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了沒，要不要喝酒？ 別人所相信的事竟然沒有那麼理所當然成為我所相信的事，真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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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全世界只剩Sek還記得這個故事。 

那時候什麼我都寫不出來，卻總是幻想自己頗有志氣；他不斷與陌生人做愛，以為童話故事裡白雪公主得到的那個親吻，可能類似面前這個臭嘴厚唇。我們都把希望寄託在下一個，或許時間、或許空間、或許王子，不確定什麼東西卻專注期待的莫名所以上。

因此Sek才會在我說起電視影集那段故事時，完全沒辦法克制地大哭起來吧？喂喂喂你不要哭啊，這只是個電視劇情。不、不然我、我再講一個好笑的。五花肉在百貨公司上廁所沒鎖門結果，那、那個屁股夾大便時被看到......

唉唷，你哭個屁啊！

那一刻之前，對生活Sek跟我彷彿已經失去所有情緒，當每一位走在路上的行人都是我們成為人生失敗組的對照時，不得不在這樣的情況下學會無賴、練習冷漠。

我明白存在狀態有一部分來自於個人的生命本質，無關乎造物神手中那架天秤究竟是否校正、無關乎人與人之間公不公平；只是我仍想弄清楚，當Sek跟我穿著自學生時代一路相同的舊衣褲，掏口袋湊零錢買搖搖攤飲料，坐在河邊晒太陽抽菸暫時找不到出路的這一刻，是不是有什麼相對美好的事情被粗心略過了？縱使我們已經好認真好認真專注地盯視自己的生命。

究竟要到什麼地方，才是屬於我們的落腳處？

與其盼望讓人悲傷的失落終有一天能獲得療癒或補償，我情願更樂天地相信Sek的眼淚。相信如果得為人生失敗的總和負責，到時候，至少有這傢伙分一半，我不怕。

後來我們各自走往不同方向。

我換過幾個工作、發行了一本書、戀情終於破除三月謎咒，然後搬遷到北部學習當一個稱職編輯，開始會跟鄰居聊天；補滿見習船員資歷的Sek放棄跑船，在一間小川菜館裡當廚房助手，固定收入養胖他的肚子。

電話裡我說起手邊正在編輯的書，取名為《最後一本書》。你不會帶塞人家出版社吧？少在那邊靠杯你才不要讓人家食物中毒。那幹嘛叫最後一本書？唉唷就是希望就算末日沒來你帶著它也會想起自己活著的樣子想起別人努力生存的樣子。聽不懂啦不過要是我世界末日就會帶著iPhone逃命。你白痴喔到時最好有網路......

Sek忽然問起還記不記得那個故事，我才知道，Sek在手機交友軟體裡找到一扇門，通往屬於自己的地方。在那裡，他和一位住在沖繩的日本網友相愛著，即使現實中他們未曾見面，卻湧動著愛與家庭的熟悉情感，深信彼此的存在。

不管怎麼樣，世界末日來臨，我一定會想辦法叫他不要怕，幫助他活下來。電話那頭Sek傻傻笑起來。

你太天真了啦！我好像應該嚴肅提醒他，關於生存、關於愛情、關於成長，還跟以前一樣蠢，沒長大？只是自年少時就將所有心力全花在追尋一位可愛之人的Sek，怎麼可能比我不懂。

那段故事裡的女人患上一種醫生也搞不懂，愛睡覺的疾病。從正常的八小時開始增長為十小時、十四小時、十八小時，然後是兩三天、十多天，甚至一兩個月才醒過來一次。像隨時準備拋棄這個世界。醫生詢問她的夢，女人卻堅持自己是離開這裡到另一個世界生活，在那裡，她遇見一名男子，結婚生子。每天送孩子上學之後，就打掃房子、出門購物、準備餐點......在所謂現實世界一無所有的她，在那頭擁有單純、滿足的全部。女人的肉體越來越虛弱，逐漸要成為植物人時，最後一次醒來的她，勉強睜開眼顯示堅定，懇求醫生送自己一程。她確信需要自己的人在那個地方。

我好像有一點點明白了──讓Sek跟我從對照他人成功致使自己無法停止悲哀、頹廢的年少倖存下來的原因，不是我們已經開竅成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只因為我們莫名其妙傻傻地堅信著愛與被愛都是足以抵抗末日的能力，無論是一個人的末日還是地球的末日，也不管是自己或他人的末日。無關距離、時間，一定會有人需要我們的存在，正如某些時刻我們因為誰的存在，化解自己無能為力抵抗的絕望。

然後輪到我們長大，仍舊傻傻的。

我想跟那個絕望到要跳樓的同性戀男孩說，不要怕；我想跟那個被鎖在學校廁所遭潑水霸凌的孩子說，不要怕；我想跟那個檢驗出愛滋病毒的朋友說，不要怕；我想跟戀人說不要怕、想跟快要失業的V說不要怕......告訴他們存在不需他方，看我們都一起在這裡活得那麼奇怪、歪斜，擺盪於悲觀和樂觀之間反覆無解。因為每個人與生具有的獨特不同，讓我們都變得相同而彼此依靠了。

如果可以，我想試著在搖晃世界裡安頓好自己，然後起身去協助他人；試著相信自己想要挺身保護的，我不怕。才不會輸給Sek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