夠了……你剛剛已經用盡法力，別再浪費力氣。」
「你自己受傷都不知道嗎？」目犍連把舍利弗背後那把短劍拔掉，舍利弗眉心一皺，顯然是非常刺痛。
伽羅臉色慘白，氣息漸弱：
「舍利弗，你心腸真好，連我這樣的鬼眾都願意捨命相救。我希望有機會能報答你的恩惠，但我估計不會有來生……」
「胡說！即使是鬼眾，死後一樣可以投胎轉世！」舍利弗哀傷地說道。
見伽羅背部插了無數刀片，他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伽羅滿身的血流向地面，舍利弗想到自己一生職志就是要學習療癒之術，幫助身受病痛之苦的蒼生，禁不住悲從衷來，滴下了淚。
「不要為我落淚，舍利弗，佛陀的弟子……我命該如此，因為我替阿修羅王殺害許多無辜百姓，死後唯有身墮阿鼻地獄，受千年之苦。」
伽羅以手拭去舍利弗的眼淚。
「佛陀的弟子，你的淚如同舍利子，應該留給那些心存善念的蒼生，不是我這種十惡不赦的鬼。」
目犍連雖然想責難幾句，但見他為舍利弗擋那劍，便不忍多說什麼。
「但你確實是因我而死，我覺得愧疚……」
舍利弗苦思方法，突然從袖子裡掏出一顆玉石，對伽羅道：
「這是我以前尚未歸依世尊前，身為婆羅門法師所修練的『御魂器』，專門收妖用的。我把你的元靈收進這玉石，雖然你會失去肉身，但元靈不滅，你可願意？」
伽羅微弱說道：
「也好，反正修羅城已不要我，阿鼻地獄我也沒興趣，在你的身邊陪你，或許還能有機會成佛。」
就這樣，伽羅閉目止息，配合舍利弗持咒導引，慢慢縮進那塊玉石裡。而伽羅的肉身因為元靈離去，漸漸發黑，化成灰燼。
收靈完畢，舍利弗以銀盒將伽羅鬼玉納入，目犍連疑惑道：
「你拿這玉石要做何用途？該不會想帶進給孤獨園……？」
「有意見嗎？」
「萬一世尊發現……」
「世尊主張眾生平等，不會排斥伽羅鬼玉。」
目犍連想想也有道理，便不再多說。
「認識你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哭耶！」
舍利弗相當尷尬地說道：
「我是保持一顆冷靜的心，不是鐵石心腸，懂嗎？」
說到這裡，舍利弗突然發現富樓那不見了！
他方才只留意伽羅的傷勢，沒留意富樓那。
「富樓那呢？」
「他剛才受阿修羅王一擊，突然往後狂奔，不知跑去那裡？」
「快用你神通能力，找到他！」
不一會兒功夫，舍利弗與目犍連終於在黑夜的河邊找到富樓那。他跪在河岸邊，雙手摀著臉哭泣著，淚流不止。
舍利弗伸出手安撫他的情緒。透過微弱的天眼，看到那由它不思議能源海發生的事。
此刻的富樓那太哀傷，以致於毫無防備地就讓舍利弗洞見他與提婆達多相遇的影像。
「我終於知道我的前世，阿修羅王飼養的獨角獸，被她所殺……如此淒苦、卑微。世尊說的對，我不該回頭去探視前世，那些苦對於我而言，太沉重。我現在反而不知該用何態度面對提婆達多。」
「你不必刻意做什麼。」舍利弗也蹲下來說道：「你既然選擇投胎，重新做人，就是選擇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你只要盡力完成你能達到的高峰，不必再把誰揹在身上。」
「我可以嗎？拋棄我對某人的承諾，假裝我沒有說過？」
「你可以的，提婆達多根本不想要你履行承諾，就是放你自由，這不也是讓他自由？」
目犍連皺眉道：
「舍利弗，你這話好矛盾，你剛才明明把伽羅收進御魂器，讓他陪著你。現在卻要富樓那放棄追隨提婆達多？」
「你閉嘴！」舍利弗狠狠瞪了他一眼。「提婆達多是什麼來歷，你完全不知嗎？那種魔，誰都無法控制，也不聽從任何人。追隨他，怕是粉身碎骨都無法得其所願。」
富樓那默默站直了身，擦乾眼淚。
「舍利弗說的對，前世種種已如昨日死，我今後要走的是迥然不同的道路。要修習佛法，要練成九會曼荼羅之術！」
他的眼神異常堅定。彷彿已經參透世尊的真意，拋開過去那些記憶，重新開始。
但胸口肌膚上烙印的那道血紅圖騰，發著熱氣，擰著他心臟，似乎不同意他的決定。
富樓那並不知道，這誓言逐步將他的命運導向死亡。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