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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衛終究是王家衛。我們彷彿剛從2046那列永不停靠的列車下站沒多久,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一走入戲院,又被他慣於營造的憂傷氣味整個拉回,落入永無休止不見出口的告別姿勢裡。揮之不去過站不停的記憶湧現,那就是王家衛了。
《愛神》是由三篇各自獨立的故事串成的三段式電影(形式上類似幾年前的《三更》),三段中篇幅電影分別是:王家衛執導的「手」、史蒂芬.索德柏執導的「夢」、安東尼奧尼執導的「慾」。故事之間沒有任何關聯,但都圍繞著同一核心主題:愛慾。
不知道是因為個人口味、主觀偏好、抑或身處文化脈絡差異之故,《愛神》當中,我最(也只)喜歡王家衛的「手」(一如在《三更》中,我也只喜歡陳可辛執導的「回家」)。對於需要時間慢慢醞釀情緒的王家衛電影而言,這次他在短短四十分鐘內,就能鋪陳一段氛圍、敘事、象徵意義上呈現黃金比例的故事,而且撼動人心的力道不減,實在令我嘆為觀止;反觀索德柏的「夢」稍嫌操弄形式(藉夢中夢中夢之疊層結構,玩弄莊生曉夢迷蝴蝶之後設思考遊戲),故事本身單薄而無感動之處,角色刻劃淺平不立體(我懷疑他有刻劃嗎);至於義大利國寶級大師安東尼奧尼的「慾」,唉,不提也罷。
三段影片共同探討的主題,是性與愛的關聯。
Eros是希臘文,在古希臘時代,它指涉滿足了性需求以及心靈需求的靈肉合一的愛情,那時候的人認為它是宇宙的原動力之一,也是至善至美的一種生命體驗。以我們現在的話來說,Eros就是激情、火花、玫瑰、悸動之總合,就是發動戀人絮語機制的那枚開關。
在「手」之中,張震第一次見到鞏俐,鞏俐就強暴了他(命令他站好然後幫他打手槍),他從此深愛著鞏俐直到她病死。最後,張震呆站著落淚那一幕,或許是他從影以來表現最好的一個鏡頭了。
性和愛,存在著曖昧的因果關係。
性和愛,可以是彼此的因也是彼此的果。正因如此,戀人往往把「單一性伴侶」視為戀愛的底限,誰膽敢觸犯禁忌有另一個性對象,戀人只好心痛地說我們分手吧。誰都沒有把握,自己在什麼情況下是先愛後性,又會在什麼情況下先性後愛。身體是有魔力的,人可能因為先愛上一具身體,而開始漸漸依賴寄居於那個身體的靈魂。當愛情可能是性慾的副作用,當性慾不可能只有一個對象出口,戀人只有在提心吊膽中眼看著關係漸漸腐壞。
性和愛,存在著本質的恐怖的弔詭。
心理學家Sternberg(1988)曾提出「愛情三角理論」(triangle theory of love)。他認為愛情包括三種成分:(1)親密:親近、互相依賴和歸屬的感覺。(2)激情:強烈渴慕與對方結合、做愛的慾望。(3)承諾:願意發展長期且穩定的親密關係。如果愛情的本質真是如此,那麼愛情的開始勢必就是結束。因為激情和承諾,在本質上就十分衝突。承諾只能有一個對方,但是激情可以對象無數。激情的定義本身,就暴露了激情的問題。這一輩子我只愛你誰都會說。愛和性都是人性,卻隔著遙遠的距離。愛情的成功就是挑戰人性的成功。在性與愛、激情與承諾、天人交戰的十字路口,我們反覆歌誦愛情的偉大是因為恐懼並警惕自己可能過不了的關卡。或者,因為始終得不到它。
鞏俐最後在病榻上用微弱的聲音說,「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你還記得我的手嗎?你一直對我很好,我要怎麼報答你呢,以前我還有點本錢,現在我只剩下一雙手,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愛情將近懨懨一息的時候,他哭著擁抱著她,她哭著不讓他親她的嘴,然後,我們就笨笨地跟著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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