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尖的花,紅》
她的雙腳是玫瑰花萼
腳尖所踏之處是片片玫瑰
堅硬不移如冰雪之山
矗立我腦中,我知道
終將一輩子被束縛於此
烙印般殘存於身上
她腳尖所踏之處是片片玫瑰……
當腦海認知察覺到一個人後,會發現:她很容易出現在你的視線中。
藍開始頻繁出現,亦或是我的視眼追隨著她,但這都不重要。就像GPS路線規劃,循踏著她留下的鮮紅花瓣。時間一久,我腳下也沾染了她的顏色。
小說中或是電影中的情話總會說:「世界上彷彿就只看見她了,世界跟隨著她一顰一笑快轉或靜止。」就像泥娃娃臉上刻劃著僵硬的笑容,卻永遠也無法真正綻放。可是藍不一樣,世界和我不會隨著她停止或轉動,也不會隨著她高興或哀傷,她就像一尊輪廓深刻的雕像矗立於廣場,無任何違和感。
可怕的是:無論是無生命的雕像還是舞動的雙腳,她就這樣存在於我的世界中。
我深刻地意識到了,她‧已‧存‧在‧我‧的‧生‧命‧中。
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抹去或消滅,她開始深根蒂固,在身體許多處鑿了若干深壑,壑中些許乾涸些許積水,每個凹陷都若隱若現出藍的姿態,旋轉的,跳躍的,墊腳的,回轉的,一個個都上了發條般生動起來,盪漾著,汩動著。
我跟她第一次說話是在那面大鏡子前面。
直定定地望著她的腳,她滿佈疑惑的瞳孔和聲音迴盪在耳邊,熱度仿若達到燒融的鐵板,一拍一拍跟著她跳的慢JAZZ,眼中倒映出像煙花般綻放的紅,在腳尖一踮一縮間。
腦海中煙花的爆炸聲響起,花火四賤,鏡子前我和藍面對面的身影被刺於記憶中,這個刺青不論經過多少年,終會在悸動時刻浮起,依憑著它,度過我的人生。
愛慕之情產生的懼怕讓我無法移動,沒有力氣伸出手去觸碰,感覺的到從瞳孔深處發出的光芒非常渴望,令毛細孔顫慄,額上的冷汗直流。欲望翻攪著我,毫無節制毫無羞澀。
從此,每周五晚上六點三十分,我總會站在練習室的玻璃外,看著她無止盡地舞著,腳下從未間斷出現的玫瑰花辦,鮮紅到令人想落淚的地步。
而她也總在我出現的時間點露出一個陌生人的禮貌式微笑 ─ 我們是隔著一片玻璃的陌生人。四目交會時從歪斜線形成交錯,有點兒像哀傷上面覆蓋了欣喜,然後再被揭示,最終意識到我們仍是陌生人的哀傷。
儘管如此,每周五晚上六點三十分,不差一分一秒,我總會站在那裡,然後再離開。
我把自己這種行為稱之「行動的情書」。
就像高中生在彆扭的青春期下,對待心儀的女生只敢每星期寫幾封情書,在走廊上擦肩而過時紅著臉低著頭,絲毫不敢看對方的眼睛,心裡卻滿是期待,禁不住地微微抬起頭瞥向對方一眼,只要眼神一對視到了,那一天的心情都像聖誕節薑餅屋的糖霜那般甜膩。
來個題外話,就在我周五晚間要去藍的練習室前,朋友把我攔下拉到咖啡店裡。他為我點了一杯熱拿鐵並正襟危坐地坐在我對面用渴切的眼神望著我。啜飲的同時,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話。
「跟你說,A君真的很討厭,她總是把什麼事都丟給別人做,例如這個裝潢企劃案,明明交給我負責了,可是她卻說公司上層撥的款項無法全額支付,要縮減人手,囉嗦東囉嗦西。」
「那你打算怎麼做?應該還是有願意幫助你志同道合的夥伴吧?」我聞著拿鐵說。
「什麼?唉唉算了吧!我還是靠自己,靠自己!」他露出將赴戰場犧牲的表情,語氣卻像悲劇般無奈。
好了,這正是我匪夷所思的一點:如果你說你要靠自己,那為什麼還要對自己之外的其他人說呢?就跟自殺類似,真正想要自殺的人,是不會大肆宣揚自己「喔!我現在要自殺囉!」,這樣的人多半不是真想要自殺,而是想要吸引其他人注意,以便大家注意到自己的訴求。
而真的只能靠自己的人,是絕不會到處跟人家炫耀的,我想當下也沒那樣的心情。
朋友遠去的身影消失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乍看之下每一個人都沒有太大差異,共存於同一次元,同一時間。心中有一個小小地聲音說:「真卑鄙,你才不是靠自己。」當然,那個聲音出現一秒後隨即盪漾於底,散播到我無法察覺到的所在。
錶上時間六點二十九分,照慣例我走向了那片玻璃前,大面的鏡子映照出輕跳的藍,今天跳的是現代舞,她大動作的伸展四肢,配合著渾厚緩慢卻激昂的音樂,每每到了音樂拋物線般的轉折或高潮時,縱身一躍,原本綻放在地上的玫瑰,一瞬間在她離地的兩腳之間破綻開來,像仙女棒快速消逝後又出現的紅,閃動地輪番出現。
她看見了我,喘著氣停了下來,出乎意料地走到玻璃前面,輕易地打開門跨過彼此間那道透明山溝,對我笑著說:「進來坐坐吧。如果需要我幫忙的話。」
一直以來,沒有想過要求更多,沒有為什麼,就只是覺得這樣夠了,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想要知道後面會有什麼,得到更多後會有什麼。
我回答:「我一直,都看著,無論是妳腳下的花,還是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