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驟世
「不可能!雷凰大人不可能是這樣的!」司徒雪兒不斷自我安慰,她瞧著畫中那英挺的姿態,和床上那萎靡的人根本無從比擬。她曾聽聞雷凰大人的瀟灑事蹟,
大家都說她長相俊美、神采奕奕,雖然只有十九歲,武功卻高不可測,從沒有人能襲擊的了她。
司徒雪兒這時又忍不住將視線望向床鋪的江赫,她因為受重傷,整個人疲累不堪,臉色蒼白的跟鬼一樣,雙頰甚至有些微微凹陷,怎麼樣也感覺不出哪裡長相俊美,再者,雷凰大人不是武功高深莫測嗎?怎麼此時卻只剩下半條命啊?
那床上躺的是誰?是『江赫』還是『孫晟』?
司徒雪兒兩隻手緊緊握拳,抿著下唇,她寧願相信床上的人是孫晟,也不要破壞自己對雷凰大人過高的遐想,自欺欺人的她,嘴裡就只能說出「她是假的,她只是想冒充雷凰大人。」
「我要回去…我…」江赫在床上,皺著眉頭喃喃地夢囈。
司徒雪兒聽見江赫虛弱的語調,又讓她的心軟化了,床上這個人就算不是雷凰大人,卻清楚知道鳳凰城的事情,想必真的是鳳凰城的人,也許帶她回去,事情便會水落石出,司徒雪兒一這麼想,心情便愉快了些。
「小姐!您吩咐的藥熬好了。」門外忽然傳來店小二的聲音
「端進來。」司徒雪兒緩緩地道
店小二將藥放在桌上就離開了房間,司徒雪兒直盯著眼前這碗琥珀色的湯藥,冒著熱騰騰的蒸氣,還散發出一種月桂花瓣的香味。
「怪了!為何這藥感覺很好喝的樣子?」司徒雪兒舔了舔嘴唇,嘴饞愛吃的性子露出來,她端起藥湊在鼻子前深深吸了一口氣,讚嘆「好香喔!喝一口應該沒關係吧?」
「妳如果想死就馬上喝完它。」床鋪上傳來江赫的聲音,冷淡的聲調讓房間的空氣瞬間凝結,沉默的氣息環繞在這個空間。
彷彿心事被拆穿般,司徒雪兒震驚不已,聲音發顫的說「妳醒了?幹嘛不早說?」
「我聽見有人進來便醒了,才想起身就見妳準備喝我的藥。」江赫動作緩慢的坐起來「妳真愛吃成性!」
「我愛吃,與…與妳何干?」司徒雪兒惱羞的瞪向一旁,後悔自己幹嘛連藥都要喝,導致這位冒牌貨江赫來損自己。
「我這是教妳個乖,倘若藥不是自己親自煎煮,那麼就跟毒藥沒什麼兩樣,妳永遠也不曉得會被誰給暗算,以後請記得這點。」江赫輕輕喘著氣,繼續說道「我要調息內傷,明日一早準時出發回城。」她一說完便艱困地盤腿而坐,開始閉目調養內息。
司徒雪兒雖然不悅江赫擺這師尊的架子,但她說的卻也有理,倘若不小心謹慎,自己隨時都會死得不明不白。司徒雪兒只得無奈地看著江赫調息內傷,不知不覺便趴在桌上睡著了。
※※
第二天一早,天才剛亮,司徒雪兒就被江赫所搖醒,她揉著睡眼惺忪的雙眸,才赫然驚覺自己居然躺在床上。
「妳昨晚趴在桌上睡著了,我只得把妳抱上床,要是連妳也病了,我們回鳳凰城的時間可能又得拖一陣子。」江赫冷冷的說,她已經將包袱還有長劍都繫在身上,只剩下司徒雪兒一人尚未準備好而已。
「妳昨晚不會叫醒我跟我說一聲喔!我自己會上床嘛!」司徒雪兒臉頰有些微紅,有點氣憤地說道。
江赫已經走到門口,臉色依然有些蒼白,但精神卻好多了,她緩緩回頭對司徒雪兒道「我昨晚叫過妳,是妳不應。動作快一點!我們時間很緊迫!」
「知道了知道了!妳又不是我師父,不要對我頤指氣使。」司徒雪兒憤怒的回答,快速整理一下服飾,便拿了條乾淨的巾子泡水擰乾擦拭著臉頰。
江赫彷彿一刻鐘也等不得,立刻拉了臉尚未擦淨的司徒雪兒,低沉「沒時間了!」
被抓住的司徒雪兒來不及驚叫,已經被她背在背後,用輕功奔跑起來,絲毫不像個昨日才受重傷的人,除了臉色慘白外,動作卻迅捷異常。
司徒雪兒吃驚地看著飛奔的江赫「妳這樣跑,傷不要緊吧?」
「不礙事。」江赫淡淡地說,語調卻沒因奔跑而喘息「我內傷調養的差不多,外傷也不是很重,倒還好。」
「妳可別硬撐啊!我們可以僱馬車代勞,妳也不用這麼累。」司徒雪兒不曉得何時開始擔心江赫,甚至無意中關心起她。
「馬車太慢,就算一趟路狂趕,也必須得兩天才到的了鳳凰城。」江赫依舊淡淡的回話。
「不行!妳外傷還沒好,就需得修身養息!好讓傷口恢復得快些!僱馬車吧!」
司徒雪兒拉緊江赫背後的衣服,懇求說道。
「妳…」江赫一語尚未說完,一口鮮血卻突然從口中噴出,昨晚太心急調息,內傷根本沒有痊癒,只是壓抑一時,此刻一使上勁,頓時又亂了氣血。
「我的話妳就是不聽!看看妳!」司徒雪兒立刻跳下江赫的背,將虛弱的江赫扶靠在自己肩上。而江赫只覺得天旋地轉,便緩緩不省人事。
※※
當江赫再度睜開疲憊的雙眼,卻看到天凰和火凰兩人焦急的目光。
「睡了三天三夜,妳可終於清醒了。」天凰抓起江赫的手開始把脈,緩緩說道「走岔的氣血已經回歸的差不多,妳可知妳差點就因氣血攻心而死了嗎?」
江赫蒼白著一張臉,她知道自己確實太過心急,卻沒想到後果居然如此嚴重,若要養好現在這副軀體,恐怕得花上個幾個月左右。
火凰對天凰緊張的問道「華風,那麼江赫已經沒事了吧?」
(註:天凰的本名叫 華風)
天凰放下江赫的手,淡淡地道「目前是沒大礙,只需要好好休養半年便行了。」
江赫知道自己已經回到鳳凰城,立刻想到她必須要見水凰,於是斷斷續續的說「帶我…去見…水凰姐姐。」
天凰和火凰兩人面色難看的對望一眼,最後是由天凰說道「那個,妳先調養好身體再去看她吧!不然見到妳這副病懨懨的樣子,她怎麼會放心呢?」
江赫聽聞,鬆了口氣,看來水凰姐姐的病壓下來,目前沒事了,一放鬆,便閉起眼睛沉沉睡去。
火凰則難過的流下眼淚,低泣道「妳已經遲了一天醒來,水凰她…」
天凰也露出悲傷的愁容,將哭泣的火凰攬在懷中安慰「目前,別讓江赫受到這個打擊比較好,不然病情一加重,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她了。」
天凰懂醫術,她把脈的時候便已經發覺不太對勁了,江赫曾受過嚴重毒傷,氣血早已不順再先,隨後又硬是拿這不順的氣血來強調內傷,結果是傷上加傷,五臟六腑損害極重,若不保持平常心冷靜養傷,恐怕這內傷瘀血會直接深入骨髓,之後可就成了半身不遂的半廢人了。
門忽然打開,帝凰面色嚴肅的出現,她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江赫,向天凰詢問道「赫兒她目前怎麼樣?」
「沒事了,但千萬受不得刺激,只要情緒一高漲,隨時有性命之憂。」天凰低嘆
帝凰緩緩地點頭,知道江赫沒事後,臉上的表情倒沒那麼緊繃,不過眼神還是犀利的瞪向天凰和她懷中的火凰,語氣冷然道「妳知道是誰傷了赫兒嗎?」
天凰識相的放開她的女兒,拱手道「依下臣猜測,應該是江湖上已經引退的黑白郎君,黑面跟無常下的手。」
「黑面無常?赫兒怎麼會惹到他們師兄弟?」帝凰坐在椅子上,一旁的侍女立刻倒了杯茶給她。
「這就得等雷凰清醒時跟您報告了。」天凰依舊拱手,雖說在這鳳凰城中桀傲不遜,天不怕地不怕,但就唯獨怕這位帝凰。
帝凰喝了口茶,嘆氣道「水凰之位,孤家已經傳給她最優秀的弟子閔焰刀,以後閔焰刀的封號就叫作焰凰,是剛剛才下的旨。」
(註:『孤家』是鳳凰城,凰王『我』的自稱。)
「閔焰刀?」火凰的聲音有些震驚「她不就是那位沉默寡言個性古怪的人嗎?」
帝凰面色嚴峻,她低沉罵道「可兒!不准如此無禮!」
火凰低下頭小聲嘟嚷,她才沒那膽子和母親硬碰硬。
帝凰將茶杯放下,嚴肅地警告道「在赫兒身體尚未康復之前,孤家會全面下旨封鎖水凰逝世的消息。」
「是!」眾人一致的說道
「妳們都去休息吧!叫司徒雪兒來照顧她便行了。」帝凰一說完,便走出江赫的廂房。
「那我找妙兒睡覺去!」天凰轉頭向火凰說
火凰則不耐煩的揮手趕人「去去去!」
天凰歡呼一聲,匆匆地消失在門的彼端,火凰則無奈的看向天凰的背影「又一個新歡了,真不曉得現在宮中哪個女人沒被她染指過。」
「雪兒,進來!」火凰朝門口說道
司徒雪兒被火凰命令守在門口,一聽到火凰的呼喚,便低下頭走進去「師父,有何吩咐?」
「雷凰就交給妳照顧,我顧了她三天,是該回去休息。」火凰瞥一眼床上沉睡的江赫,搖著頭走出房間,獨留司徒雪兒愣站原地。
司徒雪兒呆愣良久才將思緒拉回,她看著床上的江赫,心裡感覺很複雜,原來這個人真的是江赫,鳳凰城中赫赫有名的五凰之一,雷凰。
司徒雪兒來到了江赫身旁,低聲喃喃自語「這次師父交待的事算辦成,只可惜還是沒能見到水凰大人一面。」
要是雷凰大人好了,卻發現自己沒見到水凰大人最後一面呢?
這該如何是好?
現在帝凰在全城下了嚴旨,誰也不敢洩漏半句,要是讓雷凰病情加重,恐怕是逃不了刑罰。
「怎麼辦才好?」司徒雪兒握住江赫微微發冷的右手,低聲嘆息。
※※
一日復一日,江赫外傷內傷都好的差不多,在服完最後一帖藥時,她看著前方的司徒雪兒道「大胃女,等等陪我去見水凰。」
司徒雪兒自從回到鳳凰城,知道江赫的真實身分後,對江赫的態度便不敢再隨便囂張,只得任由江赫隨意叫自己。
「什麼?妳要見水凰大人?」司徒雪兒皺著眉,這件事不是她能決定的「可是妳傷還沒全好。」
「那要好到什麼程度我才能去見她?」江赫不悅的說道「我生病這半年的時間她也沒來看我,現在我好的差不多能下床走動了,為何不讓我去找她?」
「等妳真正好了,水凰才要見妳。」火凰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大門口,她將手中端著得一盤甜花糕放在桌上。
「我覺得我好了!」江赫語氣顯露憤怒
火凰叫了一旁的司徒雪兒道「去找天凰進來。」
司徒雪兒應了聲,便匆匆走出門外。
「還找天凰做什麼?」江赫依然怒道「誰知道妳們是否串通好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唉!火氣別這麼旺。」天凰無奈地推門進來,她走到江赫的身邊「手給我!」
江赫將右手伸出去「不管妳們今天怎麼說,我是非出去見水凰不可!」
天凰向火凰點了點頭,嘆道「是該說了。」
火凰抿著唇,說道「妳若真想見她,就做好心理準備,休怪我沒提醒妳。」
「廢話少說,帶我去找她!」江赫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
司徒雪兒眼裡帶著悲傷,她看向她的師父,然而她的師父卻用眼神示意她什麼都別說,帶著江赫離開了房間。
司徒雪兒看著天凰「這該如何是好?」
「該來的總是會來,躲不過逃不掉。」天凰拉著司徒雪兒,向她道「走吧!咱們去跟帝凰報告這件事。」
※※
火凰走在前頭,江赫尾隨其後,不久,便來到一處莫大的草原,離鳳凰城有些距離。
「妳帶我來這做什麼?水凰姐姐身體虛弱,哪能離開鳳凰城這麼遠?」江赫不曉得火凰再打什麼主意,她只想快點見到水凰姐姐。
「就在那,水凰長眠之處。」火凰手指比向前方不遠處的墓塚,不是很大,卻掩蓋不了其輝煌的樣貌。
江赫的表情瞬間僵傻,她三步併作兩步的衝向前方,只見一大塊墓碑上,清清楚楚刻著『水凰 苗水晴之墓』。
「為什麼?什麼時候?」江赫直盯著前方的墓碑,語氣冰冷的詢問。
火凰走到江赫身邊,眼睛也看向前方的墓碑「就在妳清醒時的前一天,她在過世之前有來看過妳。」
「什麼?」江赫的眼淚早已奪眶而出,她憤怒的抓住火凰衣領「妳們為什麼要騙我!讓我現在才得知此事!為什麼?」
「為了救妳!」火凰用力推開江赫的雙手「若那時告訴妳,妳會因激動過度,立時氣血攻心而死!」
「我寧可死了!也不願像此刻這般苟活!」江赫悲憤地吼道「妳們可知水凰對我有多麼重要?為何瞞我!為何要瞞我!」
火凰知道江赫從小最喜愛黏著水凰,對江赫而言,水凰是她在鳳凰城中最親近也最信任的人,會有現在的極端反應,倒也不覺得驚訝。
火凰無視於江赫的憤怒,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交給江赫「這是她要我交給妳的。」
江赫茫然的伸手接過信,她攤開來讀道
『赫兒:
當妳看到此封信時,我或許已離開人世,這信是妳離開鳳凰城第三天時提筆寫的,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撐不了那麼長的時間,所以對不住,沒能聽妳訴說這三個月來的遊歷,想必很有趣吧?不過遺憾的是,我不能一同分享妳的喜樂,請不要為我的逝世而傷心難過,命本由天註定,上天只給我這麼點時間,實在無法強求什麼,願妳早日走出悲傷,我不想讓妳為我鬱鬱寡歡,以後我不在的日子,妳可得更堅強,更像個大人,我會在天上為妳祈福。
水凰 水晴筆』
江赫哭了,從原本的掉淚到最後的顫抖啜泣,她難過到說不出話,只能將手中的信一遍又一遍的讀著。
風蕭蕭地吹拂,悲傷順著風傳遞下去,自此綿綿不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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