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3月,笛子被公司指派去哈爾濱出差,為期兩個月。
當聽到主管指定我去的消息,笛子的心裡可是百般的不願意,誰要去那個天寒地凍的鬼地方受罪啊?但迫於現實的無奈,笛子還是得乖乖背起行囊,穿上那件會讓你身材變成死肥豬的羽毛衣,再坐六個多小時的飛機,往那遙遠的中國,寒冷的東北,前進!
雖是三月天,哈爾濱仍是一片雪白,零下10℃的溫度凍得笛子的鼻毛直發抖,乾燥又寒冷的氣候,也讓笛子變成夜夜噴鼻血的男人。
到了哈爾濱的分公司,笛子第一個工作就是:協助台灣派駐當地的總經理對抗萬惡的共產黨。說簡單一點就是擔任總經理的眼線,扮演『廖培亞』的角色。
笛子被分到品保部門。
部門成員有老共產黨員一個,年青共產黨員一個,男同志一個,女同志一個,外加老鼠兩隻、蟑螂三隻。
老共產黨姓劉,是品保主管,笛子叫他劉課長。只會抽菸、喝酒,其它都不會。
年輕共產黨叫馬艷波,女的,笛子管她叫馬波,獨立有主見的女生。
男同志叫宏偉,一個剛從學校畢業的大男孩,身強體壯、思想單純。
女同志叫雪芬,一個長髮披肩的女孩,心思細膩、工作認真。
老鼠叫Mickey&Minnie,蟑螂叫小強。
剛開始接觸的時候,笛子發現這群大陸人對劉課長唯命是從,把笛子當成外人,處處提防著笛子;還是我們家的小強親切,不時躲在笛子的抽屜裡,給笛子一次又一次的驚喜。
大陸人的腦袋很呆板,只聽他們認定的主管的話,所以笛子工作推展起來格外困難。但隨著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當這群年輕人發現笛子會在公司產品出狀況時和他們一起出來處理、面對客戶,而他們尊敬的劉課長則躲在吸煙室裡抽菸時,慢慢地對笛子的印象有了改觀。心防一打開,無聊時也會跟笛子開開玩笑,說一些他們工作與生活上的事情。笛子慢慢融入他們的團體,擺脫和小強一起縮在牆角畫沙沙的日子。
哈爾濱出差的生活單調又無趣,不像台灣多采多姿。
一個星期五的下午,笛子看著他們換上便服準備回家,突然嘆了一口氣。
「真羨慕你們,可以放假回家休息,作自己喜歡的事情,我也好想回台灣打羽毛球,但是沒有辦法呢!」
宏偉一聽,好奇的問:「俊哥,你喜歡打羽毛球啊?」
笛子點點頭:「嗯!我在台灣每個星期天都會去打球,現在不能打了,總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們離開公司後,剩下笛子一個人待在辦公室裡,孤獨的望著窗外,望著低垂的夜幕…。
『我好想回台灣打球啊!!!』
星期一早上,笛子剛踏進辦公室,就聽到宏偉洪亮的聲音:
「嘿!俊哥,你看我去市裡給你買這對羽球拍,你喜不喜歡?」
「呃?你怎麼突然想到去買球拍啊?」
「就你說喜歡打啊!我當然要幫你買囉!」
我望著那貼著十塊人民幣售價的羽球拍,不禁一笑:「傻瓜!那我們要去哪裡打啊?」
「去倉庫啊!我跟生產的張課長說了,中午吃完飯可以去那邊打。」
「倉庫?」沒錯!就是那個四周堆滿貨物,中間留下一塊空地的倉庫。
吃過中飯,宏偉這年輕小夥子,就領著笛子進入倉庫,釘孤支!
我們在空地中間劃一條白線,說球沒打過白線就算輸一分。
這種打法跟小時候在家門口打球一樣,只打好玩的,贏了沒獎品,球撿最多次的人會不爽。
當然啦!比賽結果不用猜也知道,因為笛子叔叔是有練過的。
宏偉一下子就抱了一個鴨蛋。
「再來再來!」宏偉不認輸的說。
接著你就看一個蛋、兩個蛋、三個蛋、四個蛋…,
「哇!五蛋獎!」宏偉五度五關得五蛋,臉色比大便還難看。
我和宏偉在倉庫裡打著羽毛球,吆喝的聲音引來生產單位同事的圍觀。
「咦!我們倉庫裡還可以打羽毛球啊?」大夥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看著宏偉被我慘電的模樣,一些同事再也忍不住。
「宏偉你不行啦!換我來換我來。」一把搶過宏偉的拍子。
一連換了好幾個人,結果依舊抱蛋,鴨蛋、鴨蛋、鴨蛋,
笛子終於為台灣人爭一口氣囉!這種喜悅怎一個「爽」字了得。
「好,明天我從家裡帶球拍再來跟你比過。」輸球的同事不服氣的說。
就這樣一些同事自發性的從家裡帶球拍來公司,湊一湊有六七支,也可以打雙打了。看大夥這樣熱衷,笛子跟他們說了一些簡單的基本動作後,就由他們自己玩了。之後每天中午,笛子吃完他們為我準備的生大蔥後,第一件事就是往倉庫走,去看他們不分彼此是甚麼單位,大夥一塊開心的打羽毛球。
「俊哥,你也一起來打吧?」大夥邀我說。
「不了!我在台灣已經打很多了,你們打就好了。」
不知怎地,能看著他們愉快的打著羽毛球,嘴角洋溢著歡喜的笑容,
笛子的心裡就十分開心,比自己下場電他們還開心。
大陸的球拍容易壞,才打沒幾天,有的網線斷,有的拍框歪,也有中桿脫出握把的。瞧他們又是用膠帶貼、快乾黏,搞得每支球拍都像木乃伊似的。笛子看了心疼,跑去向總經理爭取,給他們一些經費買新球拍,讓員工有正當的休閒活動。總經理聽了有理,不但給了買球拍的錢,還奢侈的讓我們多買一個羽球網及兩筒羽毛球。
好啦!球有了、拍子有了、網子有了,那就剩下的場地囉!
笛子上網查場地的尺寸規格後,生產單位的同事利用休息的時間,
在倉庫的空地裡用油漆劃出一個長方形的羽球場。
場地完成那一刻,大家高興的又叫又跳,就像小孩子得到心愛的玩具一樣興奮。
「我們」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羽球場…。
從此,笛子在哈爾濱也能享受到打羽球的快樂了。
笛子為他們講解正式的雙打規則,並安排他們分組對打,
輸的一組下場,由另一組替補,這樣交互的打著。
偶爾手癢,也會下去插花,重溫初學者的打球樂趣。
而時間總是在你最快樂時候,不知不覺的溜走。
兩個月的時間一轉眼就到了,笛子要回台灣囉!好棒!
打電話跟台灣總公司說:你們笛大爺要回去啦!
結果公司傳來的訊息是:因為SARS的關係,派駐海外的人員暫時停止回台,包括…那個叫笛大爺的。
我咧!心情又down到了谷底。
沒想到那群「阿六仔」一聽到笛子我不能回台灣,興奮的跟中樂透一樣。
大夥圍著我:「哇!好棒喔!那俊哥又可以教我們打球了。」
「喂~~~,現在的我只想回台灣,不想教你們。」我沒好氣的說。
說歸說,我還是會在中午跟著他們一起打羽毛球,這是我現在唯一的娛樂。
到了七月,哈爾濱集團總部發下一個公文,說要舉辦一個羽毛球比賽,
每一個單位都要派人參加,打雙單雙三點,地點就在平房區體育館。
真是見鬼了,這鳥地方也有羽毛球比賽耶!不可思議!
不過笛子還是在比賽前為他們小小的訓練一番,我想讓他們快樂的打球就好,不要有壓力,就簡單的說一些移位跟互補的觀念。
比賽當天,笛子真的看到一堆大陸人在體育館練習耶!四面球場擠得滿滿的。
看了一下水平,嗯嗯!雖有幾個厲害的,但大部份仍是初學者居多。
笛子原本想當教練觀戰就好,排點的同事卻偷偷的把我的名字寫下去…「單打!」
呃!感覺背後有點刺痛,好像被人偷砍了一刀。
哈爾濱集團的員工人數大約一萬多人,雖有專屬球隊,但球隊的高手都不屑來打這初學者的比賽。而二線的球員,笛子還可以應付,穩穩的幫我們單位拿下單打這一點,雙打再由宏偉他們自己負責。笛子也因此在集團裡贏得一個「很會打羽球的台灣人」稱號。
這樣一路殺進決賽,比賽前一天笛子突然接到總經理的指示,
要我坐「30個小時」的火車到江蘇常州處理顧客抱怨。
「!@#$%^&*()………………。」30個小時…。
我很想要總經理讓我打完最後一場球賽,但總經理說公事為大,還是要我離開哈爾濱往常州前進。
處理完顧客抱怨,笛子趕緊打電話詢問戰況。
宏偉在電話一端失望的說:
「看到你沒出現,對手都一直問:那個厲害的台灣人沒來啊?
聽到你出差更是樂不可支,鼓掌叫好。最後我代替你下去打單打,結果…輸了。比數1:2…。」
宏偉是個感性的大男孩,聽到他帶有哽咽的聲音,我想他一定很自責吧!為了代替我的那場球賽。
回到哈爾濱,我看見宏偉很拼命的在練球,還主動邀我和他推球。
練完球,我幫宏偉倒了一杯白開水,一起坐在倉庫的貨架上。
「俊哥,要是決賽那場球你在的話,我們一定不會輸的。」宏偉嘆氣的說。
「宏偉!俊哥知道你很在意那場球,不過輸了就輸了,下次再努力就好啦!況且我們又不是選手,所以不要那麼在意,反而我擔心你這樣過度的練習會很容易受傷呢!你記得,我只要你們能快樂的打羽球,享受和朋友同事一起運動的樂趣,其它倒是其次了。」
宏偉低頭不語。
我不知道宏偉有沒有聽進我的話,但我後來看他在跟同事打球的表情,都是認真…而且愉快的。
無形中,藉由那飛翔天空的羽毛球,已經把我們海峽兩岸的隔閡給消弭掉…。
九月份,SARS役情受到控制,台灣公司傳來消息,說笛子可以回去了。
要離開的那天是星期一,是公司例行性週會的日子,大夥都要到會議室聽總經理講話。
我沒去,因為我要趕飛機回台灣。
當負責送我到機場的小李,幫我把笨重行李搬上車時,
我看到從會議室裡頭跑出一群人,是…是宏偉他們,
還有中午跟我一起打球的生產、開發、生技的同事………。
「你們怎麼跑出來了?」我狐疑地問。
大夥異口同聲:「我們跟總經理說要來送你的。」
「……………………。」你們這群傻瓜,幹嘛不好好開會啊?
宏偉紅著眼眶說:「俊哥!你這次走了什麼時候還會再來啊?」
我強忍著心中的不捨,哽咽的說:「不知道耶?有緣我們就會再見了。」
「那我們以後也不能在一起打羽毛球了嗎?」
「嗯!不過你記得,俊哥只要你們快樂的打羽毛球就好了,不管是在大陸或台灣…。」
半年相處的時光,隨著笛子目光的逐漸模糊,畫下句點。
坐在飛機上的我,臉頰還是溫熱的。
打開他們送我的盒子,是哈爾濱「聖俄羅斯教堂」的銅雕。
背面一張卡片寫著:
『再多的言語也寫不完心中對你的感謝!
謝謝你這半年來的陪伴,帶領我們一起學習一起成長…。
回到台灣後,請記得在遙遠的東北,
有一群朋友正在想念著你…。
宏偉、馬波、雪芬、……………。』
剛剛才忍住的淚水,又再次的泛流…。
……………………………………………………………………………………………
故事,結束了嗎?不………。
回到台灣的笛子,還會不定時的請派駐的同事帶羽毛球過去給他們打,也交代一把新球拍給宏偉。
一年後的夏天,宏偉打電話給我,說一年一度的羽毛球比賽,他們得到冠軍了…。
笛子小時候讀地理課本的時候,從沒想過自己會來到這遙遠的哈爾濱,更沒想到會在哈爾濱遇見這群可愛的朋友,還一起打著羽毛球。
聽到這消息,我望著東北的天空…
想像著他們在倉庫裡快樂打球的模樣…
我的心…笑了。
【掛在月亮上的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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