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生九子,不成龍
第一子贔屭,一名霸下,形似龜,好負重
第二子螭吻(蚩吻、鴟吻、鴟尾、嘲風),形體似獸,習性好張望或好險
第三子蒲牢,形體似龍而體積較小,性好鳴叫
第四子狴犴,一名憲章,形體似虎而有威力(一說好訟)
第五子饕餮,好飲食
第六子蚣蝮,性好水
第七子睚眥,性好殺
第八子金猊(狻猊),形體似獅,性好煙火
第九子椒圖(椒塗),形體似螺蚌,習性好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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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不以眼睛看這世界的森,個性無波無浪,異常平靜,永遠只是聽-傾聽周遭一切聲音,腳步聲、說話聲,甚至隱約聽得到花的聲音,一種悄悄地、慢慢地破土、抽芽、生長、綻放花苞的聲音。
那晚,竹園小亭,翦燭西窗,酒過三巡後,森望著即將赴義的聶政。
森依悉記得聶政來找自己的那天,飛雪連天,森流連山林多日歸來,才看見也不知在門外跪了幾時的聶政,撐著幾經摧折的身軀,欲向森拜師學琴,好向那弒父仇人-韓王,展開復仇。
森沒有收他入門,反而兩人倒成了忘年之交,在聶政學成拜別森之時,漆身為厲,吞炭變其音,並擊落滿口牙齒,以期不被仇人認出。
「聶兄,此行吉兇未卜…可否有未了之願?」
「可…否…再…聞…一…曲?」聶政吃力吶著被炭火灼爛的喉嚨。
「只可惜聶兄威比千軍的嗓音,已不復得,若琴音與聶兄合鳴,豈不快哉?」
但見聶政毅然不悔的眼神,森了然於胸。
「古有荊軻易水一歌,今有聶政亭前一曲,就讓在下以琴音為聶兄送別…。」
只見琴音忽而嗚咽,轉而低迴,隨之攀旋,繚繞雲月,時若珠墜切急,瞬展悠揚遼遠,只見聶政一會低頭唇啟閉目輕和,一會昂首睜目對月狂嘯,一曲終了,兩人臉上皆早已淚痕斑斑。
「這首曲,就按作『聶政刺韓王曲』吧!」
森一語訴盡,聶政也起身拜別,再不戀棧。
森明瞭,聶政此別,再無相見之日,然而森早已算過星天運數,這是他的命,誰也無法強行逆轉,即便是他那高高在上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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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興衰勝敗,現下是何朝何代?對森來說,不過是浮雲一抹。
一日,森與那洛神酒敘後,在洛水之上乘舟吹著涼風,隨著微醺酒意,心緒飄浮。
突然聽見洛水邊,華陽亭內琴聲昂揚,仔細一聽,的是不凡,這便驅舟憑岸,信步前往瞧瞧這操絃者是誰。
森閉目傾聽,越聽越往亭其靠近,就在離亭三丈遠時,琴音驟止。
「君是何人?」
森著實吃了一驚,這人…竟然看得見自己!?
一向不愛俗擾的他,總是善於隱藏自己,一般凡夫俗子是看不見他的。
「不過是個愛樂癡人,庸姓俗名不值一提,卻問先生,適才一曲,名稱為何?聽後身如藏身浮雲之中逡行,宛若龍行九天,氣勢磅礡,卻又似攀峰越嶺,小以天下。」
「好!連我將『太山』與『飛龍』這兩曲混編而奏都給你聽出來了,先生並非常人,可否請先生賜教一曲?」
森若再推辭,未免顯得矯揉造作,於是進了亭內,接過了那男子遞來的琴,定神一看,一向鎮定的森都不免心裡打了個突,這人…竟然與當年的聶政長得一模一樣!
於是森輕攏琴絃,將記憶中只為一人奏過的曲子,由指尖撚挑而出。
千年仍然,依是如此繚繞悲慟,森流下了當年未盡的眼淚。
但見這男子袒胸露腹,橫靠於亭,雙手輕擬輕挑,竟然於轉瞬間將這四十一拍曲給學了三十七拍,讓森對這男子更加刮目相看。
「但請先生賜下此曲曲譜,叔夜將不勝感激!」男子聞曲罷,立刻伏地跪拜。
「此曲命理順應歸你,不必多禮,惟傳予先生後,必不可再傳世人,否則有違天常。」森已經明白,這是注定的安排。
於是,森就在這亭上耽擱了幾日,操琴教曲,更與這名作嵇康的男子,論曲評樂,好不自在。
兩人將這『聶政刺韓王曲』加以昇華變調,增音減律後,自成一格,按作『廣陵散』。
「如今曲已成,再也無留下的理由,該是我離去的時候。」森一向清楚,該走的時候,不需留戀。
「就讓晚生以這廣陵散曲送先生一行吧。」嵇康也知道,挽留不過是落了俗套。
於是就在這新曲樂聲中,森再次躍上雲端,回歸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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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便利商店店員互相討論著。
「今天的○○時報銷量真好。」
「當然阿!聽說○○時報老闆,和知名音樂家森取得授權,搜集報紙的集字活動,可以免費換取森的演奏會門票。」
「真的!?我女朋友很迷他耶!怎麼不早說,我也買個幾份來集,還有剩吧?我全包了。」
在熟悉的山林一步步被現代化的都市給吞噬,森也慢慢的學著適應這變化過於迅速的世界。
一開始,森以學生的身份,在某藝術大學裡學習西方樂器,因為參加了許多音樂性比賽,獲獎無數,更因為過人的音樂天賦,與不凡的氣質,被發掘到螢光幕前,旋風似的出了個人專輯,且頗受大眾好評,一度森以為這就是他所必須適應的世界。
新生代優質偶像,報紙很快就給冠上了這個稱號,也從此邀約不斷,出席了幾次記者會、演講、簽名會…之後,疲憊不已的森莫名其妙消失了,媒體遍尋不著他的身影,經紀人出面安撫媒體的新聞一播再播,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也許大眾印象永遠那麼稍縱即逝,大家也在兩個星期後逐漸將他遺忘。
起因是某一個晚上,森出席一個政治意味頗重的晚宴,耳邊聽見,都是某某委員、某某部長見面公式化的寒喧,卻又在轉頭後,悄悄批評對方的一切,包括穿著品味,政治策略等,甚至也聽到不少醜聞。
森厭煩地走出了會場,離開了滿身塵囂、虛假味充斥的地方,想聽聽他最好的朋友,大自然給他的呢喃,卻猛然發現,自己什麼都聽不到,這時,他才體會到,什麼是真正的盲,心盲。
於是森決定悄悄脫下了燕尾服,滌盡繁華,來到東部和山裡的一個小部落,一個沒有什麼人會注意他,卻有人會和著他的琴音跳舞歌唱的部落,定居了下來,據說,這是山神泰逢的後裔部落,雖然森和祂沒什麼交情,但在和祂打聲招呼後,泰逢也只是勉強睜開眼向他笑了笑,然後抱著酒缸繼續睡著。
淒淒然,殤殤恨,舊曲終,新樂奏。幽幽荒墳,隱然生疼。恨亦有時盡,悔亦有時去,空留無垠思綿延!悲耶喜耶?終無時絕。
在搬來第二天,深夜,原本只剩犬吠雞鳴的空山幽谷,傳來陣陣纏綿軟膩的聲音,如泣如訴的低吟了這一首曲,莫非早上隔壁鄰居沙剛口裡說的山鬼,出現了?
聽著聽著,森走下了咿呀做響的木樓梯,來到琴房,這聲音更是清楚了許多,森,也就順着這首曲,輕輕彈唱,輕幽的聲音也跟著音符和了起來,直到東方現出了一道曙光。
隔天晚上,聲音依舊,卻是不同的曲調,唯一不變的,是依然軟膩纏綿,彷彿對森輕輕低訴。
飛簷粉淚洢紅妝,滂雨癫容移步醺。一路笑忘恨嗔癡,半生回眸晴雨盡。
終曲灰滅乘風去,冷酒將醉有心人。垂容夢中落英紛,索命追魂歸路焚。
於是,森抱起古箏,循著歌聲來到了位於山神泰逢住處不遠的一處山洞外,洞內悠揚傳出,正是那空谷縈迴的聲音。
森刻意放輕腳步,卻在寂靜的深夜裡露了蹤,剎時突然萬籟俱寂,森才驚覺自己的魯莽,但卻還是邁步進了洞裡。
只見洞內僅一盞明珠為燈,昏黃光暈,映著洞內一少女瑰麗的臉龐,竟是如鹽似雪,漆黑的眼珠直盯著森瞧,眼神裡好奇多過於驚恐,然而少女似從未與人溝通過一般,嘴巴輕吐幾個單音,卻是不成章句。
森慢慢抽出隨身的古箏,隨意撥弄,隨意彈出『胡笳十八拍』,神奇的是這看似不過十八的少女,竟然隨之輕哼小調,時而淒苦,時而堅毅剛強,竟完全在森眼前呈現,當年曹操向匈奴贖回文姬,而文姬自嘆一生悲苦的滄涼。
曲罷,少女竟和身依偎在森的懷裡,沉沉睡去,像個累壞的嬰兒般,在最信任的人懷裡酣眠。
接連著幾夜,森都在同樣的時刻來到洞前與少女彈唱一首又一首的曲兒,又在破曉時分離去,寧如止水的心中,起了微妙變化,發酵著他腦中靈感,譜出一段又一段,清雅瑰麗的詞句,也唱出萬世絕響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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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豐年慶典即將開始,按照往例,部落裡的酋長要招集村民,請巫師詢問山鬼,明年收成將會如何,這將是部落中最重要的大事,森也破例被邀請參加,他有種興奮的感覺,畢竟對他們來說,自己是陌生旅人,村民卻毫無保留的接納他,視他為一份子。
「哇哩亞撒噥巴卡!」巫師邊念著咒語,邊將採來的綠色橢圓形樹果投入雄雄火堆,果實表皮似乎相當硬實,經過火烤,嗶嗶剝剝地蹦出一些小棉絮,像爆米花般,隨即棉絮又被烈燄給吞噬。
巫師拿著數代相傳的黑木杖,把手或許因數代握持而顯得晶亮,忽然,將木杖伸入即將滅絕的火堆餘燼,猛力挑翻,在以迷濛雙眼看著飛灰,藉此,與存在於林野間的精靈對話。
雖然,森看不懂這些儀式,但隱約卻可以聽到,周遭參天蓊鬱的林木,似乎開始在笑鬧,不安份的透露著什麼秘密,森當然知道祂們在說些什麼,這群遠古即存在的山精們快樂的私語。
這時,一個清亮聲音帶起了一首歌的起頭,原本這是慶典開始前,最普通的起始儀式,聽在森的耳裡,卻令他全身莫名其妙一震,這,不就是每晚伴隨著他琴音輕唱的聲音?森不知是興奮還是怎麼,雙手顫抖,打翻了村民傳著啜飲的小米酒,惹來酋長的不快,招來沙剛,將森半拖半拉地送回住處。
「剛剛那個聲音喔?那是巫師的女兒莎邦啦!每年都是她幫祭典開始的,她是我們這部落第一個通過了山的考驗的女戰士,我們村裡的男人都想娶到他回家的」沙剛邊陶醉似邊說。
仔細想想,是這個聲音沒錯,雖然高亢了許多,但不會錯的!
森又慢慢踱步,走到了巫師專屬的石板屋前。
「你!今天冒犯了慶典!還來做什麼?」一陣嚴厲斥責這時傳來,是她!?
「這是…這是妳第一次對我說話…」森這時才發現,嘴唇乾燥的話都說不清楚。
「當然!我們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見面?」有著小麥膚色,清麗大眼的莎邦,眼裡閃過一絲疑惑。
「嗯…謝謝妳,每天晚上哼曲子給我聽、陪我創作,讓我找到靈感,也讓我找到曾經在都市被封閉的心」森沒聽出端倪。
「我?每晚哼曲子給你聽?」莎邦眼睛斜睨著他。
「我想…你認錯人了,那應該是我雙胞胎的妹妹,她叫莎潔,不過…,媽媽就說他是山神泰逢的女兒,她從小就被送進山裡,所以她根本沒接觸過其他人,晚上也只能睡在後山的一個洞穴裡面,不會也不能和人說話,我想,你晚上聽到的,就是這『山神的女兒』在山洞裡唱歌吧!」莎邦帶著一絲鄙夷,說出了這些話,接著又說。
「哼!她又開始了,每次村裡的男人聽到她的歌聲,都會以為是我,拼命跑來求我唱給他們聽,哼!我就偏不告訴他們,是她唱的!」莎邦舞弄著手裡的彎刀,狠狠地削劈著屋簷的木頭,一刀軋著一字,從齒縫間擠出這最後一句話後,掉頭便走。
留下一襲夕陽,和森一襲無限延伸的影子。
那晚,森回又到了山洞,卻發現莎潔倒在血泊裡,容貌被她自己以刀刃割花,連舌頭也割了,然而一旁以血而書『紅顏薄命』四個大字,自此香消玉殞。
森試著在黃泉下尋找,是否有她流離的魂魄,卻怎麼也找不到。
那晚,洞外下起了磅礡雷雨,伴隨著森整夜哭喊,不止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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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逢!給我出來!」森難得露出龍的面貌,發出陣陣怒嚎,在凡人耳裡,彷彿旱雷平地而起,霹靂逡行。
「是你?你不是好好的在我這居住?怎麼,住得不舒服阿?」泰逢還是一嘴酒氣,似乎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我問你!自從顓緒帝截天梯、定天律,不就說了不能如『河伯娶親』一般,驚擾百姓,怎麼你收起女兒來啦?還非得放在你家後院養著?」森質問。
「她…其實她…這…」泰逢吞吞吐吐地說著。
「她…就是當年的蔡邕的女兒,蔡文姬…」
「這…怎麼可能,你最好從實招來,免得我上崑崙告狀去!」
「的確,她就是當年曹操傾力相救的文姬,這得要從頭說起了。」泰逢慢慢將過去娓娓道來。
原來,當年文姬被擄於匈奴,卻惹得匈奴世家因她而鬥爭四起,就在她已斷了回漢的念頭,沒想到曹操卻以五十萬軍馬,換了她回來,然這一生悲苦,讓文姬溘然長逝。
說來也是男人自己的錯,這閻王卻因匈奴左賢王與曹操,都曾為了文姬而大開殺戒,認為她責無旁貸,於是剝奪了她投胎的權利。
一縷芳魂,在世間流連千年,後來遊盪到了太華山,被一隻千年肥遺給看上,想納她為妾,剛好被泰逢路過給撞上,泰逢就這麼和牠鬥了十天半個月,終於將牠擊殺,將她救回和山。
正好那年立夏,部落裡一個女人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女嬰,其中一個卻因為太過虛弱,即將早夭,於是泰逢自作主張,將文姬的魂魄放入了嬰孩體內,順道也封了她悲苦的記憶。
然而泰逢也怕被陰司所查,於是向女孩母親編了理由,收了莎潔為女,護著她過了十八年。
好巧不巧,偏偏森來到了這裡,更剛好見到她的那一刻,森彈了文姬當年自譜的『胡笳十八拍』,一生悲苦記憶隨著森的曲音,一天一天湧現,文姬感受到了森這些日子的纏綿愛意,然而她明白,這是很沉重的負擔,對她對森都是,她甚至感覺得到森愛上自己後,必需付出的代價。
夠了,這樣的歷史她不想再重演,無論是左賢王或是曹操甚至是森,都夠了…。
於是她選擇了離開,離開這現在愛她的男人,選擇魂飛魄散…
森慢慢聽完泰逢說完始末,默然離去,回到了山洞。
他緩緩抽出古箏,信手一揮,彈得正是那曲『胡笳十八拍』,似在追往,如癡如狂。
一曲便罷,森將古箏留在莎潔(或是文姬)身旁,轉身出了洞,順手封了洞窟,也封了自己的一顆心。
又西六十里,曰太華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廣十里,鳥獸莫居。
有蛇焉,名曰肥遺,六足四翼,見則天下大旱
吉神泰逢,其狀如人而虎尾, 是好居于萯山之陽,出入有光。 泰逢神動天地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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