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羅鬼玉第一回
1.
在佛陀佈道的鹿野苑熄燈後,遠方更深處,一雙火紅雙眼在滂沱大雨中顯得詭異冷冽。
「王,妳還打算繼續窺伺多久才要下手?」食屍鬼王毘舍遮在他美麗的女王身後探頭探腦地問。
「現在的情勢很困難。你沒察覺整個鹿野苑四周都佈有釋迦牟尼的結界。我需要有人幫我去測試那結界力量有多強大。」
她轉頭望向毘舍遮,毘舍遮馬上閃躲。
「王啊!妳別開小的玩笑!小的可沒那種膽去測試佛的法力……」
「哼!養你這隻癟三貨,真是一點用處都沒!」她瞪眼怒斥,毘舍遮倒彈三尺,緊抓住樹枝垂掛在上面,不敢下來。
「王!讓我去吧!」
雨林深處一團灰霧顯形,是一位清麗的美青年。
「伽羅鬼?……你不怕釋迦牟尼的結界?」
「能為王赴湯蹈火,小的萬死都甘願。」
阿修羅王伸出她那塗抹火紅紋身的雪白玉手,撫摸伽羅的臉龐,曖昧的說道:
「只要你能前去測試,我必當重重有賞。說吧,你要我賞賜你什麼?」
「我……我希望王能解除我身上的封印,讓我能投胎轉世。」
這伽羅原本是落魄的剎帝利種姓,遭受土匪劫殺而成孤魂野鬼。被阿修羅王收編成為修羅界眾生。在夜裡以法術變化的美貌游走,吸引性好漁色的癡漢,吸吮他們的真氣,幫阿修羅王維持美豔容顏。但卸除法術後,伽羅恢復醜惡鬼貌,難以見人。
只要解除其咒詛,他就可以投胎轉世,不再受縛於修羅界。
「那簡單,只要你全身而退。」
伽羅鬼驅前跪地,說道:
「謝謝仁慈的王!」
「任務還沒完成,先別言謝。」
「是!伽羅馬上前往鹿野苑!」
但見伽羅一躍身,輕若飄燕地飛向前方,消失於林木間。
毘舍遮有點不以為然地厥嘴,不吭半聲。
「吃味了?毘舍遮。」
「沒有啊……我美麗的王。」
阿修羅王清楚這些鬼眾的想望。她淡淡地說:
「只要你不怕事,願為我盡心盡力,我都會重賞,沒有分別。」
毘舍遮臉上浮現喜悅,說道:
「當真?我王真是太仁慈了!您的恩德有如淘淘江海……」
她用力將他踢開。
「換個詞兒吧!廢話真多!」
她挪移一身黑色戰袍,往修羅城飛去。心裡無法平息那丁點兒落寞。她只愛強者,且能容忍她的霸道任性、狂暴與自私。只要能得到那強者的屈服,跪拜她的裙底,不做王也甘心。
富樓那探視提婆達多之後,走出獨居室。他看見舍利弗跟須菩提正背著竹簍走出倉庫。須菩提叫住他:
「新來的!陪我跟舍利弗師兄一起去山區採草藥!早一點熟悉藥草的知識!」
舍利弗似乎不贊成,搖首說道:
「人多礙事,我還得多一隻手照顧。」
「不!我願意去!」富樓那堅持要跟。
舍利弗聳肩道:「好吧,你跟在須菩提身邊,有疑問就問他。我們出發吧,晚一點天色就暗了。」
須菩提微笑地拍富樓那肩膀:
「舍利弗這個人就是刀子口豆腐心。表面上有點冷淡無情,其實內心是無比溫暖。以後有什麼事,找他幫忙就對了。」
「須菩提,你少幫我製造麻煩。我沒什麼耐性,而且討厭笨蛋。你如果是智能很低的人,千萬別奢望我理你。」
富樓那被舍利弗這一說,漲紅了臉說道:
「我智能不低,師兄別把我瞧扁。」
舍利弗邊走邊說道:
「你剛剛不是從獨居室走出來?」
「嗯,我去找提婆達多,問他一些事……」
「度拘羅的事?」
富樓那有點不好意思,有種被看穿心思的窘態。
「世尊不是已經告戒過你,不要去瞭解那些事。知道了又如何?」
「我不懂為什麼……大家都要阻止我去瞭解我的前世?我的內心一直有個聲音告訴我,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我遺忘了!」
「所以,我才說你是傻孩子。不要你想起的事,就是為了保護你,方便你在教團修行。」
須菩提在旁聽得一頭霧水。
「喂!你們在談什麼最高機密?怎麼我都聽不懂呀?世尊告戒富樓那的話,應該是在密室懇談,你怎麼偷聽的到?」
舍利弗左顧右盼,見四周除了草叢,沒有旁人,把須菩提拉到身邊說道:
「是目犍連用他的『天耳通』能力偷聽到的!不准你再說出去。」
「目犍連這小子真是膽大包天,敢偷聽世尊的密室懇談!」
「噓……小心被那小子聽到。」
「我們離鹿野苑這麼遠,他還聽的到?」
「應該聽不到了。他的神通力目前只能達到十哩之內的範圍。」
「不過,說到目犍連,你平常不都是帶著他去採藥草,怎麼今天要我陪?」須菩提斜眼瞄著舍利弗。
「唉,那傢伙超黏人,像家貓似地。有時照顧他就像照顧小孩一樣累,所以我今天讓他乖乖地在精舍裡抄經書。」
須菩提轉身看見富樓那在旁邊呆若木雞,拍拍他肩膀道:
「剛剛師兄們是在討論別人的閒話,你當耳邊風就行,別認真聽。」
「喔……可是我明明聽到你們談到世尊……」
須菩提悄悄對舍利弗說道:
「這小子真單純……我有點後悔帶他出來了。他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硬脾氣。」
「早跟你說別帶他來,誰叫你不聽。」
就在他們交頭接耳時,富樓那看見眼前不遠處的森林,有一個人渾身是血,在樹根邊蠕動。
「師兄你們看!前面好像有人受傷……!」
「上前去看看!」
須菩提一個劍步便往前奔去,定眼仔細瞧。那是一個渾身是血,頭部長得像獅子,綠色鬃髮,金色眼珠的鬼眾。
舍利弗走過來,蹲下去探視他的傷勢。那鬼眾一見舍利弗靠近,張開血盆大口,露出白燐燐的牙齒,想嚇阻舍利弗碰他。
富樓那被那張牙舞爪的表情給嚇住,遲疑地不敢往前。
「是三昧真火……」須菩提說道:「他一定是想穿越鹿野苑的結界,被世尊預設的三昧真火灼傷。」
舍利弗不疾不徐地伸出手,準備結手印。
「你要幹什麼?」須菩提嚷道。
「幫他治療啊!」
「他硬闖我們教團,鐵定不懷好意,何必救他?」
「我從他的黃金眼珠裡,只看到恐懼。」
舍利弗結好手印,將手掌貼向鬼眾的身體,準備施展九會曼荼羅術的「一印會」。那鬼眾死命掙扎,用力地反咬住舍利弗的左手臂,白燐燐的犬齒根根插入肉裡。
舍利弗沒有收手,忍著痛繼續持咒。血液從他的左手臂一直往下流,舍利弗泛著綠光的手掌仍不斷貼著鬼眾的身體。
富樓那不忍心地看著舍利弗,為了救一隻鬼眾而受苦,想驅前阻止,卻被須菩提攔住。
「他已經發出體內真火,別動他。」
「不阻止他,他會失血過多。」
「這就是舍利弗。他寧可救人,也不願意學其他會傷人的法術。肉身雖然未成佛,心靈已經是菩薩的境界。」
鬼眾身上的傷口一條條慢慢癒合,他似乎也感受到疼痛的舒緩,慢慢鬆開咬住舍利弗手臂的嘴巴,直到所有的傷口都不見為止。說也奇怪,舍利弗身上的牙痕,也漸漸消失無蹤。
「修行一印會的好處就是,身體受到任何傷害,都會自動癒合。」舍利弗對富樓那解釋道,也讓富樓那稍微寬心。
須菩提笑道:「這樣說來,是青春永駐的妙方啊!」
這時天色以暗,那鬼眾的頭慢慢變為人形。秀麗的他站起身來,對舍利弗彎腰致謝。
「我是鹿野苑的舍利弗,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伽羅。」
「為什麼要闖入教團?」
伽羅猶豫了片刻,説道:
「我是奉阿修羅王的命令,前來瞭解釋迦牟尼所設的結界,有多強的法力。」
須菩提跟舍利弗都登時臉色異變。
「阿修羅王……為什麼會對這件事感興趣?」
「我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因為她跟色究竟天宮的天人有項約定……」
伽羅尚未說完,食屍鬼王毘舍遮瞬間從樹稍躍下,抓住伽羅的衣領,想把他帶離現場。須菩提馬上結手印,擊出九會曼荼術第五級的「四印會」,把毘舍遮的手腳凍結在半空,再也無法行動。
「這傢伙又是誰?」
「他是阿修羅王驅策的鬼王毘舍遮。」
毘舍遮在半空中扭動身軀,狂喊道:
「伽羅!你敢洩露王的機密,不怕王處罰你?」
「王的處罰?」須菩提道:「你就不怕我先處罰你?快一五一十招出來!」
須菩提正準備再度出手,一道狂風吹得所有數葉都紛紛飄落,捲起塵沙團團將須菩提他們包圍。等到風沙落定時,毘舍遮與伽羅都已不知去向。
「被阿修羅王帶走了吧?」舍利弗道。
「嗯,有可能,大概不想讓伽羅說太多有關她與天人的事。到底是什麼約定?真是令人納悶……」
舍利弗望向富樓那說道:
「你應該比較清楚。」
富樓那詫異道:
「你怎麼會這樣想?我根本沒見過什麼阿修羅王之類的鬼!」
「你見過的。」舍利弗定定地看著他:「我從你的眉心看到你前世那些影像,在水岸邊……你跟紅衣女子站在一起,提婆達多也在。那個紅衣女子就是阿修羅王。至於你們為何會在一起,我就看不出來。這必然要請教世尊,或是阿那律。阿那律雖然雙目失明,但天眼的能力比我還強,能夠看穿一個人的前三世前的景象。」
「阿那律肯定不會答應。」須菩提皺起眉頭:「他是最遵守世尊教誨的弟子。世尊既然不讓富樓那追溯前世,他就算看得出,也不會說出口。」
「我知道還有一個人知道。」富樓那說道:「他應該知道阿修羅王與我的事。」
「你說的是……提婆達多?」舍利弗顯然明白富樓那的意思。
「但他不肯說。」
舍利弗沉思了半响。須菩提問道:
「你不是說那矮子用天耳通偷聽了世尊的對話?」他說的「矮子」就是指目犍連。
「其實很模糊……大意是說度拘羅原本是天界的獨角獸,被阿修羅王殺了,然後那個天魔提婆從那由它不思議能源海……賦與他新的元靈。」
「你說了等於白說!」須菩提抗議道:「什麼海?什麼元靈?完全聽不懂!」
「元靈就是肉身轉生的依據啊!天界稱為『法身』,慾界稱為『元靈』。」
「什麼是天界?慾界?你講話怎麼都這麼玄?就不能一次把話說明白嗎?」
「你這傢伙到底有沒有耐性聽我解釋?」舍利弗也有點不耐:「慾界就是地獄道、餓鬼道、畜生道、修羅道、人道。天界是指慾界天、色界十八天,無色界四天,每一界都有無數眾生,境界與能量都不同。最上層的就是『色究竟天』。」
「哎呦……真複雜!」
富樓那看兩位師兄交談得失去焦點,便緩頰道:
「我想我大概明白舍利弗的意思,也就是我的生命是提婆達多給我的。至於為什麼他可以賦與他人新生命,阿修羅王為何殺我,這就留給時間去解決,我相信我終有一天會找到答案。」
聽富樓那這一說,舍利弗二人便不再爭議。
「改天你再好好跟我解釋這三界二十八天的事吧。」須菩提伸直腰,嘆氣道:
「今天要採的藥草全沒採到,全給這些事絆住了。下山吧!去看看提婆達多狀況如何。」
「放心,他是天魔轉世,命硬得很。」舍利弗莞爾一笑。
《待續》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