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這兩瓶酒帶去官兵活動中心,晚上請叔叔伯伯吃飯要用。」在廚房裡忙進忙出的母親手裡忙夥之餘,嘴裡不忘交待著。
父親偏好賞酒,每次出國旅遊,總會帶回一瓶免稅洋酒博取他歡喜。無論是洋酒、大陸酒、台灣酒,只要是好酒,都是他的摯愛。對父親而言,與老同學一齊喝酒吃肉是退休後快樂無上的消遣。
「哦!好。」我將桌上的XO裝進手提袋,再用手拎著測量它的耐重度。
來回走動不已的母親繼續唸道:「這次妳老爸的同學,好幾位難得從南部上來台北,今晚特地住宿在空軍官兵活動中心,我們請吃飯也是應該。」
「吃飯……反正老爸他們不外乎是聚在一起吃吃喝喝。」我喃喃自語著。退休的老兵,最大的興趣就是三五好友相聚小酌,無論是誰過壽、誰誰家女兒結婚、誰誰誰家孫子滿月,都是聚會的好題材。
晚上的飯局當然是賓主盡歡,大家都吃得很滿意。酒足飯飽之後就是隔日的主要節目──父親的告別式。
心肌梗塞奪去父親熟悉的身影,也帶走家人歡樂的靈魂。無法接受事實的我們,依舊懂事地做該做的事,招呼著特地北上看父親最後一眼的昔日舊友。
典禮簡單亦莊嚴隆重,隨著樂隊的號角聲響親友們陸續搭乘巴士隨著前導車登上五指山,尾隨在後的是一輛雪白色的救護車,在山間行走更顯出那刺目的紅色十字。
救護車?是的,來自新竹的伯伯搭著救護車前來吊祭,觸目驚心的警報器顯示往生者走得倉促,旋轉燈左右搖晃著,如同家屬來不及挽回的平靜。
狂風吹吼的墓地,揚起陣陣黃沙,與停靠路旁的車輛顯得極不協調。
父親的同學們依序排站,向父親行三鞠躬禮。父親的好友──張乾爹,是這次典禮的總幹事,許多大小聯絡事項都靠他大力幫忙,要照顧幾十位從北中南彙聚到台北的同學實在也是樁辛苦差事兒。
「有同學問……能不能給個紅包?因為救護車開到山上來,跟原先談定的價錢不太一樣,司機說要個紅包補貼一下……」包車前來的伯伯向張乾爹索取由他分發工作人員的酬謝金,乾爹心裡不舒服,卻不得不向喪家詢問。
「哦?」情緒蕭條到無法思考,我機械式地從皮包裡掏出六百元的紅包袋交給乾爹轉交,也無力去問究竟是誰要求將車開上山的。
好不容易典禮完成,所有的人都放下了心,從此生者無哀,逝者已矣。順利下葬後,遊覽車再度載著人們前往準備妥素齋的餐廳,這是喪家致謝前來吊祭的親友應盡的禮數。
餐廳裡人聲鼎沸,與白桌布顯得格格不入,望著父親的老同學熟悉地在場地裡穿梭,甚至面帶笑容地舉杯前來主桌敬酒,該回敬還是擠出微笑已經讓我們迷惑得不知所措。
事隔一年後,母親接到來電:「快到╳╳兄一年祭日了,同學們在問是不是要聚在一起慶祝一下?呃……」
母親氣得瞪眼睛:「慶祝?有什麼好慶祝的?」
我凝望著話筒,想起一年前住宿、餐飲以及告別式當天來跟我結早餐帳的收據,不知是哪幾位同學的?
◎寫于父親逝世十週年的寂靜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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