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Tide of Times
by
daw the minstr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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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回歸故里
萊格拉斯咬住牙關、猛吸一口冷氣之後,便緊緊咬住下唇,不願讓自己再發出任何聲音。正埋首為他檢查那隻斷腳的歌蘭妮亞,從百忙裡抬起眼皮,「我必須幫你接回這隻斷骨。」說道,「而在接骨的期間,我會給你些東西讓你失去知覺。」說完即開始在她的醫療袋裡尋尋覓覓起來...想必是在尋找適合的藥草吧?然後瞄眼望向伊希爾登──這位老大正倚牆歪站著,旁眼觀看這個醫療過程。「你能不能叫人送些滾水過來,好讓我拿來沖杯藥茶?」
伊希爾登靜靜點頭,走出房外進入長廊,使喚一名僕役去拿滾水來。吩咐畢,便踅回房內,又去重拾他那沉默觀眾的角色。先前,當萊格拉斯被揹進宮那時,他就已經大略檢視過他、同時著手大呼小叫著傳喚醫師入宮;這位醫師是雅薾斐苓的母親。他讓萊格拉斯離開他視野的時間...長度僅僅夠從戰士們那兒聽取一個簡約的報告而已,自此他便鎮守在他的身邊寸步不離了。然而饒是如此,萊格拉斯心中也非常清楚...就算都沒有因曦揚岱爾殉職而衍生出來的諸多問題好了,這位老兄可也不是閒著沒事幹的。
「別費事了,儘管接上便得了。」萊格拉斯對醫師說,「我無須服藥的。」區區小事,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骨頭。歌蘭妮亞真的...三兩下就能把它搞定的吧。他要她催事兒上道,好讓他這只貴腳可以開始癒合;這麼揮之不去的短痛長痛,已經開始讓他無意再消受下去了。
而且他也不喜歡自己又要喪失意識...的這個主意。他早就已經昏迷得夠本了:一開始是因他腦部受擊而倒地不醒人事;隨後則是因服用了埃里安所給的、其強度超乎萊格拉斯的認知之安眠藥而昏睡得昏天黑地。後來他是被來自斷腳內、那持續不停的抽痛而痛醒的,這才發現自己置身在馬上,被一位禁衛軍戰士圈抱在懷裡。他們顯然已經趕路了好些時候,因為日影又已往前推移老遠了。想來埃里安必是考量到他帶著一身傷勢在馬上顛簸可能遭受的疼痛,於是才處心積慮要減輕他一些痛楚的,然而萊格拉斯的惆悵卻是在於...他喪失了向哥哥道別的機會了!哥哥早已率領著他的南偵隊回南方去了。
但起碼這段晝寢也沒白白浪費啦!它讓他當夜有足夠的精神,得以在這起返鄉行程的夜間宿營之中,當安納兒再度肅立默哀、為他的亡父守護遺體之時,伴隨好友身邊坐與相陪。
歌蘭妮亞卻搖頭拒絕,「不行,我可不能貿然把它接上便得了。骨頭的末端已經錯位了,它絕不是舉手之勞。」說到此,她停止了在醫護包裡的翻翻找找,卻以相當嚴厲的眼神看著他,「部落裡的醫師沒告訴你不要使用它嗎?你已經嚴重傷害到一些血管和骨膜,以致於復原要非比尋常的更加緩慢了。」
萊格拉斯瞄一瞄伊希爾登。他知道哥哥比較不會像瑟蘭迪爾那樣的過度呵護,但埃里安餵給他的安眠藥...這檔事兒才剛剛在萊格拉斯腦海裡餘韻未消呢,它殷殷提醒說,他家中的每一個人,無不樂於越俎代庖替他做決定。此外,他也不喜歡哥哥臉上那種不以為然的表情。伊希爾登心底大概早已斷定說,部落醫師有囑咐萊格拉斯不要使用那隻傷腿,而他卻是...無論如何都非要拿它來走路不可。
「我可沒有故意拿它走路哦!」他發出不平之鳴,「我們逃離火場的時候,我摔倒了。」伊希爾登稍稍和顏了些,卻仍惜字如金,緘口不發一語。
「等斷骨接好之後,我會將它以夾板固定,並且把這隻傷足包裹起來。」在他們等待滾水送來之際,歌蘭妮亞對萊格拉斯說,「接下來至少一個星期的時間,你不可使用這隻腳站立。假如你不要對這隻腳施以任何重量的話,倚著支架在宮内四處遊走倒是無妨,我會派人給你送來支架。但你千萬別想出到宮外、或是到任何路面不平的地方去。萬一你又摔到這隻腳上的話,則你可就真的成殘了。」
突然間一個想法閃現,萊格拉斯猝然一個驚慌湧至,變得頑強起來,「我要去參加曦揚岱爾的葬禮。」
她大搖其頭,「你休想到外面去,萊格拉斯。」
「我要去。」他頑固地再說一次,「我欠安納兒和雅倫這份人情,更欠曦揚岱爾一份。」
她沉下臉來,睃目望向伊希爾登,沉靜的眼神之中要求著支持,不言自明。而萊格拉斯,也同樣的,逞起一雙大眼睛盯住他的大哥。「伊希爾登,我非去不可!這事兒你心底很明白。」萊格拉斯抗辯。他哥哥真的會理解萊格拉斯對安納兒家人,不論是道義上、或是情感上的感受才對的。此外,就算伊希爾登不同意,他天塌下來也要去的,萊格拉斯在心中如此起誓。這個決定,他可不容許別人替他拿主意。
伊希爾登都已經張開嘴、要去對歌蘭妮亞回話了,緊接著卻閉住口,把雙眼去注視萊格拉斯。萊格拉斯目不轉睛迎望哥哥的眼神良久,看見那裡面有著嚴肅的審慎評量。「你可必須被抱著去才成哦。」好不容易,伊希爾登才試探著作此表示,顯然是擔心萊格拉斯會把如此做法...看成是對其尊嚴的一種侮辱吧。
「我無所謂。」萊格拉斯急躁回答,「我要出席葬禮,去支持安納兒和他的母親!」
伊希爾登又定定地凝望了他好久,之後才微微一笑,同時點頭讚許,「交給我來辦。」說道。說完看著他那位...剛剛不贊成地哼了一哼的岳母大人,「他不會跌跤的啦!」他向她擔保,「我要親自抱他。」
不情願也無可奈何,她點頭同意,然後接過一個僕役早已提進房來的滾水壺,謹慎地將滾水傾注在已經放在杯內的藥草上方。浸泡一會兒之後,她回身轉向萊格拉斯,將茶杯遞給他,「給我喝到一滴也不剩。」發令。
他把臉皺成什麼似的,因為那句警告亦即代表說...這杯勞什子絕非人間美味...的保證,他一聽就立即領會了。不過,他乖乖遵照醫師指示服了藥,緊接著,心有未甘地,放自己的意識去遊蕩,進入另外一個徹底渾然忘我的迷魂世界裡去了。
***
伊希爾登探眼審視著群集在這個林中空地來向曦揚岱爾訣別的群眾,心中斷定,但凡五里格以內的精靈們,無一不聚集到暮光中的此地來了。芳香的樹枝壘成了一堆,堆上覆以一座平台,台內安躺著曦揚岱爾的遺體,香草和鮮花遍灑在他的四周。不遠之處,安納兒靜靜佇立,以一隻臂膀環擁著他的母親,母子倆共有著一種無可比擬的疲憊憔悴。在安納兒的另一側,盈盈站著碧俐內爾,並且被伊希爾登當場目睹到...女孩悄悄兒執起安納兒的手放在她手心裡,而他則望著她閃了一個短暫的微笑。這靜立的三人被聚攏而來的幽暗夜色籠罩包圍著,景象像是遺世獨立一般...然而比較不是因為他們的形體與周遭人群相隔的距離,卻是由於,他們是被悲痛所聯成的一體──這些由內而發的哀傷共鳴,旁人都無法領受得像他們那麼鏤骨銘心。
沿著平台的一側,羅列了好幾排戰士,他們絕大多數都是來自禁衛軍,原先是曦揚岱爾的同袍、以及他的屬下。他們前來榮耀一位他們自己的袍澤──這位舊友已經以他們人人都有可能殞落的方式殞落了。在最前面一排的最尾端,挺然站立著實習兵們,睜著張惶的大眼,個個臉孔都蒼白如雪。這是他們之中大多數人有生以來所曾參加過的第一場戰士葬禮,此外,不用說,他們還全都是與安納兒相熟的知交。他們的宿命未來,如此神靈活現,以這場儀典來為他們啟示,因此他們顯見是領悟到它的嚴重性了。
而在最高階的實習兵群之中,萊格拉斯端坐在...伊希爾登不久之前將他安置其內...的座椅中。萊格拉斯原本為著...必須像個小孩一樣地被人抱著,而感覺有失顏面...的這份感受,他心中清楚得很;但他小弟能夠...為了向摯友竭力致以安慰之意,而把他個人的感受置之度外...的這種義氣,又叫他感到無比自豪。他有時候...每每被萊格拉斯最近這幾年裡的巨幅成長,而錯愕不已。此時,萊格拉斯坐姿端正筆直,神容肅穆,默默注視著安納兒。
伊希爾登抬起望眼,見天頂第一顆星辰亮起了微光。時辰已到了。擔負起他父王按例所扮演的角色,他開始致詞。「森林王國的子民們,我們來此榮耀於曦揚岱爾,他是這片森林的愛兒,人人皆與他相識、並且被許多人所深愛。我們能夠以怎樣的辭語來緬懷他呢?」他靜候著聽取那些希望發言的人們一訴心聲,不過他也知道,最先開口的那幾人,絕對都是些戰士們,因為來參加這場葬禮的人們,有誰不知道...曦揚岱爾此生首務奉獻給家庭、其次便是與他同生共死的同袍為重呢。
時間為之停頓,現場落入片刻沉靜,以表恭敬的哀思,然後一位年輕的禁衛軍戰士才跨步出列。「我並非只為我自己發言,」他滔滔而發,「而是受我的諸多同袍戰友所託,代他們一表肺腑心聲。曦揚岱爾是我們大多數弟兄們所效命的第一位將領。我們帶著滿身武藝、卻經驗闕如地奔赴他的旗下,藉由他耐心的引導,我們期許自己蛻變成為戰士──能夠為我們所摯愛的人,有能力捍衛王國成為一個更為安全之地...的戰士。藉統帥之職...曦揚岱爾施展他一己的長才,並且藉由將這些才幹傳授給我們,而讓它們增強數百倍。當他殉職之時,我正與他並肩作戰。他的慷慨無畏,無人能與之爭鋒;其典範長存,他是我師法的標竿。」語畢他退回軍伍之中,坦蕩瀟灑地,彈去男兒之淚。
伊希爾登靜靜等待著,於是接下來,從戰士行伍之中,莫爾鐸移步往前一跨。隨著其人這一跨,每一個實習兵、以及不少年輕戰士們,驟然見到這位嚴格的徒手格鬥師傅的身影,大驚之下紛紛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打直了腰桿...惹得伊希爾登即使在這彌天哀傷之中,亦無法不在心中感到失笑。「一如此間大多數的那些年紀較大的長輩們一樣,」莫爾鐸開口,「我從曦揚岱爾出生之日就認識他了,但卻是在他成為一名實習戰士、而我協助於他的訓練之時,我才逐漸對他有了全盤的了解。與我們所訓練的多數學員沒什麼不同...他學習以精湛的武藝來獻身沙場。然而,為師之道,並不僅僅只為傳道授業而已,更要去學習有關於學生們的一切,去發掘他們的專長和天賦之所在,因之,到了他們終於發下忠貞誓言成為戰士之時,我們才得以向軍團指揮官建議...他們大約安置在何處才是一展長才之所。曦揚岱爾是一位,打從起始之初,其發自於心之力量便明確不疑的人:他秉持著一股...引導著他的生命...的血誠,來熱愛他的故土和家人。」
雅倫的下顎開始顫抖起來,於是安納兒將她攬近自己身邊,然而他自己的眼皮也快速地眨個不停。
「因而,當分發之時,」莫爾鐸繼續說下去,「我們實習兵師傅們對伊希爾登建言說,曦揚岱爾應屬於皇家禁衛軍,這是他得以同時報效王國、並忠於他內心渴望的地方。他是一名戰士,但驅使他成為戰士的...是滿腔熱愛,而那就是他令我永誌不忘之處。」
莫爾鐸言畢入列歸位,一番情意真摯感人心脾,然而那張臉上卻又漠然地不洩露任何感情,於是伊希爾登再度被眾實習兵們臉上那一張張震驚的臉孔...逗得心內暗自莞爾。他們正在見識莫爾鐸通常對他們隱藏的另外那一面呢。伊希爾登料想,只消...一堂粗暴的訓練課...如許的時間,便讓他們將今日站在他們眼前的這個感性的莫爾鐸給忘到九霄雲外了!不過,讓這些小夥子打亂一下他們的刻板印象,那是無傷大雅的啦。
他又再等了一等,於是接下來,街坊鄰居們開始訴說起曦揚岱爾的親仁敦厚和慷慨大方,而朋儕故舊們則陳述著他捕魚打獵的神乎其技、以及他願賭服輸的瀟灑自若...凡此種種。最後,伊希爾登一邊耐性等待著,一邊心中暗忖道...或許希望做為壓軸的那位,也是與他一樣在靜候著的吧。然而緊接著,入耳卻傳來萊格拉斯的聲音,於是他將視線轉回戰士列隊之處。先前,當眾戰士們表述那時,萊格拉斯卻是默默不言聲...他當時有點兒為此感到意外,然而他也不確定弟弟又為何決定要等到這時才開口。
萊格拉斯依然端坐在座內──按照他先前承諾伊希爾登的那樣,不過,他清朗的聲音卻清晰地響起來,「我敬佩曦揚岱爾為一名戰士,」他滔滔而起,「但他最令我珍重的身份是,我摯友的父親。」安納兒轉頭去望著萊格拉斯,因此伊希爾登可以瞧見...此人的淚堤防線早已失守,臉上涕泗縱橫已潰不成軍。「我看著他對安納兒的疼愛與引導,而有時我亦三生有幸地,也蒙受他...將我視如己出地加以厚待。在我表現優秀時,他稱讚我;當我需要一個避風港時,他庇護我;而當他認為我做錯了時,也毫不遲疑地指正我。我知道他很以安納兒為榮,而我也願他以我為榮。」到此他與安納兒對眼相看,於是伊希爾登得以見到,他同樣哭成淚人兒了。
無人言語,寂然的哀思籠罩著會場,因此伊希爾登知道這是由他唸誦悼辭的時刻了。「致以我們無比的哀痛,森林王國之子曦揚岱爾,其英靈已悠然渡向曼督斯殿堂,靜待伊露維塔為他安排的命運。他不再需要我們眼前的這副軀殼了,因此我們將它化作輕煙、隨風而逝,惟將曦揚岱爾永存在你我的心中。」
他接過一位侍者獻給他的火炬,將這火炬從早先插在地面早已點燃的一支引燃火焰,然後走向雅倫和安納兒。他把這支火炬交給雅倫,於是安納兒將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母子一起,趨步向前點燃了火葬的柴堆,釋放曦揚岱爾的軀體,付與悲傷烈焰。
***
萊格拉斯把他原本一直煞費苦心要去閱讀的書本,無力地落在大腿上,眼神哀怨地望進空蕩蕩的壁爐。這朝來送暖的春日晨光...他渴望於嬉遊宮牆之外。事實上,沒有什麼事不在他的渴望之列。曦揚岱爾葬禮上的種種,再度歷歷浮現他的心頭。我可不能老坐在這裡,陷在死亡的幽思裡啊!他心中絕望地吶喊。
一把抄來他兩支柺杖,旋身伶俐而起。一週以來,他早已把這對把式,練就了一身靈活身手了,於是疾行如風一般匆匆出了房門,走下長廊,直指王宮大門而去。倏忽進了前廳,轉眼便駐足在台階的頂端;一旦出了這台階便離宮遠去,一逕挺進媚人的春光裡了。他渴望地遠眺碧樹含煙,貪婪吸取著春季芳菲的芬馥氣息。
一名宮門警衛衝著他一笑,「風和日暖。」興高采烈說著。萊格拉斯大概已經快悶壞了吧,這霎時間,他可再也按捺不住自己那顆驛動的心了。
「風和日暖春意鬧,」他隨聲附和,「玉勒雕鞍遊野郎。」不再有半步的躊躇,他小心翼翼地拄杖步下階梯,然後轉向穿越御花園,朝向通往馬廄的小徑頭也不回地去了。
***
隨著馬蹄逐步逼近家園,瑟蘭迪爾感覺到自己那顆動盪不安的心已漸次趨於緩和了。先時,在...他對他的森林和愛兒一片焦灼之心...的役使之下,他初初離開伊姆拉崔時就一路狂逼他的戰士們快馬加鞭催程趕路,於是,才稍稍過了一星期,這彪人馬就已經把行程趕出...若按照正常速度來走,是近乎兩倍...的距離來了。此時,當這一行人星馳進入了相距他的要塞不到幾哩路的近鄉之處時,精靈和馬匹無一不是疲累不堪,但他對於...萊格拉斯已經轉危為安...的這份體認、以及...不管他的森林原本究竟出了什麼差錯此刻已經撥亂反正,或者至少,已經返回到在魔影為患之下的森林所能夠達到的正道...的這種領悟,心中倒是愈來愈篤定了。
瑟蘭迪爾正篤定間...說時遲,卻傳來小路前方馬蹄點徑聲聲入耳,於是騎在他前面的護衛們全體進入警戒狀態,紛紛舉起手中硬弓,舉起...打從這支勁旅一進入森林西方邊境時,就片刻不離手...的精靈雕弓。蹄步奔騰轉過曲徑的彎處,然而就在那裡,執弓在手,英姿煥發跨在他那匹烈馬之上的,恰恰就是萊格拉斯。
「Mae govannen,萊格拉斯。」一個侍衛大笑著致意,全體衛兵一致放下了武器。
驟見愛兒身影,寬心感隨著血液流蕩周身,瑟蘭迪爾催著跨下駿馬往前趕。縱使他老早就已經相信萊格拉斯脫離險境了,然而他發現...他非要由自己親眼看清楚一切全都無恙了不可,需要這樣加以認證才算數。他的目光飢渴地在眼前這個纖細的年輕軀體上逡巡不止,陡然地,集中鎖住愛兒那隻右腳上,見它以一種...藏頭縮尾的怪模怪樣,緊緊貼在霹翎的脅側。這腳被嚴嚴地包裹起來,並且錯不了,還用一個夾板支撐著。他將視線往上一抬,去瞧萊格拉斯的臉龐,遂在那兒發現了一個垂頭喪氣至極的表情。如何叫他不嘆氣!
瑟蘭迪爾絕對願意相信他的兒子們永遠樂意見到他,但他擔任父職也已經夠久了,久到不會不知道...在兒子們的觀點中,他偶爾會出現得不是時候。「你應該在你的腳那副樣子的時候騎馬嗎?」他質問。
萊格拉斯的臉色沉下來,「不該。」
「那麼,你為什麼要騎?」瑟蘭迪爾問得麻利爽快。
「我已經被關在皇宮裡一個星期,無聊到快要瘋掉了!」萊格拉斯高嚷著,臉上開始流露出叛逆的表情,「我的腳已經不痛了啊,而且明天醫師就要拆掉夾板了。此外,」他加重語氣來加以強調,「我百分之兩百不會從我的馬上摔下去!」
瑟蘭迪爾高高揚起一條眉毛。假如萊格拉斯不該騎馬,那是因為騎馬可能會導致在他腳上的、纏裹在繃帶底下的那個傷勢更加惡化之故;與之相較,則無聊便成了一個沒什麼了不起的小情緒罷了。他開始策動他的座騎悄悄兒挨向霹翎身旁,預備要把萊格拉斯從霹翎背上拎起,安置在自己的馬兒上。然後他瞧見了萊格拉斯臉上逐步加深的警惕表情。瑟蘭迪爾停止了動作,細細考量了年輕戰士們那種敏感的自尊心,於是轉身朝向他的護衛隊做了個手勢,「你們可以繼續前進。」說道,「告訴伊希爾登,我們隨後就到。」
護衛隊長好生猶豫,「陛下啊,」他一聲才喚出口,話兒都還沒說呢,卻被瑟蘭迪爾抬手一揮,把他打算說的話兒盡皆揮去。
「走了!」他語聲帶點兒粗暴地複述,「我們身在相距王城不出一里格的地方,我相信,從這兒到皇宮之間所可能興起的舉凡任何危險,本王還有處理的能力。」毫不掩飾其一肚子不情願...的該位隊長,行畢軍禮,便率領著小隊馳下小徑離去了。
瑟蘭迪爾再度轉向萊格拉斯,一雙剛毅的眼神堅定似鐵,而萊格拉斯則一副悉聽尊便的萎頓模樣,顯然向他的宿命屈從了。瑟蘭迪爾小心翼翼地將他的馬移向霹翎的左側,靠向萊格拉斯未受傷的腳旁。霹翎騰躍著跳開。「穩住他!萊格拉斯。」瑟蘭迪爾暴躁喝斥,「你真的必須給這匹馬兒教點兒好規矩。」
「上個星期裡,他運動得不夠嘛!」萊格拉斯出聲辯稱,而未說出聲的「我也運動得不夠」則影射得昭然若揭。雖如此,他還是將這馬兒好生按壓住了,於是瑟蘭迪爾橫臂過來,將他環腰抱住,臂膀一收便將他擁進了懷裡。
他飛眼掠一下那張氣鼓鼓的年輕面龐,「我們會直奔馬廄,不去草坪了。」心裡想著萊格拉斯會寧願低調地返抵宮門,便如此說道。
「謝主隆恩,父親大人。」萊格拉斯道謝,聽起來分明言不由衷。
突如其來心頭泉湧一股樂不可支的歡喜,瑟蘭迪爾豪放地縱聲大笑起來,笑得萊格拉斯滿腹怒火更是火上添油,不過,瑟蘭迪爾才不在乎呢。歷經長久的擔驚恐懼之後,他很開心讓他的孩子再度緊擁入懷中,即便是,考慮到這所謂的「孩子」幾乎都與自己一般的人高馬大,如此的反應未免也太荒謬了吧!他又何嘗不知這一點呢。他開口對自己的座騎軟語幾聲,於是他們便朝向馬廄飛奔而去,霹翎則緊跟在後。「回家途中,你可以把我不在時所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他對萊格拉斯說道。
這話兒卻把時空帶入了瞬時的靜寂,也讓他愛子的不滿表情憬然轉為嚴肅。「我好高興您回來了,父親。」最後,萊格拉斯終於承認了這一點,接下來,便娓娓述說起他的故事。
***
看著...雙臂中橫抱著萊格拉斯、身後尾隨一個手捧萊格拉斯柺杖的馬房侍者、腳下拾級正在登上殿前台階...的瑟蘭迪爾,伊希爾登驚愕地眨巴著雙眼,恭迎這幕回鑾的奇景。這起聖駕大舉挺到伊希爾登面前,於是在侍者遞給萊格拉斯柺杖的同時...瑟蘭迪爾將懷中寶貝小心地放了下來。萊格拉斯把杖頭支進雙臂底下,「孩兒告退了,父親?」他帶點兒僵澀的口吻,請求。
「下去吧。」瑟蘭迪爾拋下這一句,便在萊格拉斯起步走進宮裡的同時,隨即轉身去擁抱伊希爾登,「我真高興見到你啊!iôn-nín。」瑟蘭迪爾如此對他問候,聽在伊希爾登耳中,止不住一種恩感之情滿心盪漾不已。
父子雙雙走進皇宮。「您在哪裡發現萊格拉斯的?」伊希爾登悻悻然問道,「他根本就不該出宮去的!」他不是最近才剛剛想著說...萊格拉斯正在成熟懂事的?假如這寶貝小弟執意要做出,像是...混出宮外四處晃蕩來危及身體的復元...諸如此類幼稚的蠢事兒的話,自己確實有必要修正那個觀點了。
「他不會再私自出宮了。」瑟蘭迪爾攔腰斬斷他對此事的關注,「不過,有關於森林大火的事兒,他倒是對我稟明了。」他神容無比嚴肅,「今日稍晚,我會親身去向雅倫和安納兒致哀。曦揚岱爾的隕歿,是我們全體的損失。」一邊說著一邊微微搖著頭。「然而有關於部落住民們對於他們所陷入的危機之反應,萊格拉斯似乎並沒有很多見解。對於這些內情,你有什麼可以對我稟告的?」
兩人已行至御書房,遂同步進入。此刻,當他得以移往御案前方的客椅內就座、而將此案之後的主位讓給瑟蘭迪爾坐鎮,伊希爾登只覺...無可限量地放下了心頭重擔。明日,他就只有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軍務小事兒來操煩就好,而瑟蘭迪爾則要回來復挑他那萬幾的宸函和如麻的國是了。
然而此時此刻,伊希爾登急於想知道的卻是,那些...縈繞在他的心頭牽掛不去的重重憂患...是否能夠儘快消除。「父親,有關部落種種,孩兒定將知無不言,但是,我懇請您,且讓兒臣先發一問吧!請問聖白議會決定要採取何種行動了?」
只見慍怒之色洶洶如潮,湧過他父親的臉龐,「會議一逕自顧著起內鬨,對外則半事無成。他們並不了解、似乎也不關心我們所遭遇的苦難。我們,貫徹始終地,孤立無援,然而,反正,我慢慢也已經看開了,逐漸覺得我們單打獨鬥反而更加暢快淋漓。」
但伊希爾登卻只覺得,彷若肺葉裡的空氣全被抽光了似的。他原本是如此一腔熱望冀求於這個議會,囊括了全部那些...英明睿智、又權傾一時的超凡入聖成員...的這個議會,能了解這裡的水深火熱而惠予他們的擙援啊!瑟蘭迪爾觀察著他,眸子裡含著某種像是憐憫的感情,「我離開時,會議依然在進行中,」他表示,「米斯蘭達將會來告訴我們會議後續發展的。」
伊希爾登失魂落魄,不為所動地點頭,「我們向來掃徑以待米斯蘭達。」木然以應。
瑟蘭迪爾見狀也悶悶不樂,「把部落的事兒,報與我知曉吧。」發令。
伊希爾登喟然長嘆,「您確定不先稍事休息?兒臣想當然爾,對於...策動這群住民遷移...的這件事兒,料您必定急於想知道我們是否有任何勝券在握;但孩兒同時也認為,您在為那個問題傷腦筋之前,或許想要先紓解一下旅途的勞頓的。」
瑟蘭迪爾搖搖頭,「不,我必須知道我的王國現況如何了。」如此說著便往後一倒,悠然躺進他的座椅裡去,伊希爾登看在眼裡心內想著,此君在那個位子裡那副模樣...果然是其樂也融融哪!隨著他倆一席交談時移之際,這座內之人似乎是愈發堅強壯大起來,而不是更加困頓疲累。即便沉陷於自己此刻這麼意志消沉難於自拔...的伊希爾登,也不得不在心中莞爾了。以他公然私心的偏見論之,森林王國仰菏它的君王庇祐,而福祚綿長得很呢。如此一想,不覺士氣為之稍稍一振。也許,他的父親是對的,而他們注定要孤軍奮鬥,自力更生。
他靈動神思,在腹中一陣編排,便將一篇架構完整、又不失精闢扼要的,有關於...部落歷劫始末以及住民因應之道...的簡報,勃勃而發侃侃而論。瑟蘭迪爾默默聆聽著,其中全無打斷。等伊希爾登報告完畢,只見這位至尊大喜形之於色,龍顏一笑,「得以聽取一份適切得體的簡報,其無可限量的淋漓暢快,只礙於為父的辭窮無法對你道盡。」他無比滿足地說,「你一人的口才,至少抵得上...我新近耳邊聽不完其清談高論...的名士三人。」
伊希爾登朗聲大笑起來。他父親和聖白議會眾成員們可能發生過的一場相當激烈火爆的對決,他開始有所感應了。
房門猛然打開來,同時欣南疾奔而入,縱身一躍便飛向瑟蘭迪爾,他驚險萬狀地在最後一瞬將小子接個正著。「爺爺!」童音高聲大叫,「我聽到了!我知道是你的聲音啦!」一雙小胖手急急環摟住瑟蘭迪爾的脖子。
「欣南!」伊希爾登責備的口吻,「你知道你不該進來爺爺的書房哦!」說著站起身,伸長手臂要接過他的寶貝,但瑟蘭迪爾卻是把這小娃娃在他的大腿上安置妥當,並且咧嘴朝伊希爾登狂妄一笑。
「欣南與本王要會談一番,」他說,「你瞧著雅薾斐苓去。」
伊希爾登忍不住哈哈大笑,「您這麼溺愛您的孫兒,她會不高興的哦!」出聲警告。
「敝人相信,區區雅薾斐苓的脾氣,本王還頂得住。」瑟蘭迪爾倒是回得臉也不紅氣也不喘。
伊希爾登揚起一條眉毛,「堂堂精靈國當今聖上,發此狂語,乃不知天高地厚焉耳矣!」他冷語回敬。臉上毫無悔意的瑟蘭迪爾,只覆以嘻嘻一笑。
「媽媽在罵萊格拉斯叔叔亂跑出去玩啦。」欣南向他們爆料,「媽媽說她要叫外婆給他吃一個超噁爛的藥喔!」說著便把小臉蛋皺成一個受苦受難的表情,卻逗得爸爸和爺爺一齊放聲大笑,於是他往後倚靠在爺爺寬闊的胸膛上,對於自己成為這個...顯然很令人開心的消息...的通報之人,感到滿意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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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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