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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11.24
再回杜倫,是在一個下雨的黃昏,才四點,便是夜幕籠罩,街燈映得濕漉地面光亮亮地,像似多打了好幾盞夜燈。沿著那條熟悉的大石頭路面往下走,才兩個月,行人面孔卻都陌生了,小小的大學鎮就是這樣吧!一個暑假,送走一批人,又迎接一些新鮮好奇的面孔,讓小鎮永遠生生不息。
學院很寬容地,暫時借住一間宿舍空房,是很古老的帕森思院落(Parsons Field House),就在我以前楓庭宿舍的旁邊,據說明年過後,便要拆掉重新規劃了。老舊的房子,別有一番風味,脫下外套,我細細環顧一番,衣櫃斑駁,天花板接角的電線有點脫落,洗手台是很老式白色塘瓷,冷熱水分離的,這讓我想起曾聽過德國義大利人等的多番嘲笑:冷熱水分開怎麼用啊,開左邊太燙,開右邊又太冰,難道英國人不懂要把冷熱水混合成一個水龍頭,才有溫水可以用嗎?
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嘲笑,讓我愣了一下,在亞熱帶的台灣,我們也有很多傳統水龍頭是冷熱水分離的,有些廚房甚至一年到頭只有一支冷水龍頭在工作,溫差不算大的故鄉,除了洗澡,是不太介意冷熱水是不是能融合的。
但在英國冬天,如果你嚐過打開冷水,凍得你根本不想洗手,更不用說洗碗,你就會明白這樣的嘲諷其來有自,最後大家都練就一身功夫,洗碗時,兩邊水龍頭都開,沖了熱水兩秒快換冷水兩秒,如此冷熱快速交替,速度要夠快才不至於凍傷也不至於燙傷地完成每天必上演的洗碗工。
這麼古老的宿舍,又是即將開拆的,當然不會有網路線配置,少了網路,卻讓我多一分從容。我坐下來,仔細享受一下這古老的環境。英國的老房子,向來隔音都是令人詬病的。
以前我和小甜甜住隔壁時,聽廣播聽到她也喜歡的音樂時,便將音量轉大,不久她就會來敲門了,是薄牆的分享功能。還有一次廚房我擱了一鍋忘了是什麼的東西在爐上,自己在房間忙都忘了廚房的事,室友去了一趟廚房回來,在她房間大聲喊:「心魚,你廚房的東西已經好了喔!」她連門都不用敲,我們直接透過薄牆達到聯絡的功能,是薄牆附帶的便利性。
而這裡,書桌和廚房只一牆之隔,水龍頭的開關,感覺真像幫浦就裝在我桌前,不過我對聲音一向不太敏感,應該不會因此神經衰弱。倒是比較有趣的,發現隔壁英國室友是用卡通龍貓的音樂當鬧鐘,讓我覺得很開心也很溫暖,雖然我連他的臉都沒見過,卻透過薄牆覺得這一個晚上不會太寂寞。
雖然我去年不住帕森思,它對我是有些回憶的。去年剛到杜倫時,看到一個山西的小姑娘,剛到英國,對一切都很陌生,也沒有朋友陪伴,我當時覺得很投緣,帶她逛逛小鎮(ps那時我也是前一天才到小鎮的,竟然還充當人家嚮導!!)過了幾天,我也陪她到法學院去註冊,感覺真像她是我妹妹一樣。
開學後,我們偶爾會見見面聊一聊,但因為住的地方不同,上課時間地點也不一樣,見面時數便少了,她說還好她宿舍有認識很不錯的朋友,我就放心了些。
12月的冬天,我正在忙,突然她打電話來說一定一定要見我,即使是幾分鐘時間也好,我心想,好啊,忙完就可以了。我一開門,看見她穿著大衣衝進來,手上提著好可愛的巧克力熊,上面寫Merry Christmas,是英國一家很有名的巧克力店Thorntons的產品,平常我自己都捨不得買的。我心裡真的很感動,在英國淒冷昏暗的冬天,我觸摸到一顆溫暖熾熱的真心。當時的她,就是住在我現暫居的帕森思,我都還清晰記得,陪著她走上樓梯看她房間、和她約在門前那顆大樹邊的種種情景。
我也記得,今年五月間她在橋上告訴我,她要結婚了,在這裡小教堂結婚,她的老公,是她在這裡認識的同學,恰巧也住同一棟樓下,新房就在那裡,貼著山西老家寄來的大紅囍字,在英國的老宿舍裡,顯得很特別。結婚前一天,我拿著一條心型項鍊,裡面可以放一張很小的照片,到新房和她聊天,希望她永遠幸福。
八月,離別的季節,我也是來到這囍字還貼著的房間,在迷濛半醒的清晨,和她擁抱道別。今夜重回故地,卻覺人事全非,我認識的人都不在這裡了。我站在門口向上望,每個窗口透著鵝黃溫暖的燈光,好希望能敲敲門,卻知道走出來的,不會是我熟悉的故友,嘆了口氣,還是轉回房間,一個人聽著外面蕭蕭的風聲。
半夢半醒地,似乎見著她開心地抱著我說:「好棒啊!你也住進帕森思來了!」醒來,依舊我一人。很想寫信告訴在山西的她,我很想念她...
***
2004.11.30
你一定不相信,在杜倫,我住在市中心走路五分鐘的地方。
你可以從聽見「聲音之巨大」來體會她有多「安靜」。深夜裡,開門的咿呀聲都讓我心顫了一下,深怕驚醒睡夢中的人,窗外風吹過樹梢的聲音,鳥兒不分白天夜裡的失序的清唱,甚至雨露滴下的聲音都那麼清清楚楚地,伴著時間滴滴答答,走過每個夜裡。
我在這個很老的宿舍,寫論文,翻書的聲音那樣鮮明,和著風吹起落葉的聲音唱夜歌。在這裡,隔壁咳嗽的聲音都清清楚楚地傳入耳朵。隔壁開燈,撳下開關的一剎那,啪的一聲會清脆地透過薄牆傳來訊息,然後你會聽到水管共振了一下,表示對方開了水龍頭,當你要洗澡時,不需要去看浴室是否有人,只要在門前豎耳一聽,水聲嘩啦啦,那就等等吧,很省時,很省事。但,省了那麼多時間,在這個地方我們都作些什麼呢?
這是間很老的宿舍,外觀就是水泥牆上鑲大玻璃和長春藤,連磁磚或油漆都省了的,只有當春天綠藤爬滿枝和秋天血染紅藤時,這牆面才會點綴不是屬於灰黑的色彩,冬天時,黃葉落盡,就真的是一片黑白的世界了。有點傷感地,今年過後,它就要塵歸塵土歸土了,我是在它生命最後一段走進來,陪著它。
要拆掉的房舍,當然不會有太多新式的設備,網路更是不可能再費心蜿蜒進來,但我很喜歡這裡給我平靜的感覺,我沒有電視,也沒有網路,有的只是我一個人,和一個所有都褪去,只剩下聲音的神秘世界。每個夜裡,坐在書桌前聽聲音,聽見自己翻書的聲音,聽見自己和自己說話的聲音。
我不再專注於MSN上面談話的內容,也不再傾聽電視對白,我的時間突然多了好多,我的空間也突然從15吋液晶螢幕擴大成桌燈下的書,我的房間,和窗外無線延伸的夜的世界,我開始看見自己思路伸展攀升的路線,一層一層地疊上來,有些路段放置「?」的符號,思緒便在那裡停留了許久,徘徊不肯離去。
我坐在燈下,和自己面對面,開始想:這是一個不同的生活,雖然,只是沒有網路和電視。
ps 圖是杜倫Durham宿舍前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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