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今天,是小姬出生的日子。也是我人生上的分歧點。到現在我也還會偶爾想想,如果當時小姬沒有來報到,我現在會變成怎麼樣。我想一定是180度大不同,起碼,我和太郎應該不會再續緣,這話說給太郎聽,沒想到,他非常有自信地說,他知道如果我沒生孩子,一定就會回台灣找工作,但是「一定」過不久又回到他身邊。我看他是馬後砲,不過,討論人生的「如果」沒意思,因為人生只有「如此」。
趁還沒忘記時,來回憶一下當初懷小姬的過程吧。小姬還沒出生時,就和台灣這塊土地共患難過一次了,原來,在921大地震時,她就已經在我的肚子裡。十月初回台灣,該來的沒來,當時並沒有很在意,因為只要我坐過飛機,頻率就會亂調,那怕是只有兩個半小時的飛航。
還記得出門上學時,拿了一兩年前買的驗孕棒來驗,等了一下都沒有動靜,還想說是不是連驗孕棒這種東西都有賞味期限,隨手丟在垃圾桶就出門了。下午下課回來後,和太郎說說笑笑,不知哪來的神喻,把垃圾桶的驗孕棒拿起來一看,有兩條線,ㄟˊ,這是陽性還是陰性,是有還是沒有?青天霹靂不應該用在這種事上,但是,我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了,當初準備結婚時,我是決定婚後還是要生小孩,但不是現在啊!
當時太郎表現很沈穩,很快地安撫好我的情緒,把未來的打算大致說了一下,我們又有說有笑地出門準備再去買一次驗孕棒。我那個時候就想,太郎會是一個好爸爸,從那天起到小姬出生,記憶中我一直都是心情愉快的,滿心期待小龍包(小姬當時的別名,因為是龍年出生,又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到來,心情也不曾反反覆覆,令我訝異地是,最怕經濟不安的我,當時居然一點都不會擔心。
也沒有明顯的害喜,等到知道這種只想吃醃梅加稀飯還有荷包蛋的現象,可能是害喜時,就已經結束了。許是太郎一直都很照顧我,我也沒有特別想吃甚麼,不曾發生過要他半夜起來去買肉圓/臭豆腐/豬血糕/蚵仔麵線,雖然這些日本都沒有,可是我也沒半夜拉他起來去吃拉麵。我歸論孕婦會特別想吃甚麼,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覺得自己身理心理都改變了,怕周遭的人,尤其是丈夫,不愛自己了,所以用這招任性的覓食法,來證明丈夫的愛。
三月初回台灣待產,還是學生的太郎,可以陪我到開學,沒想到那段的時光,竟是黑暗前的悠閒黃昏。一開始就沒有要太郎陪進產房,因為沒法預期會出現甚麼狀況,而且,我不知道懷孕到底能有多痛,掙扎痛苦的樣子不想讓太郎看到。
我是懷著住飯店的心情上醫院的,因為我從來沒有住過醫院,想說是生小孩,不是生病,住醫院的心情應該不一樣,而且,聽說,醫院和飯店都是12點CHECK IN,只是醫院是晚上12點,很巧地,前一天晚上11點多和太郎通過電話後,就發現有落紅的跡象,包包收拾一下,就由妹妹帶我上醫院,12點一過,就CHECK IN進醫院,想說真是賺到了。
沒想到的是,一躺下來,就是貼滿了雷達,弄得我根本不能好好睡,早餐當然也不能吃,11點多了,主治醫師來看我,記得他說,看你開的樣子,又是第一胎,大概要等到晚上吧,剛好下午我有事,也不能過來。天啊,雖然才開五指,可是已經很痛了,這樣的痛應該還會更強烈,要我撐到晚上,有沒有搞錯。
陣痛還算事小,最怕的是一邊痛一邊還想要尿尿,,更慘的是尿到一半,陣痛來了,是坐不住馬桶的,一邊想著這狼狽樣還好沒有讓太郎看到,痛到從馬桶上倒下去,是媽媽把我扶起來的,我順勢環住媽媽的肩,媽媽很吃力/緊張/心疼地抱著我,比起當下要生小孩這件事,我忽然想到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我和媽媽有多久沒有這樣相擁過,起碼我的記憶中,媽媽從來沒有這樣地抱過我,抱著媽媽的肩膀,我當下決定要自己親手帶這個孩子。
每年小姬的生日,我總會想到這一幕,原來,縱使自己當了媽媽,也會想要得到媽媽的疼愛,或許透過眼前這個孩子的出生,我能夠重新修復對媽媽的關係,我和媽媽的關係,不是表面上的對立,而是更嚴重的,看不到的疏遠。
從小姬一出生,我就常常抱她,我抱她,不是聽專家的建議,我抱她,是想要回憶生小姬時,我的媽媽的擁抱。之後,回台灣省親時,我常常要小姬去抱抱阿嬤,記得有次,媽媽很高興地跟我說,「你知道小姬今天怎麼樣嗎?」我哪知,不過我還是笑著搖搖頭,媽媽說:「小姬今天用鼻子來磨我的鼻子,最後還跟我說『我愛你』」,我沒告訴媽媽這是我常常對小姬做的事,沒想到小姬感受到我內心更深的願望。
過了兩年,又回來生了臭弟,剛好遇到自己的生日,我要小姬去跟阿嬤說:「謝謝阿嬤幫我生了媽咪」,順道一提,生小姬時,我很感謝媽媽生下我,生臭弟時,我更感謝媽媽幫我生了弟弟妹妹。這等到臭弟十歲時,再來做回憶吧。
都想自己和媽媽的事,來想想小姬吧。懷孕時,主觀的心情雖然一直保持愉快,但對於客觀的事情和環境,因為是第一次,無法想像,還蠻擔心,除了有多痛之外,還有就是自己是千度大近視,我怕孩子一出生看不清楚他的樣子,如果被護士弄錯,到時候,孩子都養到大了,才知道在醫院被抱錯,小學時,曾有這樣的新聞,讓我印象深刻。
感覺被撕裂的那一刻之後,就看到小姬出來了,護士把小姬抱到我面前,雖然才短短幾秒鐘,我卻非常有自信,把小姬混在幾百個幾千個小嬰兒裡,我還是能把他認出來,所以我就安心了。餓了兩餐沒吃的我,一邊忍耐陣痛,一邊就想著兩件事,一是剛才媽媽的擁抱,二是等生完後,我要吃甚麼,當我想到要吃燙青菜和白飯還有水煮蛋時,醫生就要護士抬我上產台了。
男生如果想要體驗生產有多痛,可以試一下想大便卻不能用力的感覺,應該稍稍微可以接近,生小孩讓我體驗到飢餓/痛苦/還有排便用力的不自由,當然,還有媽媽的愛。聽護士說,不該用力的時候用力,會難產,小孩也會有後遺症。只是沒想到排便不能自由用力,只是失去自由的一小部分,生了孩子之後,連上廁所都不能獲得自由,因為他們總是能在那個時候,嚎啕大哭,驚動鬼神,要找媽媽,會走路後,還能在門外敲的震耳欲聾。
還是忍不住提到媽媽,媽媽最津津樂道的是,在產房外等待的時候,同時還有幾組人馬,當護士遠遠抱來,就看到小小的小姬繃的緊緊的鼻梁,媽媽馬上就站起來準備認孫,再加緊看了一圈,看到耳鬢髮際的輪廓,就更百分百的確定了,媽媽說他雖然沒見過太郎小時候,但對小姬的第一眼印象,就是活脫脫的小小太郎,真是丈母娘看女婿。
孩子是從娘胎來的,所以可以和媽媽心靈相通,我不斷地對小姬喊話,「要平平安安地出來,爸比明天的這個時候就要來看我們了,我們兩個都好好加油,然後明天才能整裝以暇迎接爸比的到來」,小姬像是聽懂一樣,沒拖到晚上,下午三點多就出來了。
我對太郎說的第一段話,就是「是你讓我這麼痛的,所以,我以後可以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花你的錢」,太郎很盡責地,自願留在醫院照顧我,只是,隔壁床的同志,每天三頓榴連,把我們薰的可以,照顧她的婆婆,居然把四角內褲掛在浴室裡,悶乾的衣服也是夠臭的了,醫院果然不是好地方,我只想趕快回家。
從這天開始,我進入睡眠的地獄,在醫院每四個小時,尤其是晚上,該睡覺的時候,就聽到走廊傳來嘎拉嘎拉的推車聲,要~餵~奶~了。。。
小姬的二分之一成人式,照理我應該說說對小姬的期許和祝福,我卻只能想到自己對小姬的羨慕,她總是把喜悅的氣氛散播給周遭,開開心心地,對未來充滿期待,雖然和以前的我一樣,在十歲前用辛辣的口吻針對自己的媽媽(十歲後我就不敢了,變成是水面下刻意的距離),但都十歲了,小姬還常常擁抱自己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