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九九九年創辦至今,本地非牟利電影錄像推廣組織「拍板視覺藝術團」新會址成立,舉辦了一系列開幕活動,其中邀請了台灣國寶級電影人陳博文及杜篤之來澳進行兩場講座。對華語電影稍有認識的朋友,相信對他們都不會陌生,他們的名字早已經在兩岸四地電影行業之中為人熟悉,杜篤之更曾獲得康城電影節最高技術大獎,及台灣藝術界最高榮譽「國家文藝獎」,以表揚他在電影錄音、混音及音效設計方面的成就。
在電影工業裡,觀眾或許只會記起明星或導演的名字,但一部電影只靠導演一人是拍不出來的,近年台灣電影在票房和口碑上大放異彩,其背後除導演、演員之外,還有大量默默付出的各崗位工作人員,這些工作人員所經歷過的堅持和妥協絕不會比導演少。陳博文從事電影剪輯工作超過三十年,兩度獲得金馬獎最佳剪接,剪輯過逾二百多部影片,與超過一百名導演合作,接觸過不同類型電影,早年剪輯過大量動作片,建立了節奏明快的剪接基礎,後來受楊德昌啟發,對戲劇結構有深入體會,從片長四小時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至楊德昌遺作《一一》都由陳博文剪接;至近年開創台灣電影票房奇蹟的《海角七號》及史詩傳奇電影《賽德克.巴萊》等皆由他一手操刀剪接。杜篤之從事電影錄音、混音及音效設計工作同樣超過三十年,在1989年之前「事後配音」的電影,直至台灣第一部「同步錄音」電影《悲情城市》出現,杜篤之皆參與其中,後來更與兩岸導演合作無間,參與過《2046》、《志明與春嬌》等片。如今回顧歷史,侯孝賢(導演)、李屏賓(攝影)、杜篤之(錄音)、廖慶松(剪接),這個班底組合開創了台灣電影的新氣象,把台灣電影帶向另一層次;現今台灣商業電影的再次復興,與過去一批關懷土地與人文的文學作家、導演與謙厚的幕後工作人員有莫大關係。
陳博文坦言很多踏進電影圈的人都夢想當導演,他也不例外,但後來發現自己的長處與能力不在導演崗位上,因此轉職剪接,他說不管商業片或藝術片的導演都免不了名利的考驗,很容易迷失,當剪接師壓力較小,又是自己喜歡的工作,就像跟影像玩遊戲,很適合自己,他說「剪接」正確一點說叫「剪輯」,即是要有「編輯」的能力,要懂得鋪排順序,還要為配樂及音效設計預留創作空間。一個好的剪接師要有耐性、細心、記憶力要好、音樂感強,如果有美術及文學根底會更好。好的剪接不但可以增加敍事流暢度、增加觀眾想象力、為影片增加更多意義,更重要的是為影片把關,把不合理、不合邏輯、容易引起觀眾誤解的部分修改掉,而已是在盡量減少補拍開支的前提下進行修改。
談到「風格」問題,陳杜兩位老師都表示,「風格」是指影片本身的性格、特性,而不是剪接師或音效設計本人的品味、喜惡,一切都必須尊重導演,但會給導演提供另一些建議或可行性,因此,「如何說服導演?」「解釋為何要這樣處理?」「為這個處理給一個說法」等溝通過程變得很重要,並不是一味「憑感覺辦事」,這是無法說服別人的,要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堅持些甚麼,但同時又要懂得妥協,三十多年來兩位老師都習慣經常反問自己「為何要這樣處理?這樣能否為影片增加更多意義?」陳博文說「導演可以有自己風格,但剪接師不用,剪接師的風格,就是沒有風格。如果太有自己風格,其他不同風格的導演就不會找你剪片,那就少了很多生意。」好的剪接師或音效設計師,就像好的演員,要做到演甚麼像甚麼才是真功夫。
關於電影技術全面數碼化時代的到來,兩位老師都有深刻體會,他們都是由底片時代過渡至數碼時代,由於傳統底片的線性剪接模式,每當進行影片修改時都極大費周章,因此在剪輯完成後便盡量不去修改,也因而練就了精準的判斷力,訓練了自己對戲劇的觀點和看法。而數碼化技術的普及,其好處是大大提高了工作速度,而且影音資料方便複製,減少了對原始資料的耗損,因此可以快速地製作出不同版本的試驗品供導演選擇,但對創作人而言也很容易迷失,跌入了只有表象的世界,「當你看過十幾二十個不同版本的時候,你可能已經不知道自己要甚麼了。」也因此,在電影技術已經全面數碼化的今天,創作人需要更有自覺,否則好可能被一堆視覺效果矇騙。
「電影」其實是由「影像」與「聲音」兩者組成的,很多人都忽略了「聲音」的重要性,影片中場景的環境音、物件產生的聲音、風聲/水聲等自然界的聲音,還有5.1或6.1等環迴聲音效果,聲音的可塑性完全可以左右觀眾對一部電影的想像,杜篤之老師分享了他處理過的電視廣告片段,他先放映未經處理的片段,然後再放映處理過後的片段,完完全全改變了觀眾對影像的認知與想像,「增加觀眾對影片的想像」正是音效設計師的工作,他說:「你平時累積了多少聲音,你的聲音資料庫有多大,資料庫管理得好不好,決定了你有多少素材可以運用,以及你的工作速度。」三十多年來,杜篤之老師收集過無數不同的聲音素材,其中包括楊德昌兒子出生時的哭喊聲。
專業的精神、謙厚的態度、爽朗的笑容,是陳博文和杜篤之給人的印象,充滿日本傳統工藝匠人的氣質,他們對電影的觀念來自工作實踐之中,跟隨師傅一步一腳印,從實踐中慢慢累積和領會,培養起對電影的鑒賞能力。談及電影的欣賞和鑒賞的分別,他們表示每個人都懂得欣賞,但不一定能懂得鑒賞,「鑒賞」除了懂得分別好壞,並能進一步提出自己的看法、提出改善方案。再深入一點,就是自己動手進行改善,看看能否從不同切入角度尋求適切的改善方案。最終培養自己對電影的「感覺」,這份感覺包括對電影的解讀方式、對影像與聲音各個元素的感知或敏感程度,隨着年齡增長、人生經歷等會改變這份「電影感」。不同國家文化之間會對電影產生不同感知,所產出的電影亦有所不同,法國有「法式電影」、美國有「美式電影」,韓國近十年也有獨特風格,而香港及台灣在華語電影之中早已經別樹一幟,澳門其實也可以創造自己的特色,有賴全體創作人、評論人、文化人、傳媒機構及政府等等的自覺和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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