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自己不要活下來,這是我目前最大的冀望。
我忘了多久,自己有了那快樂體驗的回憶,回憶就像個泉水一般,將我包裹在水裡,讓我能感受到生命的力量,像沾到檸檬般留在舌頭後方的微微刺刺麻麻的感覺。對於每一道的陽光,每一句話的吐露,都感到好奇不已,每一次的體驗都讓我感覺離上帝更近一點了,我拼命地去挖掘我不曾瞭解過的事物,即使是我過往的回憶,也像蜜糖一般,讓人帶著微笑去品嘗。那時,我忘記了痛苦的存在。
突然在某一天的到來,我也忘了那一天是什麼日子?我只記得那天是個大晴天,是陽光的光芒告訴我應該起床了,應該繼續探索這個未知的世界,應該在為每一件微小的事物展露笑容,但當我起床後,我知道某個部分改變,就像水流只會輕輕流了過去,任何一滴水都完全不會因而停留,微微的偏頭痛,微微的大腿肌肉痠痛,但更讓我感到不安的事,是那種像陰天,雨氣瀰漫在任何一個角落,每一件事都被雨氣干擾的那種感覺。
但那時我的想法並沒有像現在那麼地清楚:那麼地想要讓要自己任憑地死亡。
接下來的每一天,我就像個不能被滿足,但卻被要求必須乖乖做在椅子上不能亂動的小孩子,我知道未來會有某件事發生,而現在所度過的每一秒,都是會來迎接那一刻的到來,就像死刑犯跪在劊子手面前一般。
記得以前,我可以被任何一件小事物而滿足,但現在的我卻厭倦每一件事物,甚至開始討厭等待每一件事物的發生,我討厭每一刻的時間的遞轉,彷彿人已經變得不那麼重要,只能像綜藝節目那樣低頭握住一根桿子,不停地旋轉,不停地旋轉,沒有人告訴你什麼時候可以離開,更不會有人告訴當你離開那根桿子時,你應該走向哪方?或者是你要如何停止那該死的暈眩感。
我記得我那時在等待火車的入站,洶湧的人口像個蒼蠅一般,而即將入站的火車就像一個即將被丟棄的腐肉,整個火車站是垃圾處理場,而我就是一隻無名的蒼蠅,撿拾那塊被丟棄的肉。當人生有了一個轉淚點,像個海邊的岩石被關鍵一滴海水衝擊,一生都會永遠記住,甚至會在心底刻下一道無法擦拭的印痕,我想我會有這個想法,應該是在那天所形成的。當火車入站後,每一隻蒼蠅都急得趕緊飛了進去,儘管那只有一微米的空間距離,而那些已經吃飽的蒼蠅只好讓位給像飢腸轆轆的我們,而我便是其中一隻餓到發慌的蒼蠅。
我記得火車開得非常非常地慢,我想每一塊腐肉都是這樣吧!『毫無精力』是他的特色。那時我被自己的情緒陷在泥沼底,我覺得我現在應該要像蒼蠅吸吮腐肉,貼在車廂的木板不斷吸吮,但我將這股衝動壓住,我低著頭閉起眼睛,讓自己不要被這種想法帶著走,我應該像眼前那位小姐一位,安靜地帶著耳機,閉起眼睛讓音樂流貫在每一寸的毛孔,應該要讓自己重新被快樂所接受,而不是我們勉強地接受快樂,但看著那位小姐,以及坐在旁邊穿著高中制服的女學生,我好奇她們不會覺得我們現在就是一隻蒼蠅,我們應該要展開背脊上的翅膀,飛到那最美味的部位開始吸吮,不應該像現在一樣,帶著耳機,或看著一本被工整筆記成功佔領的課本,我記得我盯著她們看了很久,直到我的下車後,我還是站在一旁,看著兩顆黑頭髮的主人低著頭做著不適當行為,而非意識到自己有件必須做的事情。
接著我的行為開始陷入一種瘋狂的狀態,我開始對於人為什麼不知道在那個時間和空間裡,我們不是應該要讓自己像蒼蠅般的舉動嗎?我們不該身為人類,對於任何會發出聲音和那毫無價值的睡眠感到興趣,應該做著本分,依循著本能,而非假裝自己其實是人類。接著,我每一天下班後,我會來回坐著火車,不斷地被人潮,應該說是蒼蠅潮所推擠,不斷地看著人們做著人們的事情,不斷看著人們毫無感覺地搭著火車,發呆著瞪著某個人的口袋上的纖維。接著,我買了一個針孔攝影機,而且是夜視光學攝影機,對於黑暗裡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能捕捉到。記得我每一天的來返,而且必須不讓火車的管理人員所知道,我就像遁入黑暗中的潛入者一樣,期待人們可以意識到自己在當下的身分,像個等待毛毛蟲破蛹蛻變成蝴蝶的過程。
我記得那時我連續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拍下四千多個小時的影片,看著每個人的無感,看著每個人身後的黑影,看著自己追逐火車上的每一個人,定格觀察著對方,手伸入口袋來調整鏡頭的影像,記得那時候我不曾感到疲倦,我告訴自己已經回到以往快樂的時光,我有一件事情等著我去完成,而且是一件類似探討哲學的事情,而這件事是不容許我中途停止,我必須成為不屈不饒的研究人員一般,為真理付出精力,為研究而研究。
但我開始思考這樣的行為所代表的定義,每一天都會等待最後一般的火車的到來,有時會沒人乘坐,有時只有幾個人乘坐時,車長告知我們應該做到第一節車廂時,我會從第五節車廂起身後,走向第一節車廂時,伸進口袋將攝影機的電源打開,我告訴我自己我是一名探索人類行為的研究者,旨在探討人們為什麼必須排斥自己的身分?以及為什麼人們總是無法認清自己的身分呢?我甚至將自己的研究方法寫成一套規則,並打算以論文的格式來撰寫,最後將研究結果發表出來,但我現在被一個問題所困擾著:『探討出人們是蒼蠅的身份之後,然後呢??難道要丟一塊腐肉給他嗎?』
無可避免地,我被自己是人類這個想法所侷限住,甚至我會害怕人類真的像一隻蒼蠅的話,難道我們必須去舔食垃圾桶裡的餿水嗎??難道我們不能拿著湯匙和筷子,吃著乾淨又美味的食物嗎?但這時候我又會想,什麼是美味的食物,難道餿水不好嗎?但這時我又再想,那人們為什麼要吃乾淨的食物,或者是說為什麼我之前必須吃乾淨的食物,而不是一開始吃著腐臭的流質狀食物?但我又開始再想,如果我們現在吃著腐臭的食物,難道就能代表著什麼嗎???只不過是吃了一大堆細菌的食物而已,能瞭解到什麼嗎??蒼蠅本身的身份價值無法中得知??但我又想著‧‧‧‧‧‧我被自己一堆的想法淹沒,我找不到出路,我不斷重設不同的假設,但仍然無法從中得到什麼??瞭解其行為,然後呢??接下來呢??又能做什麼呢??或者是應該做什麼呢??
接著,我開始吃著腐爛的食物。
我只想要把研究做得更加完善,讓自己的假設能得到佐證,讓自己能夠更深入了解人類的本質,因此我將肉塊丟進一個塑膠垃圾袋裡,放在餐桌上面,並每一天期待那腐臭的味道傳來,但在那之前,我必須先忍受自己吃著乾淨的食物,吃著食用油煎炸的食物。等到腐臭味從垃圾袋的封口傳出來時,整整等待了17天的時間,必須確保袋子的食物是完全腐敗的,而非一半腐敗,一半還保持著新鮮。我記得我開心地打開封口,但從垃圾袋飄散出來的臭味讓我無法接受,我無法瞭解這股臭味所代表美食的象徵。我記得那時我還戴著衛生塑膠手套,拿起那塊腐敗至極的肉塊,而且已經無法看到原來的模樣,但我張開嘴巴咬了一口,那刺鼻的味道我到現在仍然記得,而且肉質原本緊實的力道方程式已經被微生物所破解,讓我能更加輕鬆地入口,並在嘴裡咀嚼的口感像五花肉的油脂一樣,融化在嘴裡,我強忍住那種刺鼻味道,並讓自己吃下第二口時,從胃裡竄伸上來的臭味,像個水母的觸手一般,讓我在也不能吃下第二口,當場將剛剛吃下的吐出來,而且還吐在自己的夾腳拖上。
儘管如此,我養成兩天吃一塊30g腐敗生肉片的習慣。
有了第一次關鍵性的突破後,我開始研究蒼蠅的特性和行為,因此我開始飼養蒼蠅,將它養在我自製的盒子裡,其設計的方式是避免在餵養時逃脫而出,過了一段時間後,我開始發現蒼蠅其實跟人類很像:吃,長大;交配,孵化後代。在肉塊吸吮的模樣,在空中飛翔的模樣,用前腳整理後腳的模養,停止不動的模樣,嗡嗡的聲響跟人們的講話聲不是一樣嗎??當生物有了自己在世界上生存的方式,我想那應該是生物適應著上帝所給予我們的挑戰:活在有著大氣壓力的空間,活在一大堆細菌微生物的空間維度裡,即使是蒼蠅跟其他的生物也是一樣,或者是像人類一般,活著並沒有做什麼??活著就只是活著,就只是活著。
儘管如此,我對於自己是人類這個事實卻不曾質疑過,我不是那些在電影裡瘋狂的科學家還是某位政治狂人,我仍然保持著理性的自己,對於自己的身份毫不愧疚,甚至我以人類的身分感到驕傲,因為身為人類有了人類獨特的思考模式,我可以擁有幾千年前人們的知識,甚至我可以毫無忌憚地做夢,我所有的一切不會因為我現在的研究而被侷限,甚至覺得我快要摸到宇宙的邊緣,而且在過程中我嚐到不曾體驗過的快感,甚至可以說是狂喜,儘管袋子裡的腐肉讓旁人無法與我的研究所獲得狂喜作出聯想,但在內心裡快要爆炸的快樂是不可言喻的。緊接著我開始為自己的研究安排一系列的實地調查,在各個不同的區域,各個不同的人們,在不同的時空背景下,甚至腦海裡各個不同的思維想法,我像個開拓者一般,大膽地做出假設,儘管目前的研究結果還不知道為以什麼樣的方式發展,但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可以完成這份研究,就算會花上我一輩子的時間,直到我在以無法看到紙本上的文字,甚至我連自我的自治行為都消失時,我仍然不會放棄,我在我的桌子前面的牆壁貼上一張紙條:
『你可以輕易地說出放棄,說吧!』
但我絕對不會說出放棄這兩個字!!因為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原來自己來有這股力量做著一件事情,而目前我所知道的就是完成它。
夜晚很容易從手裡脫離,有時候我會忘記自己明天其實是要上班的,每一天回到家裡就是開始進行研究,分析之前實地調查的結果,並運用所有的分析軟體工具,得出那密密麻麻的數據,自己再寫出一段小結論,然後回到自己的假設,驗察是否吻合,或者要如何修正?這樣的工作讓我在厭倦的上班之後,得到了心情壓力上的紓解,你無法瞭解到那種上班無法做著自己快樂的事情,每一天就是報告、微笑和無趣的互聊,有時候我很想讓自己的靈魂脫離那個當下,回到家裡,無拘無束地做著研究,讓自己腦袋的想法不斷地碰撞,像個粒子互相旋轉撞擊,而不是在辦公室裡,機器式做著無意義的事情,寫著虛偽做作的信封開頭語,假裝感興趣地分析財務收益,我只想回家做著研究,而不是在這裡與老闆耗時間,有時候我真的很想打破老闆的頭,然後將我想講的話寫成一張A4,清楚地條列出來,然後塞進腦袋裡,再用白膠將腦袋黏起來。
但最讓我期待的是,下班過後搭著火車回家的那個過程,我不但可以好好地觀察著人們的舉動,又因為是下班人潮的湧現,所以我根本不擔心口袋裡的攝影機會被別人發現,我只要眼神呆滯看著某片窗戶上的黑點,然後再用細微的動作,讓鏡頭清楚地對焦在對方身上,有時候我會來回搭乘好幾次,只是希望自己的觀察樣本數能多一點,這樣分析下來的誤差就可以減少,得出的研究結果才會更符合人們的思考邏輯和行為舉動。一回到家,我會忘懷地看著自己所錄製到的影片,看著對方無聊的發呆,看著別人玩著手機,在下車時別人不小心撞到時所露出嫌惡的眼神,細微的眉毛緊蹙,有時我會重複播放好幾遍,直到自己滿意為止,但每一次我專注著研究時,天已經亮了,我就得起身走到浴室,沖洗自己的身體,但有時候真的不想讓身體上的味道消失,因為這是人類最純粹原始的,最接近人類本質的一件事情,但每個人好像會排斥接近本質的事情,彷彿看清自己的缺陷是一件犯罪的行為,是不被允許的事情。
生活漸漸回到以往充滿希望的時光,每一天都有值得去做的事情,每一件事物都讓我好奇不已,彷彿在這之前我的雙眼和所有的感官知覺都被矇住一樣,直到我開始研究過後,我才從中逃離出來,並重新得到一份全新的力量和生命力,讓我可以自己去探索這未知的事物,然後這段美好的時光就像封罐的果醬罐一樣,所有美好的時間都留在那一刻,而且每一天的喜悅就向被保存在罐頭裡一樣,味道不減,香氣更加濃厚,且讓我感覺到有一骨被交付的使命促使我去完成,並用來回應這段美好時光的駐留。我記得我還跑去買了一套全套的蒼蠅裝,我記得我當時站在鏡子面前,看著自己最後戴上蒼蠅頭時,我的內心有多麼激動興奮,彷彿我之所以會研究早是原本註定好的事情,而我現在走在上帝為我安排的道路,而且我一路走來安安穩穩、心無旁騖,像個熟睡的小孩一樣,無憂無慮地長大。
但現在的我卻渴望著死亡,那份研究已經成為記憶裡的某個產物,已經不像捧在手裡那種暖暖的滋味,像個煙縷一般,我已經忘了我當時做出什麼樣的假設,初步的結果是什麼呢??我像個老頭子一樣回憶著,但現在的我卻不能做著任何事情,所有陪伴著我就只有無盡無聲的時光,所有的熱情像個被擦拭到的痕跡,僅能從那殘存的線條裡回味著。
在整個研究過程中,我充滿著快樂和興奮,但也同時冷靜地思考判斷,但就在某一天搭乘火車時發生了一件事情,讓我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所做的研究:『自己是否為偏執狂?』又或者是『人類根本就不能以蒼蠅為探討論點?』
這是影響我這幅模樣的轉鍥點,有時我會再想自己是否應該坐上火車?那一次的出差是否一開始就該推掉?難道我需要把那名小孩子的那句話放在心底,不停重覆思考著嗎?而我真的需要做出那件事嗎???有一大堆的論點值得探討,但卻在那個當下就就突然被綁住手腳的窘境,不知道我應該做些什麼??忘記自己還有嘴巴向別人求救,忘記自己其實有許多替代方案可以解決這件事情,而不用像現在一樣,被一綑綑的紗布包裹著身體,忘記自己曾經是可以邊跑邊跳,忘記自己原來是一個獨立的個體,甚至不需要被一大堆的插管和機器聲來述說著我的生命,我從來不曾那麼討厭自己,就彷彿是被自己的靈魂所遺棄一樣。
記得那次我是興奮的,我被公司派遣出差,坐著火車而不是搭乘那安靜無聊的高鐵,我戴起耳機,保持著悠閒的態度但卻謹慎地觀察著四周,我只記得我的研究已經快有一個爆炸性的結果,而現在我卻想不起那個結果是什麼?當你被關著一年,每一天眼睛睜開只能瞪著天花板,而且是一塊毫無美感的天花板,我想任憑任何人都忘記所有事情,包括自己的記憶和情感。那時我開心地搭乘,直到他的闖進。
「媽,有人沒洗澡!」
「安靜一點,這樣很沒有禮貌!」
「媽媽,真的啦!有人沒洗澡,我有聞到!」
我自己承認,只要放假不工作時,為了更了解蒼蠅的習性,我會選擇不洗澡,三餐吃著腐臭的食物(而且比其他的食物更好入口),但只要我一出門,開始工作時,我會讓自己的身體洗得乾乾淨淨,噴一點香水,打一點髮蠟,讓自己的外在形象好一點,因此我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會被識破,因此當那名小孩在講時,我甚至希望他能再往前走幾步,讓他瞭解到什麼是衛生乾淨,但那名小孩子卻只看了一名男生,皺了一下眉頭,但卻連看都沒有看我,卻直接走了過去。
接下來說著:「媽!就是他啦!他沒有洗澡!」
『所以是誰?』
是他那個人沒洗澡,而是他(蒼蠅)沒洗澡呢??難道蒼蠅會洗澡嗎?難道洗澡所代表的意義,就是不會被別人(或說是別隻蒼蠅)指指點點嗎??所以我現在每次出門都會洗澡是有必要的嗎??這時候我發現所有的事情回歸到一點:『人是蒼蠅嗎?』,但這樣會推翻到之前的假設和所有研究的結果,當人不再是蒼蠅時,當人就是人時,當火車不在是腐肉,當火車站不再是垃圾處理場時,那人的定義為何呢?難道我之前所做的研究都是一張張沒用的白紙,不會有人感興趣,不會有人因而得到啟發,但這時又會回到,『人為什麼不能是蒼蠅呢?』,如果不是,那為什麼生物與生物之間會有一種奇妙細緻的聯結,那如果是,那為什麼我們會有一套獨特的生活方式,而不是與其他生物的生活模式相同呢?但這時又會想到,『吃,長大;交配,孵化後代』這個永恆不變的生物生存法則,人也是,蒼蠅亦然,其他的生物亦也不是嗎?
之後,我又陷入一種瘋狂的狀態,不斷想著這個問題,想著自己的研究,甚至自己的目的地到了,自己仍然不知道,是等到所有人都走了,火車的聲音和地板傳來的微微震動感消失了之後,才發現原來所有的人都走了,包括那名小孩和那位沒洗澡的男人,之後我下車了,之後我就搭下一班火車回家,重新面對自己的研究,考量著:
『研究要全部刪掉,還是重新假設問題?』,但依目前的狀況,刪掉這個動作是勢在必行的!
當回到家裡時,發現地板上有一大堆的垃圾,每一次開關門都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要不然一丁點的味道飄散出去就完了,看見那件蒼蠅裝,當時穿上去有多麼開心,而現在我就像一位變態狂一樣,居然會因為穿上詭異的服裝而興奮,居然會被那無聊的東西而感覺到自己有一份使命感等待我去完成,看著培養腐肉的垃圾袋,看著散落在窗戶邊、沙發上、櫃子上、電視機上,到處都可以看到研究的紙張,而且每一張都有密密麻麻的文字敘述,而且以前在寫時,都會想說這樣寫法在發表出去後,是否會得到讚賞?但現在我已經不再在乎那虛無飄渺的成就,不在乎自己能得出什麼樣的結果,我覺得我的人生被毀掉了,被某種不明物給毀了,當所有事情變得不那麼地迷人,它們只能死板斜著一旁躺在地板上,而我們就像被迫穿上一套人偶裝,把每一件事情看得多麼美好,當付出所有的精力和時間,換來的是再一次地懷疑自我,這時我又重新穿上蒼蠅裝,看著鏡子緩緩將蒼蠅頭套入頭上時,我覺得自己被欺騙了,被一個冠冕堂皇的謊話所欺騙,自己辛苦找尋的真理就只是一顆蒼蠅頭套,和蒼蠅裝背後的假翅膀,研究把自己的人生被毀了,而所有事情的發生,都是自己加速它的發生。
你相信當人被自己打敗時,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嗎?
我記得那一晚是我人生度過最痛苦的時刻,不斷地回想以前做研究的那份快樂、吃著腐肉的感動、穿起蒼蠅裝的興奮、搭乘火車觀察別人的冷靜、調整鏡頭的從容‧‧‧‧‧‧等,但現在就無法避免的是,我至今所做的都是一件浪費時間和生命的事情,以前所認為的快樂只是自己所幻想出來的,沒有人敢吃腐肉,沒有人會認為自己是蒼蠅,更沒有人會因為人類原來不是蒼蠅而躺在地板上沮喪。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久到我忘記時間的存在,甚至連自己的存在感都消失了,當我意識到自己翹了班,不把出差當作一回事,直接回家躺在地板時,突然閃過老闆的臉,哈!有時會在奇怪點想奇怪的事!
我打包所有的垃圾,將那箱(原本是自製的盒子,最後演變成自製的箱子)蒼蠅的窩和所有研究紙張,任何跟蒼蠅有關聯的東西,全部打包,拿去丟掉,但當我走到垃圾箱時,突然有一股衝動想把腐肉帶進火車裡,想要再次試驗人類到底是不是蒼蠅,說不定我之前的研究是有用的,因此我又將所有的垃圾(此時會稱為珍寶)拿回家裡,再一次到火車站,再一次搭乘火車。
此時,彷彿回到我第一次認為人類是蒼蠅這個事實的那晚,人擠人的人潮,學生組群一大堆,但手裡拿著腐肉的袋子,用一個紙袋裝著,等待火車的進站。
等到我站在火車裡,抓著欄杆上的扶手,另一隻手緊抓著紙袋,一心一意只希望人們可以發現袋子裡的內容物,希望我的研究能得到佐證。緊張又興奮的心情讓我差一點克制不了渾身的顫抖,我低著頭看著抓住紙袋的手,希望別人能開口問起紙袋裡放的東西,我想只要有人一提起,我一定會克制不了跟他講述我的研究,因為研究的孤單會讓人更想與其他人分享成果,但始終沒人提起,一次又一次的來回搭乘,沒有人好奇那個紙袋,更沒有人聞到袋子裡的味道,我在最後幾趟將腐肉的袋子封口打開,而且整個車廂都是腐肉的味道,這是我所有的實地調查中最大膽的一次,畢竟研究者要有大膽的冒險才會有所收穫,但仍然沒有人提及,我甚至將我那希望被別人問起的炙熱的眼神,赤裸地看著對方,但對方只是無感地轉過頭,聽著耳機裡音樂,又或者是無聊地發呆著。最後,我放棄了最後一班的火車的到來,因為我知道所有的研究都像沙子的階段了:想握也握不住。
這時我想到我桌上的那句話:『你可以輕易地說出放棄,說吧!』
我不知到自己走了多久,有時候在無法定義人的一生時,是不是連空間和時間都變得不重要呢?
回到家後,我直接躺在一堆垃圾堆裡(已不是珍寶了),那晚,我無法睡著;那晚,我只有充滿著恨意;那晚,我只想摧毀把我的人生摧毀掉的人;那晚,人變得不重要了;那晚,人應該就像隻蒼蠅一樣:『因光而誕生,也因光而毀滅‧‧‧‧‧‧』
每一種生物都有趨光性,包括人類,只不過人類的趨光性還包括了媒體報導。這個舉動或許是白癡所會做的,但我已經沒有辦法忍受那種在心底不斷蔓延的痛苦,所有的一切變得不再重要,僅管現在我一想起那種感覺,雖然過往的記憶已經不那麼清楚,那起伏的心情已經獲得慢慢紓解的狀態,但那種不明確的痛,摸不到但卻可以感受到痛的感覺,現在仍然可以感受到當時那股情緒的衝擊:被情緒所淹沒,當時我只是想找個人來贖罪,我記得那時,我不斷在火車站徘徊,只希望能再找到那名小孩,我想問他一些事情,我想知道他的想法,但我想在當時的我,很有可能會用雙手掐住他的脖子,向折斷竹筷子一樣,不帶感情地結束他的生命。
人生的際遇不會像當時那麼地有衝擊力,那麼地啟發性。
我一次又一次回到火車站,一次又一次看著人類的行為舉止,一次又一次想著是否還有其他的方式可以解決,一次又一次想著自己未來的生活,但再也沒有像那一天一樣,多麼地強烈想要毀掉一個人,或者是說毀掉一整個火車上的人,像個捕蚊燈一樣,我親自開啟開關,然後所有的人趨近那美妙的燈光,最後再由媒體為我再一次打開燈光,讓世人了解到我的想法,再一次讓世人趨近我所發明的燈光,讓所有的人了解到整件事情的背後都有一個難以言喻的定律,最後再讓人類瞭解到其實本身跟其他的生物沒什麼兩樣,沒有什麼特別,尤其與蒼蠅最像。
我記得當時的心情比任何一次的觀察還要冷靜,因為長期以來的觀察,沒有人會在意你手上拿的東西,更不會有人會猜測你的包裹裡有一顆炸彈,更惶恐是由一位穿扮悠閒輕鬆,像一名要回家的遊子。
火車開始啟動,一樣在一開始時是緩慢地開,彷彿人類是個脆弱的碎片一樣,在停靠站時有個慣性使得人們往前仰,但沒有人會在意,沒有人會在乎在火車上所發生的任何事件,因為人類就像個蒼蠅一樣,需要一個光芒,需要一個指引性光芒,需要一個通往死亡的指引性光芒。
但再出發10分鐘過後,我陷入一個歇斯底里的狀態,我無法接受自己必須成為那個開啟開關的人,我不想要成為負擔那麼重的人,我不想讓自己的人生因為這個小失敗而跌入無可挽回的地步,我的人生值得更美好,值道用更多的笑聲來堆疊,而不是只能在這裡低著頭,強忍著哭泣時發出的啜泣聲和鼻涕聲,任憑眼淚像個該死的噴水器一樣,而放在膝蓋上的包裹像隻沉睡的忠誠小狗,緩慢遞減秒數的滴答聲是它對我的不捨的呼喊,它會保護我不被任何事物傷害,它瞭解我的一生應該要如何撰寫(爆炸是最後的終點),甚至它知道如何減輕那心裡不平衡的痛苦,但它唯一不瞭解的是人們有多麼地脆弱,多麼地無法忍受被情緒帶著走的感覺,或許豐富的情緒讓人類有了可以感受世界的能力;但也讓自己更靠近世界黑暗無情的一樣。
我拿起包裹,在一處不知名的火車站下車,沉重的包裹仍然再倒數。
我走到火車站裡的廁所,將門鎖上。
最後等待那爆炸的瞬間。
但在之前,我必須先好好思考一下,等一下被人發現時,我會是以什麼樣的方式呈現。
我繼續看著那個放在坐式馬桶蓋上的包裹。
最後,我仍然繼續活著,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活過來,我沒有想活下來的體悟,我甚至想逃離整個世界,或者是希望世界能拋棄我。
儘管如此,『我仍然認為人類還是一隻蒼蠅一樣,只不過火車已經不再是一塊腐肉,而是整個世界都是一塊腐肉,我之前的眼界太過於狹隘了,之前的假設都太像小家子氣了!』
但又能夠怎麼樣,當你無法行動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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