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袁蕙
2002年 3月
我是獨生女,從小出生在一個非常富裕的家庭,我甚麼都擁有,包括很疼我的父母親,他們努力栽培我學習音樂方面的技能,希望我將來可以成為一位出色的音樂家,所以我會彈鋼琴、拉小提琴、中音提琴跟吹撒克斯風,雖然我不討厭音樂,但是我將來一點都不想當音樂家,可是,我沒有勇氣反抗我的父母,所以只好任由他們安排我的未來。
今天是星期一,我似乎也染上了星期一症候群,差點睡過頭,結果還是亞環阿姨把我給叫起來,不然今天上學一定遲到。
「阿姨,我好想裝病請假!」我忍不住對著亞環阿姨抱怨,亞環阿姨只是笑笑,摸著我的頭說「小姐,我知道妳很累,可是妳很了不起啊!妳會好多東西呢!這些東西都是妳努力換取來的,所以要堅持下去喔!」
「唉!如果我堅持下去的話。」我輕聲嘆口氣,究竟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一概的都是未知數。
亞環阿姨微笑的說「小姐,夫人跟先生都很疼妳的,妳一定可以堅持下去,換好衣服就快下樓去,夫人說最近天氣轉涼,特地燉了一鍋人蔘雞湯,要妳快快下去喝湯呢!」
我忍不住有些哀號「什麼?昨天是人蔘鮑魚湯,今天又是人蔘雞湯,是想把我補到流鼻血嗎?」
「夫人真的很疼妳,妳很幸福了!」亞環阿姨苦笑的說。
我換好衣服跟亞環阿姨下樓後,媽媽立刻來到我身邊,擔憂地看著我說「寶貝女兒啊!妳穿這麼少行嗎?外面天氣很冷,妳要是感冒了怎麼辦?」
我無奈地叫道「我很健康啊!才不會感冒!再說,我已經穿很多件了!如果再穿下去,會感覺很胖!我才不要!」
「女兒,健康最重要!」爸爸喝著咖啡說道「媽媽也是為妳著想啊!」
「好啦!我知道!」我有些無語,爸媽對我太好,好到感覺自己一點自由都沒有,被束縛住的感到很煩,可是我不敢這樣說,怕傷了他們的心。
「下課記得早點回來,妳今天有鋼琴課跟小提琴課,老師有跟我說,下星期有場全國比賽,妳要加油拿個第一名回來喔!」媽媽一邊幫我盛湯,一邊驕傲的說「我對妳有自信!加油喔!」
每一次母親跟父親對我的期望都很高,無形中讓我產生了很大的壓力,我不想辜負他們的期望,更不想見到他們看著我的眼神裡滿是失望。
我悶悶地坐著亞環阿姨開的車來到了學校,現在只有學校,才能暫時躲避家裡帶給我的莫大壓力。
我最要好的朋友謝嘉珍,一看到我進入教室,立刻勾著我的手說「袁蕙,我們下課去看三年級學長他們打球!裡面最近出現一個好帥的帥哥喔!」
「看什麼帥哥!無聊!」我將書包掛在桌子旁邊,無奈地看著她興奮地臉「妳還是快點拿出起來看吧!等一下不是要考歷史嗎?」
「唉唷!只是歷史嘛!早自習下課陪我去看嘛!」謝嘉珍不斷拉著我的手哀求,我抝不過她,只好點頭說「看五分鐘而已喔!我沒這麼多時間看別人打球!」
距離下課只剩一分鐘,謝嘉珍就按耐不住地跑來勾著我的手便快速地說「快點,妳只陪我看五分鐘,等一下時間就到了!」
我真的覺得這位朋友想看帥哥想看到瘋了,是有多帥?
沒多久我跟她一同來到了操場旁邊,一群男生在打球,旁邊圍觀了不少的同學,我看了幾眼就不想再看了,沒想到謝嘉珍突然抓著我的手說「她來了!她就是最近轉學到我們學校的學姐蔣萱,她雖然是女生,但是球技超強,男生都打不過她!」
「什麼?妳要我看的帥哥,就是這個學姊嗎?」我有些驚愕。
「欸!妳怎麼這樣說!人家超帥的欸!男生都比不上,如果真要我挑,我寧願挑身為女生的她,也不要那些臭男生!」謝嘉珍眼睛都快跳出愛心,直盯著蔣萱看,蔣萱似乎感受到熾熱的眼光,也往我們這裡看了一眼,但這一眼,不是跟謝嘉珍對上,而是跟我對上,蔣萱遲疑了一會兒,就轉頭繼續加入球局。
謝嘉珍幾乎快尖叫的拉著我的手臂瘋狂搖擺「妳看到了沒看到了沒!她在看我們欸!好帥喔!」
「五分鐘到了!我們回教室!」我看了一眼手表,在不離開,謝嘉珍肯定不走。
回教室後,蔣萱的臉不斷浮現在我腦海中,我從以前都沒有這樣的感覺,一種害羞不敢直視的感覺,她長得很高,臉很白淨,頭髮後面剃得很短,瀏海卻很長,總之整體看起來,很帥氣,讓人想親近。
自從那次驚鴻一瞥後,我就對她念念不忘,真的是生病了,她是女孩子,為什麼對我會有這麼強烈的吸引力,強烈到好想再去偷偷見她一面,只是這件事情,我不敢跟任何人提起,我媽之前常常跟我說,男生跟男生、女生跟女生互相談戀愛是一種病態,不僅敗壞社會風氣,還會到處傳染性病,是一種很要不得的行為,特地告誡我絕對不可以變成這樣,不然她會很傷心。
有天放學,我因為要負責交全班的音樂作業而耽擱了點時間,所以校門口的放學學生沒那麼多了,我從門口正要出去,卻突然見到蔣萱站在我面前,面帶微笑的說「妳好!妳是…袁蕙吧?」
我驚愕不在話下,以為自己又做夢了,她怎麼會出現在我前面,又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我其實很早就想認識妳了,只是都沒有機會碰到妳,我是三年七班的蔣萱。」蔣萱對我露出可愛的笑容,伸出了一隻修長的手說「妳願意當我的朋友嗎?」
「喔!好…好啊!」我輕輕握住,頓時,有種酥麻的觸電感襲向我的胸口,很開心很害羞。
蔣萱看著我的臉,笑說「妳真的很可愛。」
「妳都這樣對學妹說話的?」我心裡有點不開心,她要是對每個學妹都這樣,自己豈不是有種被玩弄的感覺?
「我只對妳這麼說過!」蔣萱認真地舉起三根手指「我發誓!」
這天起,我和蔣萱在學校,總是形影不離的在一起,我每天最期盼的,就是去上學和蔣萱碰面聊天,也是在此時我才發現,我從仰慕她的丰采,漸漸變成深深的愛慕,終於明白喜歡上一個人是怎麼樣的感覺,我的生活裡,已經不能沒有她了。
蔣萱有次和我認真地攤開說明,表示自己是同志,是因為對我有意思,才試圖親近我,試探我的性向,我以前的刻板印象立即崩毀,同志沒有什麼不對,就像喜歡一個人沒有對錯,所以我很欣然的就接受了她的追求,和她在一起。
這段時間內,我因為愧疚心作祟,冷落了謝嘉珍,謝嘉珍知道我現在已經和蔣萱在一起,再也不理我,也不再跟我說話,甚至因為忌妒心,開始向班上的人說長道短,講起中傷我的話,事情越傳越大,仰慕蔣萱的人很多,我自然無形中成為大家的箭靶。
曾經這麼要好的朋友,我視為最重要的朋友,深深的背叛了我,做出傷害我的事情,但我都咬牙撐住,因為蔣萱愛我,這樣就夠了,別人再怎麼傷害我,我都不怕!
只是我沒想到的是,謝嘉珍恨我已經恨到非得拆散我跟蔣萱不可的地步,她把我跟蔣萱的事情,告訴了我的父母!起初,我爸媽還不相信,謝嘉珍就拿出之前偷拍我跟蔣萱的親密照片,自此,種下了無法彌補的後果。
當天我回到家,我的父母早已臉色鐵青地坐在沙發上,媽媽眼眶很紅,立刻向我詢問「女兒,妳有沒有事情瞞著我們?」
我心裡一驚,緩緩搖了搖頭,沒想到媽媽竟然失態的向我揮打了一巴掌「妳說謊!妳居然說謊!沒想到妳居然變的這麼壞!」
爸爸也沒阻止,只是冷冷地看著我說「蔣萱,是誰?」
我這時才醒悟,原來爸媽已經知道了我跟蔣萱的事情,只好摀著熱辣的臉頰說「她是我的…我的朋友…」
媽媽驚怒交加的面孔,顯得非常扭曲讓人害怕,她又是一巴掌朝我的臉揮打「朋友?是朋友嗎?妳到現在還在說謊!妳真的是太讓我失望了!」
從小到大,爸媽從沒這樣跟我說話,也從沒有打過我,所以我也害怕了,我不敢反抗,只能呆站在原地,不斷地啜泣不斷地哭。
爸爸瞪視著我,冷淡地說「袁蕙,妳給我進房間好好思考!手機我會沒收,學校那邊,我會請媽媽去辦理休學!」
「我不要休學!」我難得怒吼出聲,憑什麼,她們到底憑什麼?
「那也可以!我會動用我的關係,讓蔣萱休學。」爸爸站起身,看著我的表情依然是這樣的冷漠,和媽媽現在的表情一樣,都是絕望的悲痛。
「你們可以逼走一個蔣萱,但是妳們無法改變我的性向,我之後只跟女生在一起,你們趕走誰,我就再去交一個,不會結束!」我也落下了狠話,失去蔣萱固然心痛,但看到家人的激烈反應,更讓我無法接受。
「老公妳看!女兒變成這副模樣了!妳一定要好好逞治那個妖女蔣萱!」媽媽崩潰的大哭著,勾著爸爸的手說「我一個好好的女兒,乖巧的女兒,居然變成了忤逆父母的不肖女!我要她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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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起,我失去了朋友的關心、失去了家人的疼愛、更失去了我最重要的蔣萱。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不出去,也不學音樂,我什麼都不想動,我覺得自己剩下一具軀體空殼,沒有了靈魂,好難過好沉重好痛,以前我是家裡的公主,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要什麼有什麼,如今父母只當我變壞,讓我一夕間由公主變成了階下囚,這樣的心情,要我怎麼能夠釋懷。
愛一個人難道有罪難道有錯,我沒害人沒干擾到別人,為什麼這樣的我,錯了?
我將自己關在房裡長達兩年多,這兩年裡,我不斷的畫畫,畫的都是自己夢想中的家,我的家不再完整,所以我只能從畫圖,得到一絲感覺家的溫暖。
媽媽好幾次瀕臨精神崩潰的邊緣,她跑到我房間,眼淚縱橫,跪在我面前,哭著要我聽話要我乖,要我好好地跟她去看醫生,把同志這個病給醫治好,她還說,一定是自己上輩子造了太大的孽,才會生出丟人現眼的同志小孩。
爸爸也常常在媽媽離開我房間不久後進來,難過地對我說,同志是要不得的,尤其在有頭有臉的富家千金裡,更是要不得,說我會被人品頭論足,會讓家族蒙羞,公開自己是同志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如果是同志,這輩子做任何事都不會成功。
父母的話,就像利刃,狠狠地,一刀一刀割著我的心,他們總以『自我』在要求我應該怎麼做,而從沒認真好好地聽我說,他們從不知道我要的究竟是什麼,一味的怪罪,不試圖了解,我跟父母之間的鴻溝,就這樣越來越深。
我被逼著看醫生,這個不行再換,我看了無數的醫生,吃了無數的藥,可是,我的性向始終沒有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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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爸爸的姐姐,也就是姑姑,來到了我們家作客,她沒有結婚,在英國倫敦定居,是個很自由的室內設計師,從小,姑姑對我最好,就像把我當作是自己親生女兒般在照顧,當她看到我跟父母之間的關係後,和我父母溝通商量,要把我帶去國外看看外面的世界,美其名是說,我看到了外國的帥哥後,說不定就會好轉,但真正是為了讓我擺脫目前這個家,得以喘息。
我父母對我無可奈何,於是答應了姑姑的請求,替我辦了證件,我就和姑姑一同去了倫敦,這年,我才十七歲。
姑姑是個很開放的人,只有她願意聽我內心的想法,也贊同我的想法,她對我說,愛一個人,本來就沒有對錯,再者,愛是很可貴的,她也說,我的父母從小出生在富貴人家,被家庭的禮儀束縛,也被外在的眼光束縛,有錢的人家,注重的是顏面,他們沒有辦法接受別人瞧不起的異樣眼光,他們同樣也承受了不比我小的壓力,要我給他們一點時間去適應,時間總是可以沖淡一切的痛苦。
我其實很愛我的爸媽,只是他們還是沒辦法接受我,從不接我的電話,我打電話回家,他們一聽到是我就會立刻掛斷,很難受的我,只能不斷轉移注意力去做其他事情,姑姑的室內設計,我很有興趣,於是她教了我不少東西,隨後我便去鑽研就讀有關於室內設計的學校,漸漸有了不小的成就,名聲就這樣傳回到了台灣,被人稱之為是另一位的台灣之光。
國外對於同志的開放程度,遠比台灣的多,我也交過不少伴侶,只可惜都無疾而終,不適合的終究不適合,姑姑相當開明,凡是我交了伴侶,必定要我帶回家給她鑑賞,本來,我已經打算這輩子都不再回台灣,卻發生了一件事,讓我不得不回去。
因為姑姑身體不舒服,去做了一系列檢查後才發現是癌症,她開始思念起故鄉台灣,希望能搬回去台灣住,也希望在台灣這塊土地上過世,我順從她的意見,一起回到了台灣,我們用賺來的錢,買了一棟別墅,我也將多餘的錢,拿去蓋了一家室內設計公司,因為新聞不斷播報的關係,我的生意一直都很不錯。
悄悄,我回來台灣也三年,姑姑還是撐不過病魔的折騰過世了,現在唯一疼惜我的家人,沒了,我難過不在話下,但我也學會了,人生在世,本就有悲歡離合,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所以我沒讓自己頹喪,而是更努力的工作,每天超時的工作,從工作中獲得一種自己也無法述說的滿足感。
一天一天的過去,很平實很平淡,但安逸是我一直夢寐以求的,
獨剩曾經讓我這麼愛的家人,成為了自己心裏的另一個遺憾。
※※
袁蕙聲淚俱下地啜泣著,這些心裡話,自從姑姑去世後,就再也沒有說出口,累積了好久,當一次宣洩出來時,忍不住,眼淚婆娑而下,再也止不住。
「原來妳也有這樣的過往。」韋槿鳴淡淡地望著袁蕙,這位曾經是備受寵愛的千金小姐,吃了這麼多苦頭,終於熬出了現在的地位,現在誰還敢再說同志不會成功?
袁蕙拿起面紙,擦擦自己有點紅腫的眼睛「謝謝妳聽我說這麼久的話,妳呢?妳也有祕密嗎?」
韋槿鳴低著頭,緩緩說道「妳或許還愛著妳的家人,只是得不到家人的諒解,而我的家人全都是一群垃圾,我深深的恨著他們!」
「什麼?」袁蕙從沒聽過有人會咒罵自己的家人為垃圾,頓時驚呆了。
韋槿鳴喝了口酒後,淡淡地說「我可以跟妳說出我的秘密,那是因為我信任妳不會把我的事情說出去。」
袁蕙淺笑,也喝了口酒「妳了解我嗎?我們今天才算正式認識對方,妳怎麼會知道我不會說出去?」
「妳的眼神告訴我,妳不會騙人。」韋槿鳴認真的說,深邃的瞳眸望著袁蕙。
袁蕙喜歡她認真的表情,於是說「好吧!妳說!一人交換一人的秘密,很公平。」
韋槿鳴低下頭,語氣很淡定,表情也很冷靜,但是眼淚卻已經從眼眶中滑落,依舊沒有知覺,緩緩地道出,她一直不為人所知的過往。
待續
台長:
其實,因為只是回憶式的記敘文,所以劇情跳得比較快速
再者,這篇只是短篇的小說而已,當然顯得比較倉促
倘若真的鉅細靡遺的寫出來,我想這篇故事,會跟sorry一樣長
哀,其實這一次的故事,讓人看了壓力很大
但如果這一篇都無法消化
那下一篇韋槿鳴的故事
會讓人看得更糾結
我一邊寫,一邊難受的掉眼淚
倘若今天換做是自己遭遇了這樣的狀況
要活下去,還是選擇一了百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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