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觀眾侵犯了作品?還是作品侵犯了創作者?還是創作者被她/他的生產環境侵犯了?
例一:
因為《2046》裡出現了一個關於香港六十年代暴動的新聞畫面,所以就說王家衛暗地裡支持七一大遊行,並且有反政府傾向,這就是觀眾侵犯(過度詮釋)了《2046》?在創作者沒有表態或是創作者拒絕承認作品中的某些意涵時,而觀眾又對其作品作了詮釋,這就是觀眾侵犯了作品?
例二:
曾經有學者指出屈原之所投海自盡,是因為他對當時的皇帝有很深的愛意,所以他的死是殉情,所以屈原是同性戀者。在死無對證的情況下,只憑他所留下來的文字就診斷屈原是同性戀,這又是一種侵犯?是作品出賣/侵犯了創作者?
例三:
有一間發行公司,希望在情人節檔期發行一部愛情影片,於是找來一位製片,製片心裡其實不是很想拍愛情片,於是隨便找來一部愛情小說交給編劇,編劇覺得這小說差勁透了,但為了生存無奈地改編成劇本,然後製片找來一位導演,並強勢地要求導演不能修改劇本,甚至連分鏡都由製片設計做好了,導演自覺沒有多大創作空間,一切只能按著安排好的流程執行,在拍攝其中一場戲時,大明星男主角要求導演多給三四個特寫鏡頭,而大明星女主角又不滿戲中的接吻戲太多,要求修改劇本,於是導演要求製片換演員,但製片因為害怕換了明星的話會影響票房,於是都接受了明星們的要求,最後影片如期上映,但觀眾大多認為這是導演在創作生涯中最差的一部。這是否意味著創作者被她/他所處的生產環境侵犯了?
文字創作可以很個人,繪畫可以很個人,攝影可以很個人,藝術家個人主體性表現較強,是真正做到了「藝術是一種表現和追求自我存在和感覺的行為。」觀眾可以很主觀的去觀看,把觀賞過程看作是一個心靈交流的過程。
但電影的生產過程非常複雜,由構思到上映,並非導演一人可以全盤決定,如果把影片簡化成是某導演的個人作品來看待,然後用一種「心靈交流過程」去觀賞的話,這或許是其中一種可行的觀賞方式,但正因為影響電影生產的變數非常多,這個特性就使得其他「更具科學性」的觀賞方式成為可能。
以下按照這些「較具科學性」的觀賞方式作一個分類簡介。
在有系統的電影理論出現之前,就已經有人嘗試很科學地看待電影了,這段時期暫時可以說成是「電影理論的古典時期」。
例如:
1911年3月28日,Ricciotto Canudo發表《七藝術宣言》,把電影歸類成第七種藝術。(在西方電影通常視為第七藝術,但在東方通常視為第八藝術。)
1920年,Louis Delluc提出「Photogenie」理論(「上相論」或「上鏡頭論」),即所有事物、生物和靈魂的一切,通過電影的再製,而增益了其精神特質。
在二十年代裡,達達主義、未來主義、超現實主義及蒙太奇理論等對電影都有重要影響,其中蘇聯的蒙太奇理論最為世人所知。但蒙太奇觀念的啟發,卻來自美國電影之父D.W.Griffith的電影。
首先提出蒙太奇理論的是Lev V. Koulechov,他作了一個著名的實驗証明影像通過蒙太奇才能產生意義。
Pudovkin認為蒙太奇是鏡頭與鏡頭之間的「連結」關係。
Eisenstein則認為蒙太奇是鏡頭之間及鏡頭之內的「撞擊」關係。
另一位導演Vertov則開創了另一電影美學「Kino Eye」,是一種將紀錄片和故事片相結合,以創造更具有現實感和真實感的影片。
kino eye( 電影眼 )=kino see (我透過攝影機看) + kino write (我用攝影機在膠卷上紀錄) + kino organize (我剪輯) 目的是為了突出細節的重要性,加強電影的敘事力量。
除了蒙太奇理論之外,Bela Balazs的著作《可見的人類》(der Sichbare Mensch)認為文字使人類的溝通變得概念化,而電影的發明讓人利用視覺來體驗事物、情感和思想,使人類可以被重新看見了。
在二三十年代裡,所謂的「電影理論」其實是一種「實用美學」,當時很多美學的立論者本身都是導演,他們的立論基礎都是建立在拍片的過程之中。
直至二次大戰之後,「電影美學」與「電影理論」漸漸分家了,以法國為例,1947年法國的索邦大學裡成立了「電影學」學會,從此電影正式進入了學術殿堂,由此電影也被更多不同領域的專家學者所討論、以更科學化、理論化的方式被討論,擴充了電影的研究架構與思維空間。電影製作者、影評人及電影理論家三者之間得到進一步的釐清。
按照歐洲白人男性的理性思維傳統脈絡,電影的觀賞方式變得更具理論化,主要可分為本體論、方法論和跨領域研究。
五十年代盛行的本體論:
本體論主要追問「電影是甚麼?」、「好電影是甚麼?」,透過描述性與規範性的研究手段追求真理,這裡所謂的「真理」是一種「美學上的真理」,這是一種非常現代主義的觀點,他們嘗試區分何謂好電影與壞電影。以法國的《電影筆記》及Bazin等人為代表。
本體論的研究焦點集中在電影與現實之間的關係、電影與想像之間的關係、電影與語言之間的關係。
六七十年代盛行的方法論:
方法論主要追問「電影是如何被人類所理解?」,透過系統性與科學性的研究手段追求一種非常嚴密的分析,他們關心「如何產生」遠勝於「是甚麼」,在他們眼中好電影與壞電影都同樣具有分析價值,問題的探討過程遠比結果重要。這是一種非常結構主義的分析觀點。以Christian Metz為代表。
方法論的分析工具主要有心理學、社會學、精神分析及符號學等。
八十年代之後的跨領域研究:
跨領域研究主要是利用不同學科的專業領域,圍繞同一個問題或現象進行探討,質疑現象並探討背後的成因,偏重研究成效的社會性。這是一種勉強地稱為有後現代特性的觀點。
跨領域研究的研究焦點主要在電影與意識形態、影像的再現性/非再現性問題、電影與女性主義、電影類型/後類型研究、電影與文化研究關係、電影與技術關係、電影與哲學關係、電影與殖民/後殖民研究、第三世界電影研究等等。
由於同一問題與現象可以有多條不同研究軸線,所以一不小心很容易變得鬆散,不夠嚴謹,但其多元觀點的投入後所產出的研究成果往往又使人驚嘆萬分,而且跨領域研究又往往強調其成果對社會的實質影響,所以某些研究成果(例如:電影類型或第三世界電影研究等)都對電影界有些實質影響。
數碼影像與電影感:
正如中國導演賈樟柯曾經說過DV錄像是電影之後的革命一樣。現今的電影被視為一項資金龐大的工業,因此需要顧及廣大的觀眾群以保持票房收入,但低成本的獨立創作則不需要顧慮太多,可以很小眾、很個人,甚至可以是一種日記式的影像書寫,電影已經不是底片/菲林(film)的代名詞,電影(film)彷彿成為一種概念,延伸至今天的DV錄像、電腦影像(例如flash動畫/網站設計)或是MV等領域,因此「電影」彷彿成了一種感覺,即所謂的「電影感」或「film look」。因此,在現今數碼時代裡,觀賞電影的方式又翻了一圈。
總結:
不如回頭試試拋棄/放下任何理論,單純的以情感交流的方法去感受電影的魅力,就如同欣賞一幅山水畫,試試融情入景,跟隨影片歡笑與落淚,找回電影創作最原初的感動,把所謂的自覺與涵養放至最低,對電影作非常個人化的表述(這會否進入一個「電影批評者論」年代,如同電影製作的「作者論」?)不過最少要知道為何要拋棄有系統、理論化的觀賞方式?為何要選擇最原始的觀賞方式?正因為「拋棄」和「放下」不一樣,「放下」是一種自覺的選擇。
廢話了那麼多終於回到主題,到底是誰侵犯了誰?在現今被稱為文化雜交的年代,真的很難說是誰侵犯了誰。誰是大老闆或誰消費得起,誰就有權侵犯誰,真是一個「超現實」(超級現實)的年代。
P.S.
一個題外話,現今普遍認為創作者與評論者是兩個不同領域,在亞洲地區普遍「重創作,輕評論」,但本人認為身為一個影像創作者確實無必要抗拒影像的評論理論,但如果純以電影理論作為創作的前提/前設,這就有點危險,很容易會跌入所謂的形式主義陷阱,忽略了生命中一些動人的元素。其實電影理論可以作為創作的元素之一,但不是全部。
一個好例子:Stanley Kubrick的《2001太空漫遊》雖然改編自小說,但導演將之視覺化之後,開創了一種不同於傳統荷里活片的視覺經驗,可以說是為觀眾開創了一種全新的觀賞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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