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二零零七年三月十一日的時候,我寫了以下一些對布希亞關於攝影的文字,以紀念他。
Jean Baudrillard (1929-2007) / 鮑德里亞(中譯) / 布希亞(台譯)
或許很多人(包括我)都不知道布希亞晚期很喜歡攝影,在他從事了三十年的理論工作之後,居然開始了攝影的創作。
林志明先生在幾年前曾經把布希亞的攝影論述中歸納出三個重點,當然這並非甚麼很具權威性的觀點或詮釋,但這三個重點確實使我覺得值得思考。
1 對傳統攝影美學作主客體反轉
2 最嚴格的非寫實主義
3 攝影作為它者出現的場所
1
您以為是因為您有樂趣才會去拍攝某個場景(scène) - 事實上,是場景本身想要被拍攝。您只是在它成為場景(sa mise en scène)的過程中,扮演一個臨時演員的角色。主體只是事物反諷地出現的一個代理作用者。
JeanBaudrillard , Paris,Descartes & Cie, 1998.
以上的觀點的確有趣,這不但反轉了拍攝者與場景之間的主客體觀念,還違反了傳統哲學上對人類主體的論述,這使我覺得布希亞正在試圖賦予場景一個主體的身份,從而使拍攝者重新去思考自己身在場景之中的角色與地位。
攝影的樂趣是一種客觀的歡愉。
主體如果不進入這樣的遊戲裏便不是一個好的媒介,他必須驅逐他自己的觀點,他自已的判斷,他必須以他本身的空虛狀態為樂。
不再把自己當作是一個再現者,而是把自身當作一個自有其循環週期的物體,對於場景處理毫不關心,進入一種對於自我和客體都具有極度審慎態度的狀態。這裡面有一種可由人心領神會的愉悅,而這種具有魔力的喜悅狀態,也發生在遊戲之中。
如果拍攝者可以重新定位自身與場景之間的關連,把自我的成份減少到最底層的狀態,就好像中國書畫藝術中,把人放置於大自然之中,進而達到天人合一,或者是所謂的「愉悅」,對在現場的拍攝者而言,不但要開放自己的感官,更要求她/他進一步開放心靈,進入一個遊戲狀態,一切都是出於反射動作。
2
對於布希亞而言,攝影影象的特質存在於一種否定性的氛圍之中。換一個方式來說,這是一個屬於減法的,不連續性和分離性為主的世界。
使得一個物件成為影象,便是一步一步地剝除它的各個層面:重量、凹凸、氣味、深度、時間、連續性、以及,這也是當然的,它的意義.
攝影對世界做出的切割是一種必然的,技術性結果。一張臉孔,只以五官的某一個細部單獨來看,那麼主題人物便會消失,世界也是一樣,它會在每一個細節中呈現缺席狀態。
這些看法無疑是把所謂的真實性徹底地排除在攝影行為之外,就是攝影既不能反映真實(一點點都不能),而且這種「不能反映真實」的特性就是攝影的宿命,這是被註定的,也就是所謂的「技術性結果」,如果用「最嚴格的非寫實主義」來形容一切的攝影美學,或許有些過火,但卻發人深省。也反映出人是被註定永遠都在瞎子摸象的狀態下生存。
在這樣的否定性氛圍中,攝影不是一種呈現的藝術,而是一種消失的藝術。對於布希亞,攝影正因此是一種物件意義的抽離程序
把所有這些層面一一加回去,凹凸、運動、感情、意念、意義和慾望,以便作得更好,更真實,也就是說模擬得更好,其實是完全地違背了影像的原意。這時技術是被自己的陷阱所套住了。
這好像我們去玩賽車遊戲機一樣,我們去玩賽車遊戲是因為希望暫時脫離一下現實世界,完全進入另一個虛擬的世界之中,但當賽車遊戲的操控越來越像真的開車一樣時(有些賽車遊戲已經發展出離合器及手動煞車),我開始覺得是遊戲在玩我,不是我在玩遊戲。
3
攝影闡明了當我們成為不在的空虛者時的世界樣態。鏡頭探索的是這種缺席樣態。即使是在充滿感情的臉孔或身體之中,攝影探索的也是這種缺席樣態。我們能拍得最好的對象是那些對於它們來說,我們不存在或已經不存在的事物 - 原始部族、悲慘者、物體。只有非人才是天生上鏡頭的。…
人太感情用事。甚至動物、植物都是如此。只有物體不會散發性或情感的靈光。拍攝它們的時候不會是冷血地在強暴它們。
布希亞把思索接合到巴特所主張的死亡和消失主題,並認為這才是「刺點」(ponctum)的真正含義。如此,他可以結合前述的消失美學,提出影像之心即是虛無的論旨。
在藝術節、藝廊、博物館、展覽之中,影象大量流湧著訊息、見証、多愁善感的美學、陳腔濫調的辨識。影像為了它所表徵及它所想要傳播的事物在賣淫。
如果布希亞真的想賦予場景主體,那照片就不應該為了人類想要傳達的訊息而服務,如果照片不是為了傳遞訊息,那就重新解開了人類強加在照片甚或是場景上的主觀認定,對人類而言那是可怕的,因為它很虛無,因為人類並不習慣把自己看成是客體(人類只會把自我以外的一切看成的他者/客體)。
我在幻想,也很想問一下,當森山大道拿著照相機跳入大街小巷或是人群當中,他的感受到底是甚麼?按下快門會不會只是一種反射動作?他是否正在以直覺反應在玩一場遊戲?
2007年3月6日布希亞(Jean BAUDRILLARD)在法國去世,享年七十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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