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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眾電腦集團董事長簡明仁的歷史復仇
--「二林蔗農事件紀念碑立樁典禮」暨國史館台灣文獻館「台灣農民組合運動」常設展覽揭幕記
東年
國史館台灣文獻館,7月12日下午三時半,為「殖民地上的一陣春雷:1920-30年代台灣農民組合運動」常設展,辦理揭幕儀式。劉峰松館長表示,台灣文獻館展過「二二八事件」文獻,就差「台灣農民組合運動」以及「台中州事件」,台灣歷史重要事件的展出就算完整了。他又表示「台灣農民組合運動」的文獻,在台灣文獻館展出,是禁忌消失的意思。
《歷史月刊》第196期(2004年五月號)曾經做過〈簡吉與台灣農民運動〉專輯,探討台灣農民組合運動的歷史和意義。日據時代台灣農民運動領袖簡吉先生,是大眾電腦集團簡明仁董事長的父親。由於這個專輯的作業,我和簡明仁先生,在二二八紀念公園的戶外咖啡有過一次長談;那天下午(2004/2/26),二二八紀念館剛為「簡吉與台灣農民組合運動:漫漫牛車路」紀念特展,辦完揭幕式。所以,除了簡明仁先生對於他尊翁的歷史定位非常耿耿於懷,關於「簡吉與台灣農民組合運動:漫漫牛車路」紀念特展,我也略知一二。這項紀念特展,由台灣歷史學者莊永明先生策劃、遠流出版公司製作、大眾教育基金會贊助,於2004年二月起,已先後在台北市、高雄市、彰化縣、台中縣、南投縣、台中市及桃園縣巡迴展出。
「殖民地上的一陣春雷:1920-30年代台灣農民組合運動」常設展,看似「簡吉與台灣農民組合運動:漫漫牛車路」紀念特展的精縮版;這因為台灣文獻館史蹟大樓三樓第三○二展示室,是常設展出日據至戰後時期,臺灣歷史重要人物及事件的場地,空間和展出的篇幅都會有限制。
莊永明先生在致詞時表示,自己出生及成長在大稻埕,這是日據時代台灣文化運動搖籃區域;此外,他自己父親的名字曾經出現在〈台灣民報〉上。所以,他對於當代相關的歷史極有興趣,也長期蒐集第一手史料(致詞中,他曾經揚了揚手上一份油印的,台灣農民運動兩萬餘名會員的手寫通訊;可見他努力蒐集史料和成就的一斑)。2003年七月,他曾經策畫二二八紀念館「自覺的年代:台灣民眾黨」特展;簡明仁先生就是看了這項展出有所感動,希望他能策畫「簡吉與台灣農民組合運動:漫漫牛車路」紀念特展。莊永明說自己同意這項邀請,因為覺得簡明仁先生是要為自己的父親簡吉復仇。
1906年8月15日,日本一位年輕的神學院學生:井上伊之助,接到一張台灣寄去的明信片,說他父親(日本駐台樟腦會社的職員)已於7月31日在太魯閣,被台灣原住民族砍頭。那時,井上伊之助正在一個冰川公園參加宗教聚會。看了父親橫死的訊息,他胸口悸動雙手發抖,眼淚\\\流個不停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後來,他立志進入台灣山區傳教;為了要更有效服務台灣原住民族,他完成神學教育又讀醫學院。他於1911年來台灣從事傳道和醫療工作,前後在新竹、霧社和羅東設立山地醫療工作站。井上伊之助先生,希望人人成為有淚有血、有愛的人;他以基督的愛為父親復仇。
莊永明先生說,簡明仁先生和井上伊之助一樣,以教育為父親復仇。
台灣文獻館「殖民地上的一陣春雷:1920-30年代台灣農民組合運動」常設展揭幕這一天的上午十一時,在彰化縣二林鎮廣興里火燒厝,也有相關台灣農民組合運動的活動:「二林蔗農事件」紀念碑定樁。參加來賓有二林蔗農事件前輩的後人、鄉親、簡明仁董事長、法國、日本、韓國以及國內的歷史學者、翁金珠縣長、農委會戴振耀副主任委員等等。定樁儀式前,會場上有社區文史工作者、社運工作者以短劇和〈甘蔗歌〉,有青少和稚齡學生以詩歌朗誦,緬懷先烈先輩;當這些學生在依然貧困的火燒埔,朗誦起〈寄二林的同志--覺悟下的犧牲〉,實在令人感慨。
自從2002年底開始,「1123與農共生--12萬農漁民大遊行」、「全省農會自救會」走上街頭,高喊「我要活下去」;同時,「白米炸彈客」也讓二林鎮農會總幹事蔡詩傑(二林蔗農組合發起人之一蔡淵騰之孫),感到衝擊和沉痛。他疑問八十年前的二林蔗農事件,到底能否啟發後人?為何今天農民仍然處於必須抗爭的境地?這樣,他就想為台灣第一場農民運動:二林蔗農事件,設置全台第一座農民運動紀念碑;以提醒當權者與後人,能夠體恤農民的辛苦和貢獻,銘記人間應有的公平和正義之道。這想法獲得鎮長、社區大學校長、文史工作者和地方耆老的響應,歷經幾個月來的田野調查和鑑定,終於在火燒厝庄舊蔗埕,認定出廢棄台糖小火車鐵道旁的半圓腹地,就是當年蔗農與日本警方發生衝突的地方。
1925年10月22日,林本源製糖會社原料股島矢股長,率六名督導和三十多名臨時工,由七位警官坐鎮,前往二林庄竹圍仔的的蔗園,要強行採收。由於不滿製糖株式會社收購蔗糖價格偏低、磅秤也有問題,當地蔗農在6月28日已組成「二林蔗農組合」要求提高收購價格。這一天,製糖會社和警察如此合力豪取強奪,現場百餘位農民就極力抗爭,爆發衝突。第二天警察到庄裡大肆搜捕,抓了九十三人,這就是震驚全台的「二林蔗農事件」。
台灣在荷據及清領時期,都是砂糖製造和外銷的重要產地。當時,日本國內的砂糖80%需要進口,而砂糖也是重要的國際貿易商品。日人據台,當然不會放過這項重要的經濟資源。起先,在殖民地政府的扶植下,日本的資本家、大企業能夠獲得資金、原料而壟斷市場。隨後,更以不公平的法令和手段,搶奪農民的耕地和收成,使台灣農民淪為農奴。以糖產獲得豐厚利潤,這些資本家和大企業家得以同時發展相關的土地開發、水利灌溉、鐵路、海上運輸、酒精、紙漿製造、食品加工、製鹽、乳業、化學工業等,擴大壟斷的經濟範圍。
日本學者矢內原忠雄說,世界上各殖民地遭受欺侮、迫害的程度,從來沒有像台灣這樣,被侵略得如此系統化且徹底。
在「殖民地上的一陣春雷:1920-30年代台灣農民組合運動」常設展揭幕致詞中,劉峰松館長還表示,農人沒有能力表示自己可憐無助的處境,只能仰賴知識份子,諸如教師、醫生及律師等等,加以文字聲援及行動領導。原職教師的簡吉先生,遺有一張拉小提琴的照片;前內政部長張博雅女士,在揭幕致詞中表示,她的公公是簡吉先生師範學校低一年班的學弟,她的婆婆曾說簡吉先生這張照片不是裝模作樣的,是確實有音樂修養的寫照。日據時代的中學教師,如果願意做天皇的順民,當然可能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但是,簡吉先生眼見自己的學生放學後還需下田工作,因為過度勞苦學習效果大打折扣,因此,苛責自己(教師)像是月俸盜賊;再看自己週遭的台灣同胞都是赤貧如洗的,對會社有貸款的的佃農更是窮困,每日的生計都難以維持,生活經常陷在悲慘之中。因此,他決定加入農民組合,為農民奮鬥,先後入獄兩次。
1950年4月,國民政府以簡吉先生「參與策動二二八事變」(1947)之名,加以逮捕,並在隔年3月7日,未通知家屬即予以槍決。簡明仁董事長,在「殖民地上的一陣春雷:1920-30年代台灣農民組合運動」常設展揭幕致詞中表示,他們的家庭生活為此長期蒙上陰影。『關於父親的一切,都是禁忌,母親從不提父親的種種….寡母的養育已讓我門兄弟較一般孩子辛苦,背負著自己完全沒有記憶的父親的黑名,更使我們多了一份遺憾』;這是,簡明仁董事長在〈為受難者寫史〉中,所寫的這種陰影下的感受。
簡吉先生,是日本帝國和國民政府的「禁忌」。「台灣農民組合的文獻,能夠在台灣文獻館常設展出,表示禁忌已消失」,按劉峰松館長這樣無論是個人或官方的說法,似是表示已經執政多年的民進黨政府,這一天才要開始接受這位台灣的先列前輩。身具歷史學者身分的教育部長杜正勝,在這項常設展的揭幕致詞中,對於什麼能算是「歷史」表示,有一種歷史的詮釋具有特定的意識形態,這會曲解歷史;有史料做基礎的才是歷史。這項常設展的揭幕致詞者還有一位政府官員:農委會副主委戴振耀。這位世代務農的農村子弟,表示自己曾經致力於台灣農民運動;表示台灣農民運動的前輩追求的是自由、民主、人權、快樂和幸福,他希望台灣農民能夠生活得自由、民主、人權、快樂和幸福。這位農委會的官員,這一天上午也曾參加「二林蔗農事件」紀念碑定樁儀式;而,這紀念活動的由來,正是表示台灣農民現在還是多麼的不快樂、不幸福。至於教育部長的什麼樣才能算是歷史的詮釋,參加這項常設展揭幕式現場中多有的相關台灣農民組合運動,或台灣文化協會,或1920-30年代各種運動的前輩的後代,一定深感困惑。「殖民地上的一陣春雷:1920-30年代台灣農民組合運動」常設展揭幕儀式的講台後方,懸有直式大型彩印帆布海報三幅,底欄皆有農民的身影,右幅書寫有「殖民地上的一陣春雷」大字的這面帆布海報上,畫有天地間的一閃雷電。我們必須肯定1920-30年代各種先覺先烈,無論他是民主主義、民族主義或是共產主義的信徒,他們愛台灣、愛同胞,為弱勢流淚\\\、流汗、流血甚至於犧牲生命,以向強權、特權抗爭,是殖民地上的一陣陣春雷和閃電;這種在反抗日本統治,在風起雲湧中奮起的各路人馬,正是民進黨以及其前身「黨外」的歷史基礎和思想源頭。
由於身為一位成功\的大企業家,簡明仁董事長在這些受難者的遺屬中得天獨厚,得以展現「基督山伯爵」式的歷史復仇。但是,我聽他的致詞,總覺得他對於自己尊翁後來具有的台共身分,似還是難以歷史定位之困惑。當知名作家楊逵(曾參加台灣農民組合),以反幹部派身分向幹部派簡吉做鬥爭時,他們各自遵循的思想綱領,正好可以檢視他們對於台灣前途的不同認同。楊逵一派的指導思想,按山川主義的綱領(山川均為日共創始人之一),未來各殖民地只能取得自治;簡吉一派所相關的共產國際綱領,未來各殖民地都應該獨立。但是即使這樣寫,我也不認為這兩位社會運動者有需被評比誰比較愛台灣的問題。在1920-30年代的第三世界中或殖民地中,要為一位反抗強權的社會運動者的思想內容命名,是非常困難的。
台灣現行的《中國圖書分類法》從1876年初版以來,已贈訂再版多次,其中「社會學」大類中的「社會改革論」小類,洋名為Social Reform Movements(社會改革運動),這類目的定義寫為「此目收各項改革現在社會制度之學說及運動。廣義之社會主義也。或可稱為社會改革運動。派別甚多,包括共產主義、無政府主義」。
更進一層來看這「社會改革論」名下的全部細目,有「社會政策」、「社會主義」、「馬克思主義」、「共產主義」、「各國共產主義」、「中國共產主義」、「共產國際」、「國際反共運動」、「國家.民主社會主義」、「共利主義」、「基督教社會主義」、「烏扥邦社會主義」、「無政府主義」。這種圖書的分類法,正是知識的分類法。沒有誰能說這樣的知識分類法不是一種歷史史料,而這種史料似乎在在說明,只有這些主義中的思想及精神,才能促進社會改革。無論如何,在1920-30年代的第三世界和殖民地,現實確實如此。此外,台共也不曾執政;我們因此也就不能以特定的意識形態,去想像、詮釋、推論或扭曲這些台灣歷史上的社會運動者的歷史定位。
在1920-30年代的台灣,農民就是社會大眾;這樣的認識下,我們必須說「台灣農民組合」的前輩,是當代最具良知和良心的社會改革運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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