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以前背英文單字背得很痛苦的學生時代,在公車上和同學開玩笑說,當美國人真不好,他們說的話我們都聽得懂,我們說的話他們都聽不懂。這樣的阿Q想法,多少可以減緩一下背英文單字的辛苦,雖然我的英文從來沒有好到可以聽得懂美國人說的話。
日本人對英語有種敬畏的感情。來日本念書後,發現自己會日語沒什麼了不起,外國人既然要來日本唸書,會日語而且和日本人有一樣的水準是必要的,但如果會英文那才是厲害,想想也是,你會我也會的,沒什麼,你要會我不會的,那我才正眼看看你。
每過一陣子,媒體就會提到英語教育的問題,然後就有大日本主義的學者,認為要先把本國語言學好,才有學習外語的條件。對於從小「自然而然學會兩種語言」的我來說(其實也沒有學會啦,但是大部分的台灣人都是在多種語言下長大,生活中同時進行兩種語言是很自然的吧),每每都不解地問太郎,同時學「好」日語和學英語,有衝突嗎?
我想可能日本人陷入在一種學「好」英語的迷思。國中時,鄰居有個上放牛班的哥哥,唱得一口好英文歌,尤其是那個S,T的尾音,輕重抓得維妙維肖,雖然他的英文成績很爛(聽他說他不喜歡背單字和注意三單現這種文法),可是英文發音很漂亮(我覺得),在我看來,這屬於英文好的範圍內,假以時日,哥哥如果哪天開竅了,就算不能和英文補教巨頭劉毅一樣,也可以媲美ICRT的主持人了。
認真又死心眼的日本人可能認為既然要學,就要學得跟在地人一樣,四年級的日本學童,就要跟四年級的英美學童一樣能聽說讀寫,甚至還要更好。在我看來,成人後的外語學習和孩童時的外語學習,不可以相提並論。把外語列入正規教育中,不用等到四年級,四歲的時候就可以開始了,但不是要孩子拿筆寫字考試背單字,就放幾首美日相同旋律的兒歌,能模仿到發音相同(正不正確因人/地而異,同樣的單字,英美澳發音也不太一樣吧),就很了不起了,至於兒歌的內容,就等到大一點的時候再去理解。
在我的觀念中,英文托福高,還沒有英文發音漂亮來得棒。
學習外語的過程比結果重要。而動機,則是因人而異了。我的叔叔讓自己的孩子從小上美語幼稚園,看著中學勉強畢業,高中不知有沒有讀完的叔叔,叫著自己孩子的英文名字--艾咪、艾莉,感覺很突兀(英文也和中文一樣,有排輩分用字?!),明明孩子們的戶口名簿上登記中文名字,為甚麼要這樣崇洋媚外,十幾年過去了,老大念護校,老二學美容,我從來沒聽到他們說過一句英文,而隔了十年才生的老三,去年上小學,安親班的額外補習--英語課也和姐姐們當初一樣。嬸嬸是台大外文系夜間部畢業,叔叔嬸嬸們希望「孩子,你們要比我強」的心態,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台灣朋友,和我一樣嫁了個日本老公,在家裡不教孩子說中文,卻讓孩子去上英語班。同學的說法是說,說中文老公聽不懂,孩子還沒上學前若只和孩子說中文,常加班不在家的老公無法和孩子溝通。我無意批評任何人的想法做法,畢竟每個人的環境不同,我不用教孩子日文,因為當時和公婆住,孩子的日文由公婆小姑負責,而我和孩子們說中文,倒也不是偉大到要他們不能忘本,或是有先知灼見認為21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只是想舒緩一下自己的鄉愁,有個小人兒聽我說說家鄉話,才不會悶死在那個鳥不生蛋的住宅郊區。
而現在已經習慣跟他們說中文,才發現自己的日文完全沒有進步,我沒有語言天分,當初學日文,要把腦袋中的英文抽屜清乾淨,才裝的下日文,現在如果要讓自己的日文更道地,得要把中文的空間讓出來了。但是,我又自負地認為,是不是可以把當初學日文的方法,和孩子們一起,再重新來學一次英文,這次,我應該可以好好學。
語言學而不用,也許是和騎腳踏車/游泳一樣,不會忘記,但不會變好,我的客語,已經完全不行,但是聽力應該還可以,而台語還可以對上幾句。人在異國,聽到家鄉話,冷漠的面具會自動溶解,前幾天有事到大阪,在車站出口貼著地圖的柱子前研究方向,旁邊一對老夫妻用台語對話,我轉頭就用中文說,我帶你們去吧,其實,我自己也還不確定伊勢丹在哪裡。
關於說外語,日本人比台灣人敏感許多,記得大學畢業時,在醫院當研究專案的行政助理,幫醫生收集骨質資料,替來就診的病人和家屬測骨質,有對夫妻,病例上寫著中文名字,卻說日文,我覺得很好奇,用在補習班剛學會的日文問他們從哪裡來,他們很驚訝,我解釋自己想去日本唸書,在學日文,他們說他們從苗栗上來台北,以前受過日本教育,所以夫妻對話常用日語,後來夫妻兩人改用客家話,還好,我也很識相地沒說我也聽得懂客家話喔。在台灣,說別人聽不懂的話,有時候還是一種虛榮。
而日本,同樣在安靜的電車上說話時,說中文和說英文所關注的眼神多少有點差別,不然,我家的雜種孩子不會告訴我,現在是在日本,所以要說日文。
不只要讓孩子接觸英語,也不要讓孩子忘記母語,台灣的母語教學,也許還在試行錯誤中,小姬五歲時在台灣上幼稚園,帶回來的母語教本,讓我們祖孫三代,偶爾加上已經過世的外婆,在本土劇韓劇播完後,成為闔家團聚時的共通話題,「天烏烏」,拜這教本之賜,我還真不知道台語可以用寫的。
追伸:網路上看到「踹共」一詞,讓我覺得自己的中文快變成冷凍食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