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殺】
紅色的燈籠掛滿四周的牆,雕龍畫棟的庭院裡擠滿了人群,張三對著李四招呼,三嬸和六婆聊著新人的家世背景,多麼的天作之合多麼的門當戶對。
鑼鼓嗩吶絲竹交錯在人聲中,是這樣的沸沸騰騰。主人席上相互敬酒,一罈又一罈的女兒紅讓下人從酒窖裡抬出,罈上封罐的泥色,開封後的酒香,顯視著主人家疼愛女兒的心情。宴席進行到中段,酒酣耳熱之際,正是眾人最盡興的時候,新郎倌的友人及同輩或晚輩開始爭相向新郎倌勸酒,恭賀著他的好運,迎娶嬌妻入門。新郎倌亦只是笑著的杯杯到底,新嫁娘的美貌才氣及溫婉,興許是今晚他得多喝上幾罈的原因。
「懷素堂哥,你今兒個得多喝幾杯才行。」新郎倌的親人甲抱著一罈酒,夥同一大票人猛向他勸酒。
「是啊是啊!懷素兄,你這酒今晚可是避不了了。」友人甲亦勸上一杯,身著一身大紅新郎衣的白懷素還是酒到杯乾。
「白兄真是好福氣!好運氣!能娶得陳清姑娘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子。真叫人好不羨慕啊!」友人乙再度勸上一杯,新郎倌又是一杯一杯的陪著。
一旁的長輩,豈有不知眾人心理?新郎倌娶走了大家心中仰慕的女子,這新郎倌的怨男酒怕是得喝個沒完了。雖是如此,長輩也不好攔阻,畢竟是喜酒,再者這新郎倌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就讓他們喝個盡興吧,這喜宴嘛,總得熱鬧熱鬧才好。所以這左一杯右一杯的,白懷素也只好繼續陪著了。
封月俯躺在牆外的樹上,她已經瞧上好一陣子了。這樣的,熱鬧喧囂,究竟有什麼,值得歡欣的,她一直沒懂過,是以她瞧著,想弄懂究竟是為啥值得這些如此興高采烈的。
這酒,用灌的可有意思?可嚐得到那辣中帶甜苦中氾香的滋味?而這白懷素又何以陪著這些人不停的灌著酒,明明這些人並非完全為著祝賀他而敬酒?而這陳清,又究竟怎麼個好法,讓眾多男子頻頻找新郎倌拼酒?她在取走陳清的血魂時,並沒有感覺到她的特出啊?沒有特別的純淨,也不是那麼的髒污。
封月還是不懂。
這樣不解的熱鬧,終於讓封月失去了耐性,是以她轉身翻過樹梢,悄悄的落在園內,熱鬧的眾人,沒有注意到她。只有被頻頻敬酒的新郎倌白懷素,停住了手中的酒杯,往封月的方向望去。白懷素望進一雙無波的眼,他以為,自己望見的,只是一抹深沈的月色。
眾人仍舊吆喝著喜悅,沒有人察覺白懷素的停杯,沒有人察覺封月的突如其來。直到封月穿過宴席中央,漸漸的,有人被這突來的女子驚住,是以人聲漸息。封月來到白懷素的面前,指著一旁的酒罈子,「新郎倌,敬你一杯。」封月冷聲道著。
旁人仍是靜的,只是有著細細碎碎的耳語,猜測著這女子,是否是新郎倌返家之前的親密友人,此番前來是否為了給主人家一點難看,耳語,總是不入流的臆測。
「姑娘,請。」白懷素舉杯,亦示意一旁的堂弟遞過酒杯給眼前這陌生的冷絕女子。冷的似冰,卻又清麗似月。而這女子,又是何人?封月拒絕了親族甲遞過的酒杯,她微皺的眉頭,讓白懷素心底為之驚豔又為之失笑,怕是嫌酒杯髒吧。
封月彷似發覺白懷素看穿了她的想法,抿了抿唇,左手朝桌邊未掀泥封的酒罈子一揚,泥罈隨即開封,手腕又隨即一翻,汲取一道酒柱,最後香氣四冽的女兒紅,停留在封月面前。旁人何曾見過這等景象,全都呆在一邊,有種驚恐的感覺,卻又美麗好看的不可思議。白懷素也是吃了一驚,這樣的身手啊。他仍是溫文的笑著舉杯道:
「姑娘,請。」白懷素乾了這杯酒,而封月卻涓滴未飲。
「何喜之有?何樂之有?」封月低語,聲音細細的,卻清晰的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正當眾人摒息想聽她究竟要說些什麼時,封月將手上的酒液一飲而盡。
「新郎倌,問你個問題。」封月抬頭望著白懷素,這是她第一次認真望著「人」的眼。
「姑娘明言吧,白某聽著了。」白懷素直覺的明白,眼前這個女子,不會接受否定的答案,眼前的這個女子,又興許,來意不善。是以他警覺的欲推敲眼前這名女子的來歷,然而,卻發現,自己算不出她的過往,此女的一切,如一團迷霧般無法推算。
現下的你快樂嗎?」封月知道他欲推算自己的來歷,卻又更清楚的知道,他推算不出。她只是封月,只是月的影子,影子又怎能推算?
「此情此景,白某自當是快樂的,不是嗎?」白懷素,雙手輕輕的一擺,很尋常的肢體語言,然而他卻是想藉由這樣的肢體語言不著痕跡的設下保護的結界,只是,施放出的異能卻如石沈大海般沒有回應。他不禁皺了皺眉,不安的感覺延漫開來,相當,不安。察覺到他的不安,封月唇邊扯了個淺淺的笑。也許,是該不安的。又是輕輕的風,很輕很冷的風,夾雜著聞不著的血腥味兒。
「那麼,快樂和悲傷,也許只是一體兩面。」封月仍是輕輕的說,雖然是低語,卻仍是清晰的傳進每個人的耳裡。伴隨著入耳聲音的,是一股極度的傷悲和莫名的驚恐。
「我的問題問完了,那麼,白陳二府暨今日喜宴上下共一百七十二人之血魂,我該帶回徼查了,」只見她左手抽出一直握在右手的長劍,那劍身輕薄而透明,琉璃般的透著封月的膚。封月瞄了身後的白懷素一眼,反身便將劍鞘往他身上送去,白懷素來不及抵抗,即已感受到一股排山倒海而來的氣壓制的他無法動彈。
「而這一百七十二人當中,不包括你,白懷素。」宴席中的眾人像是中了邪一般的傻傻站立著,臉上泛著一股呆楞的笑容。封月左手的劍湧出一陣血光,猛的,和四周夾雜並列的大紅燈籠一塊火亮了起來,她左手持著劍闔上了雙眼,隨即如蝶舞如光影般在眾人中一閃而過,真的就似舞般,煞是好看。一晃眼之間,回到白懷素眼前。
「你該恨我的,我帶走你眼前所有人的性命,唯獨你。」封月凝視著白懷素,她在白懷素的眼神中尋找傷悲,尋找憤怒。她看到了極度的憤怒和不解。「不帶走你的,是因為你不在名單內,也因為我帶不走你,你,和他們都不同。」封月知道她說的太多了,只是她不知道何以會想對他多言。
封月聲語剛止,呆立著的人們,在同一瞬間軟倒在地,不再呼吸。每具屍首的皮膚,白如青瓷,只在頸間有著如髮般的傷痕。封月手中的劍噬足了鮮血,劍身不再如初始般透明,而是血色般直刺白懷禁的眼。憤怒直逼白懷素的眼,他的眼映著那把劍的紅逼視著封月。
恨怒在白懷素的血液中流竄,極度強烈的情緒讓他在瞬息之間爆發出一股強烈的力量,讓他衝破了封月的制素,他狠狠的往眼前這人拍出一掌,傾盡全力全心的一掌。
封月不閃不讓,她不以為白懷素傷得了她,只是,出乎意料的,這一掌結結實實的拍在她心口上,疼痛的感覺從左胸蔓延,相當疼。
「你,和他們都不一樣,」封月的嘴角淌著血絲,但是她笑了:「你傷得了我。也許,將來有一天,你能殺了我。可惜,不是現在。」還劍入鞘,她再次認真的直視眼前這名男子。
白懷素,這人的眼,好清澈…連情緒,都如此的清澈…封月深深的望著白懷素,這人,能牽動她一種陌生的情緒,一種已經遺忘很久很久的情緒。
白懷素在拍出一掌後,沒有再擊出第二掌,氣力已盡。他緩緩垂下揚起的手,喘息。「你…究竟…誰…為什…」語氣是無力的,但他的眼神卻狠狠的盯著封月,恨意憤怒傷悲不解的眼神,毫不退讓的盯著封月那始終無波的眼。
「我,封月。弒神奪魄。」語畢封月轉身緩步欲離去,白懷素瞪大了眼,弒神!突地,封月停住她的腳步,轉過頭對白懷素道:「我等你。」隨即消失在夜色之中。弦月透著一絲紅光,爾後又皎白如初,夜很靜很涼,隱約透著一股鮮血的味道。
「封月…弒神…」…白懷素佇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視線落在封月消失的那一點,那麼的憤怒,那麼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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