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口說到當兵會不會改變一個人?我說不會。剛抓進去關時,身心受到很大的衝擊,對體制很不滿,會想要從政,接著呢?就跟那個算命先生預言會一直窮途潦倒到四十歲的男人一般,他問,那四十歲以後呢?算命先生說,你就習慣了。不習慣怎麼辦?那就一直不快樂到退伍吧,咒罵天咒罵地咒罵連長咒罵排長新兵什麼都看不順眼,日子很難過,全天下都辜負了你,當時菜的時候很辛苦,現在老了沒福利,這些人很難伺候,就是孔子說的小人典型,不需嗤之以鼻,只要敬而遠之他便犯不著你。
來講一個洩漏軍機的事情好了。當兵第二年,我在一個夏天沒有風天空都凝結靜止的島上的一個機場旁的老舊營區的中山室裡面吃晚餐,晚餐的菜色忘了,排長宣布下餐廳時,卻聽到連長,嗯,那時是副連長,叫我,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還傻傻的慢條斯理起身,面帶微笑說,啊?
沒想到副連長收起平常的好臉色,斂顏正色道,快點!跑過來,還慢吞吞的!我心下一驚,知道事情不妙,我最近沒犯什麼錯,排假也沒出包,站捎打瞌睡偷看書寫信也沒被抓到啊?是怎麼了?趕緊跑到長官桌前,副連長臉色很難看,不說話了,換輔導長演,輔導長洪○○說,這是不是你寫的信是不是你看看?
我喵了一眼果然是,他叫我接過來看一看確認是不是,信封上寫著查無此地址,退回。我說報告輔導長是。他說我就知道是你,看那上面寫了什麼東西看都看不懂我就知道是你寫的。我當下覺得很奇怪,我用稿紙寫的字一格一格很清楚,而且都是寫中文你看不懂是什麼意思啊?很可惜沒有手抄一份下來存檔,不然現在可以公布一下內容,看是不是真的那麼難懂?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有寫我的名字他當然知道那是我,不然怎會叫我去白問一些蠢問題做什麼?
我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他們又問這個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認識多久了?是你什麼人?我說了答案,洪○○說認識那麼久了,地址怎麼還會寫錯?多久寄一次信啊?原來他只是要講這句話所以問得那麼詳細,我把899巷寫成889巷,看到我做了這麼蠢的事情,我只想到唉,浪費了五元郵票而且信件又延遲送出去了,我怎麼這麼蠢?人這麼多,站在這裡真的很丟臉,我很容易就建立起的好形象都要破壞光了,還有蚊子來吸人腿上的血,癢死了。
接著,好像是副連長簡○○拿出一張折頁,我看很熟悉,那不是我附在信裡面的嗎?那張折頁是那時澎湖縣立文化局要做什麼古蹟活動印的,剛好有地圖,我便在上面寫說哪裡有什麼景點,放假都去哪家旅館開房間什麼的,呃這些沒寫,不過我在上面畫了一些很醜陋的線跟醜陋的圖,然後附註說,這裡就是我們營區啦,你遠遠就可以看到那個二級場,那裡就是我們營區啦,我們跑步都跑出去到那什麼寺的再繞回來。就是這句吧,我洩漏了營區的位置,糟糕不妙了,嚇得心臟都快跳出來,晚餐差點沒吐到洪○○頭上去,天氣很熱讓人很想流汗,不過此時我汗都不是因為天氣熱而流的,本來都隨便站的,現在要立正站好,腳很癢也不敢抓。
後來好像插進一個訓練官來,他幾時冒出來的?原來就是他在顧戰情室,退回的信被他收到還拆開來檢查,我真的氣死了,為什麼不是那成天只會打電動的人事官或者帥氣的後勤官——是吃素的的上司,偏偏這個腦滿腸肥的訓練官,我跟他一點交情都沒有,見面也互相裝不認識,他現在跑出來作證,說我這樣洩漏軍機怎麼辦?我聽了晴天霹靂,心想完了,雖然我放在澎假為了省錢常常自動不出去營外休假,但也不希望是因為受罰而不能出去,這下午我要打自己的簽呈了,自己打簽呈處罰自己再呈給連長蓋章批個「如擬」,我的人生怎麼這麼不順利!
那個該死的腦滿腸肥訓練官說這樣算洩漏軍事機密了,你們自己處理吧,就滾回去他的地方摸魚快活了。留下我和簡○○跟洪○○,簡大約說了你怎麼會做這種事情呢之類的,他面漏微笑說,你說該怎麼辦怎麼辦啊自己說。我哪知道你們想怎麼辦啊,囁囁嚅嚅不知道回答什麼好(我也沒想到會這麼蠢地址寫錯被退回來啊),倒是洪說話了,他跟簡說我們那個家長探親會寄出去的通知也有說營區的地點,照這樣說起來這樣應該沒關係啦,他只是在上面畫畫說營區在哪裡,那個二級場那麼大,遠遠誰都看得到啊。他說得真是太有道理了,雖然他平常混成那個樣,很多事情讓人看不過去,不過我還是原諒他幫他去跟該死的人官拿假單,去兇暴的營長以及更兇暴的副營長那裡幫他呈假單,在休假前夕,又去營長室或副營長室找那兩頭惡犬要假單,他只要安心休假就可以,光這些難搞的事我都幫他搞好,他就不會刁難我了。
立刻鬆了一口氣,腳也不癢了,他講得還算是人話,副連長又問怎麼地址會寫錯呢?我又說一時沒注意。後來又講了什麼事情,再後來,下餐廳的人都快跑光了,總算放我走了,我去洗自己餐盤,沙拉脫都被舀光了,真是太令人生氣了。更生氣的是我得再趕快寫一封信把這件事交代一次,再貼郵票把信寄出去,想到冬天時連長訓士官說過的話,同樣的事情為什麼要做兩次呢?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