９－４ 方懷令
原以為，經過了七年的時間沉澱自己，不去正面接觸羅聖玲，我心裡那解釋不清的感覺便會消失，只是當我再度看到她在我面前掉淚，我內心裡有種更強烈的酸楚在不斷發酵著。
該說清楚的還是得說清楚，因為今天是我最後一次跟她相見了，其實保護羅聖玲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讓她接觸到任何一位黯凰裡的成員，讓她過一般人的生活，倘若我們黯凰的人要是跟尋常百姓靠得太近，政府派來的特務都會暗自進行調查，讓那些人再也無法過一般的生活了。
自從曾小扁上任領導，便因肚子上的那道傷，對我們組織懷恨在心，繼而開始干預我們黯凰裡的大小事，而我們也開始替政府辦事，不然政府那些高層官員們總是以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威脅著我們聽命，否則就會依法掃蕩我們在台灣的所有分部，在法律如此嚴苛殺人償命的年代，若想要讓組織繼續生存，就得咬牙隱忍，
畢竟這社會，本來就不容許我們存在。
「孟穎很早前就知道自己得了病。」我彎下身，並排坐在聖玲身邊「也就在孟穎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時，她才選擇疏遠妳、傷害妳，希望妳能就此將她忘記，而不要因為她的消失，而墮落了自己。」
「所以妳現在是想跟我解釋孟穎的過錯其實都是出自於好意？」聖玲的語氣冰冷，她的視線看向我，似乎想等著我如何替孟穎做出最好的說辭好讓她滿意。
「孟穎得的病是腦瘤，但很不幸的，那顆瘤所長的位置並不適合開刀。就算真的能開刀了，死的機率跟植物人的機率各占５０％。」我輕輕地說著，望著前方這片偌大的、平靜的海，嘆了口氣。聖玲默默地低下頭，伸出食指在沙地上來回劃著，她臉頰上的淚珠，好像斷了線似的，不斷由臉頰滴落到沙中。
「孟穎並沒有跟葉可玫在一起過，她從來就沒做出任何背叛過妳的事。」
聖玲一聽完這句話，原本在地上畫圈圈的食指忽然停止了動作，她呆愣地看著我「妳再說一次？她沒有背叛過我？」
「是的，她從來沒背叛過妳，而我也知道她到底有多愛妳。」我苦澀一笑，從我隨身攜帶的小黑包裡拿出孟穎七年前要我轉交給聖玲的東西「這是她過世前，特地交待我要交到妳手上。」
聖玲伸出顫抖的手，接過了Ａ４大小的牛皮紙袋，她倒了出來，是一張財產讓渡書、一封信、一個哆啦Ａ夢的手機吊飾。
財產讓渡書這部分，聖玲只掃過一眼，就對我說「七千萬一棟房子一台車？」
「是的！她的財產、房子、車子，已經過戶到妳的名下了。」
聖玲抿著唇，攤開了那張信紙，細細地讀了出來
『聖玲：其實我文筆很差勁，光是開頭，我就想了一小時了耶！有沒有很蠢？我最不擅長的就是寫信了，如果可以我也好想當面跟妳說，但是我不能再看到妳的臉了，不然我會捨不得的，真的很捨不得，所以在這裡我要很用力的寫下，我喜歡妳！我真的很喜歡妳！每一句話我都是誠心誠意，要好好記到腦子裡去噢！其實我很忌妒未來能跟妳在一起的傢伙，她擁有更多的時間陪在妳身邊，而我時間卻不多了，寫這封信時我就已經知道，我不能再自私下去了，妳還有妳的未來，不可以為了我而耽誤了妳自己，所以我選了最笨的方法，那就是傷害妳，讓妳心裡記恨我，妳就不會再記得我這個人，但是這樣做，我好掙扎也好痛苦，傷害了我最愛的人，罪孽一定很深重的，所以我也做好了下地獄的準備跟覺悟，妳看到這封信，相信我應該不是植物人就是離開了。妳可要答應我，每一天都要快快樂樂的活著，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到我曾帶妳來過的這片沙灘看海看夕陽吧！我會伴隨著海浪陪妳到心情好了為止，遺憾的是，我沒辦法再摟著妳的肩膀安慰妳，所以妳要更加油，明白嗎？
另外妳看到的這個手機吊飾，一直是我最喜歡的，我現在把她交給妳，要代我好好照顧它噢！我家有點亂，車子也不常開，真的不要嫌棄嘿！好歹也不便宜的！哈！好了，我就寫到這，因為我有點倦了，希望明天能早一點起來，看到日出的第一道光線，會讓我對於所剩無幾的日子裡充滿希望和勇氣。
ＰＳ 如果我有萬一，懷令會代替我照顧妳的，這也是她答應過我的！
帥氣孟穎 筆』
聖玲還在看，我卻已經提前看完了，這張信紙有很多地方都是淚痕，看得出來孟穎是邊寫信邊掉淚，當初的她，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在書寫的呢？
或許，這已經是個不解的謎題了。
聖玲忽然轉頭看著我問「照妳這麼說，孟穎肯定沒有留下任何活過的證據，是嗎？」
「是的，出生證明、影片、照片，凡事有關孟穎的一切，都被銷毀。」我緩緩說道，經過七年時間，她的臉在我印象中已經漸漸模糊，就像在霧裡一樣。
聖玲低下頭，從包包裡掏出她的皮夾，從裡面拿出一張照片交給我「這是我七年來唯一思念她的方式，想不到這張照片卻成為了她的遺照。」
我顫抖著手接過這張照片，孟穎那張臉清晰可見，雖然是被偷拍，但是那張痞子笑臉，立刻喚回了之前的記憶，這是多麼珍貴僅存的一張照片。
聖玲擦掉了她的眼淚，霍然站起，她一臉堅決的看著前方的大海「從此刻起，孟穎已經過去了，我要重新過我的生活。」
看著她突然間的轉變，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話，這時候聖玲卻突然盯著我看，淡然地說道「妳要負責照顧我。」
「什麼？」我愕然，今天找她出來無非是想跟她斷清關係然後回去黯凰賣我的咖啡，我一直以為聖玲不會把孟穎最後這行字當真，可是現在她居然說出這麼果斷的話。
「孟穎說的，妳身為她的夥伴，會照做吧？」聖玲哼然，之後卻嘆了一口氣，遙望著遠方，淡淡地說「過了七年，雖然心裡總是惦記著她，但是時間卻已經慢慢消磨了一切，我不再這麼痛苦不堪。」
我依舊不懂聖玲的心到底想些什麼，她怎麼能這麼快的就緬懷了呢？
聖玲看著我，苦澀一笑「當我得知真相的時候當然是難過，但是卻也釋懷了，痛苦已經折騰我太久，是該放自己自由。」她說到這，又將視線轉回了海「我相信孟穎她一定也不希望我這個樣子。」
開始對聖玲的處事態度，有了更新一層的認識，雖然離別七年，但是她也從小女孩蛻變成女人了。
「今天，妳就隨我回家吧！」聖玲突然對我說
「妳剛剛說什麼？」希望是我耳朵沒聽清楚
聖玲淺淺一笑「我都不知道原來冰塊懷令也懂得這種幽默。」
我是不是天生對聖玲免疫，不然我為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拒絕。
※※
來到了她家，很樸素很簡潔，也很乾淨，就是沒有我家的那種蕭瑟感。聖玲請我坐下後便到了一杯茶水給我「其實我是有件事情想跟妳商量。」
「妳想商量什麼？」
聖玲低著頭，沉思一會兒才說「我想去買一個塔位給孟穎，我不希望她真的什麼都沒留下就走了。」
我喝著茶，輕輕地搖頭「思念會留下，所以我們黯凰每個過世的人從沒有任何形式上的墓。」
「妳們的組織真的有夠誇張。」聖玲嗤之以鼻
我忽然想起來歛跟我說的事情，我覺得有必要得讓聖玲知道「我的微星咖啡館要關了，近日來我會回到組織去賣咖啡，可能就不會在這裡出現了。」
「哦？」聖玲挑了挑眉「所以妳這是打算跟我說完後就準備消失的意思？」
我深深嘆了口氣「雖然孟穎要我保護妳，但其實最好的方式就是讓妳遠離黯凰組織。」
聖玲不置可否的一笑「妳覺得我會妥協嗎？」
我咬了咬牙「那麼，我會設法讓妳能有正當理由來到黯凰總部，只要跟教育部門那裡的人稍作溝通，或許就能弄到一張進出黯凰的磁卡。」
聖玲用最無辜的眼神看著我「其實我是真的很好奇，才會有這樣的要求，妳不會見怪吧？」
正當我要接話時，門打開，進來一位偷偷摸摸的高中生，我立刻拔出暗藏在背後的槍，冷聲詢問「妳是誰？」
「啊！」那位鬼鬼祟祟的高中生，就這樣在我面前硬生生昏倒
聖玲無奈地扶起躺在地上的高中生「她不是誰，她是我大妹聖凡，拜託妳不要老是拔槍嚇人。」
我們就這樣沉默不語了三十幾秒，那位聖凡才從沙發上緩緩清醒，見到我後立刻像拜菩薩一樣跪在我面前，一臉驚恐的表情說「對不起，我沒有去上班！請不要殺了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哼！我說的沒錯吧！」聖玲一臉志得意滿「下次還敢不敢忤逆妳大姐？」
「隨大姐懲罰！聖凡再也不敢了！」
好奇怪的一家人，我在心裡想著，這就是家人嗎？
一個我從不奢求也不敢擁有的『家人』。
手機忽爾震動，我接起來，又是陰魂不散的歛「又怎麼了？」
『妳打算收店了沒啊？』歛在那頭有點不悅地說『今天政府那裡又派人來施壓了。』
我冷冷地說「我在兩天收店，總要給我點時間，不然妳要我的工讀生怎麼辦？」
『妳盡快，我們這裡幫妳裝潢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妳本人到場而已。』
「恩，我知道了。」
說完，掛斷了電話，我起身向聖玲說「我得去店裡處理事情，今天就不待在這了，先走。」
聖玲點起一根菸抽了起來「那妳明天要來噢！」
「妳小心慢走！」聖凡對我跪拜，像送神那樣送我出去。
隱隱忍住想微笑的衝動，我朝她們點頭完就出去了，心裡出現了一股陌生的感覺，是暖暖。
※※
來到店裡，因為現在這個時段沒客人，所以那些工讀生們便聚在一起聊天，一向話很多嗓門又大的元錡，又在高談闊論起來「妳們知道嗎？薪水就好比是月經，一個月來一次，七天就沒了！」
「那是因為妳太愛亂買名牌所導致的。」我冷冷得走過去
各個工讀生見到我來立刻必恭必敬的排排站「老闆妳好！」
「大家都在那最好，我有事情要宣布。」我深吸口氣「我要結束營業去其他地方了，兩天後這理就得收起來。」
陳子暉難以置信的說著「怎麼會！太突然了吧？」
「老闆被人倒會了所以準備跑路了嗎？」元錡那張嘴就是說不出好東西
「我有很多事要處理，今天來是發薪水的。」說完我便從懷裡掏出四個薪資袋，裡面厚厚的一人三萬塊。
其實因為是工讀生，時數並不長，所以她們每個人薪水一個月差不多才八、九千塊，這次給這麼多，是因為以後沒機會再見了。
每個人領到薪水後的表情都是茫然，我瞭所以我說「這陣子辛苦妳們，省著點花，能存則存，希望能撐到妳們找到下個工作為止。」
就這樣，在這裡七年的回憶，劃下句點，微星咖啡館，成為了歷史。
待續
預告：
一直很平安順遂的聖玲以及懷令
終於遇到了足以改變命運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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