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Novice
by
daw the minstrel
12. Entertaining Visitors
~~~~~~~~~~~~~~~~~~~~~~~~~~~~~~~~~~~~~~~~~~~~~~~~~~~~~~~~~~~~~~~~~~~~~
第十二章 妙客臨門
先時,萊格拉斯就已經向父親請准了假,要去與安納兒共度此夜的了。之前的甚多機緣久而觀之,他們早就發現對於睌歸一事,回安納兒家相較於回皇宮,可要容易得太多太多了。安納兒並沒有兩個眈眈注目的大哥哥,也沒有警衛在他家大門站崗。除此之外,他的雙親大人也比瑟蘭迪爾要好商量得多啦。事實上,安納兒自己那種隨和穩靜的性子,就是來自他們直接的遺傳嘛!萊格拉斯心裡如是想著。
思緒尚自盤桓,正當他們雙雙行近小屋之時,安納兒卻猝然停下了腳步,臉上帶著稍許驚懼的表情。他盯眼注視著萊格拉斯,看這傢伙獻唱給夜晚的一曲清韻兀自雅唱不歇,那是他一邊漫遊之際,自行創作出來的一首夜歌。萊格拉斯也同樣駐足,在他的好友首先拉上自己的兜帽,然後再幫萊格拉斯的兜帽一併戴好之時,溫順乖巧地站好不動。安納兒把懸蕩在萊格拉斯臉龐的那根藍羽毛撥呀弄的,並將它塞進兜帽底下隱匿了它的倩影。
「我覺得,假如你現在別再唱了,那就再好不過了。」安納兒道,「我父母親大概全都就寢了,所以我們但願別打擾他們的好夢才好呢。」
「好啊!」萊格拉斯愉悅地贊成,兩人遂趨步進入屋內。
窄小的玄關漆黑幽暗,因為這裡並沒有開窗子,而且安納兒的雙親果然,所言不虛,似乎已經上床就寢了。不過,他們先已在玄關內的小桌上留了一盞燈火,於是安納兒踏上前去,將它提在手內。萊格拉斯跟在他的屁股後面,一邊走一邊吟吟哼哼著給自己聽。
「安納兒?」他們右手邊的臥室傳來一聲低沉的叫喚。「是你嗎?」
「是的,父親。」安納兒回答,「真抱歉我們驚擾了您。」剎那間,一段妙不可言的旋律閃電一般擊中萊格拉斯的心海,這美妙的旋律可編進他的歌裡,於是他稍稍增大了音量將它唱出來,以便弄清楚這旋律聽起如何。安納兒忙忙閃電一般出手摀住好友的口唇。
頓時,現場落入了片刻的死寂。「我所聽到,陪你在一起的,是萊格拉斯嗎?」房裡的聲音問道。
「是的。」安納兒出聲回應卻接下來,出乎意料地,他竟然神經兮兮地笑出聲來。聞而喪膽,他連忙拿自己的手去摀住自己的嘴兒。
現場又落入另一場短暫的沉寂。「聽起來,彷彿你們兩個都該上床去睡了。」這說話的聲音,有一點冷,「我相信你們明天一大早,必須去實習兵訓練場集合。而我料想,屆時你們就不會像現在這麼樂了。」
「晚安,父親。」安納兒高聲一喊,同時將萊格拉斯蠻橫一撞,亂七八糟撞進他自己寢室的門內,在身後將它關上。兩個難友跌壓在門上,盡可能小聲地大笑著,饒是這笑的同時,安納兒還混雜著一股驚慌沮喪之情,「這件事,父親絕對還有得嘮叨的。」他迭聲悲嘆。
「但不是現在嘛!」萊格拉斯快樂地作答。他卸下身上揹著的那只背包,然後跪下去把床墊拉出來,他素知它就收在安納兒的床下。他把這床墊推去撞到另一面牆下,傾身而倒,癱在那上頭。「你覺得,到了明晨,我們果真就不會這麼樂了嗎?」他夢幻迷離地問聲,已經開始神思恍惚了。
「極有可能。」安納兒回道,他趁這時間把斗篷和靴子脫掉,這才撲通一聲摔進床裡,「我父親之言通常都錯不了,真遺憾我得這麼說。」他傾身熄滅了燈火緊接著,同樣也,墜入了夢鄉。
早晨以令人難以置信的迅捷,火速奔來。萊格拉斯醒來時,發現安納兒的父親正在搖他的肩膀,「該起床啦!」嚷得興高采烈。萊格拉斯望向床那邊去,只見安納兒雙手抱著腦袋坐在那兒。在他兀自望著他的朋友、未及收回眼神時,猶如電光襲之而來的是,萊格拉斯同樣也有一種達到目眩神搖等級的驚人頭疼。
「你們兩個必須起來洗洗澡、整束服裝囉!」安納兒的父親以一種慘無人道的好興致,懸河滔滔說個沒完,「你母親已經精心烹調好了一道別出心裁的早餐嘍,安納兒。」說完即飄然離去,卻把房門砰然一聲關得震天動地,把這兩人嚇得跳了起來,並哀聲不絕。
沒過多久,這兩個好朋友拖著自己的身子蹣跚進入廚房,坐在桌旁。他們全都漱洗一新,穿戴周整,並且重新編整過髮辮,裝飾上那根艷色的羽毛。但是他倆的神情看起來卻是有一點點呆滯。安納兒的母親抬手掩住驚訝的嘴兒,釘在原地看傻了眼,這同時,他的父親則處變不驚地,以評價的目光向他們打量。
「閣下二位打算要以那樣的髮型,在眾實習兵師傅面前現身嗎?」他開口一問。安納兒的父親是服役於皇家禁衛軍的一名戰士,所以他對於今晨在實習兵訓練場可能會發生什麼精采好戲,可非常有精準的見解。
「是的。」安納兒有點兒防衛的口吻,說道。
他父親一聲冷笑,「對尊駕二位,敝人有一言相贈:你們勇氣可嘉。」
「噢,安納兒!」他的母親唉聲嘆氣。
他父親朝向那等著上桌的食物打了個手勢,「我料想,這兩位年輕戰士必是飢腸轆轆啦!」古道熱腸地說著,於是安納兒的母親端起兩盤食物,放置在這一對志士面前。那尚未煎透的生蛋汁離黃流半凝半固在盤內軟癱癱望著他們,而緊挨在蛋們身旁則躺著些超級肥滋滋油膩膩的煙燻豬肉。安納兒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奪門而逃,不過,萊格拉斯可不是蹩腳貨色,他是將擔大任的斯人。他堅毅地叉起滿叉的燻肉,舉向嘴邊送去。接下來,那氣味彷若矮人之鎚以萬鈞之勢對他將襲而來,於是這位斯人,雙腿一拔,亦襲門奪路落荒奔命逃竄而去。
***
伊希爾登端坐辦公室內,努力集中注意力要專注在他面前這幾份報告裡,然而他的思緒卻老是飄往雅薾斐苓身邊去。她腹中所孕育的小寶寶正開始在耗竭她的體力。伊希爾登與他妻子相屬的那份連結代表著他可以將自己的力量供應給她作為支持,而他也竭盡全力在這樣做。結果就是,讓他們夫妻兩個大多時後都疲憊不堪,以及讓他對妻子掛慮不已。
「主子?」他的助理在門口低喚。
他抬起眼皮,「有事?」
「唐杜義求見。」助理說道。
伊希爾登兩條眉毛齊齊揚了起來。他這位年輕小舅子,會想要什麼?「請他進來。」他說。
唐杜義的出現,立刻將該名實習兵姊姊的魅影,從伊希爾登的心頭驅趕得一絲不剩。是何方惡魔支使這個小笨蛋把頭髮搞成這副德性的?有關處理實習兵的事務上,伊希爾登幾乎都不去干預,因為他不希望對羅米拉徳處置得很完善的一塊領域裡去橫加干涉。所以眼前出現的這條奇異的短辮子和羽毛,他並沒有動了去對它們加以評論的念頭,不過他倒是很樂意打賭說,羅米拉德可絕對不會如此寬宏大量的。
「坐吧。」他竭力以一種不帶感情的語調請他坐下。「你來見我有何指教?」
唐杜義深深吸了一大口氣,又將它吐了出來,卻沒有帶出一言半語。這非說不可的一席話兒,顯然要他說出口有著登天之難。「我實在很抱歉,伊希爾登,」最後他終於一鼓作氣,「但是我希望辭去實習兵訓練課程。」
伊希爾登在座內悠然一靠,對唐杜義平靜地端詳。「訓練任務甚為艱難。」他表示。
「對,」唐杜義說,「但那並不是我希望辭去的理由。至少,那不是唯一的原因。在訓練任務之前,我就很不開心了。您知道,我並不像萊格拉斯,而席力恩說我應該去做那種會讓我覺得開心的事。」
伊希爾登保持一臉漠然,不做任何表態,「而那會是什麼?」問道。
「我會喜歡成為一個馴馬師傅,」唐杜義回答著,一道華彩射入他的雙眸閃熠生輝,「而家父說他有辦法馬上幫我安排給一位馴馬師傅作學徒,假如我希望的話,甚至今天下午就成了。」
有關於他的泰山大人絕對十萬火急地採取行動,來幫助他的兒子成為除了戰士之外的其他角色的這一點上,伊希爾登是全然相信,並且毫無異議。唐杜義的家人原本就不相信戰士之路對他是條正確的道路。
「你確定這是你所想要的嗎?」伊希爾登詢問。
「是的。」唐杜義堅定地回答,「假如這決定讓您失望了,我覺得很抱歉,伊希爾登。」他如此追加一句,而此時則滿面盡是焦慮神色。
伊希爾登對他燦顏一笑,「絕無失望這回事兒喔,」說道,「我必須向你道喜呢。假如你願意的話,你就能夠成為一個戰士,這毫無疑問,但我認為,你必將成為一位亮麗絕倫的馴馬大師哦!你對於與動物相處有一份真正的天賦。」
唐杜義舒心地,吐了一口長氣,「謝謝您啊!」他快樂地表示。
「你要去出席今天早晨為你、以及其他實習兵們所舉辦的典禮嗎?」伊希爾登問。
「寧可不要了。」唐杜義回,「我希望與家父去見那位將要訓練我的馴馬師傅。」
「那就去吧,」伊希爾登對他說道,「祝你愉快。」以此相辭,唐杜義急步離開了這間辦公室,而他的一顆心,早已飛奔向他的未來。伊希爾登忍不住莞爾笑了。雅薾斐苓絕對會開心的,他心想。他盼著把唐杜義的決定去搏取佳人歡欣。
他才剛剛把注意力轉回他的一堆報告上時,助理卻又出現在門口,「埃里安殿下駕到,主子。」他稟告。
「好,」伊希爾登對於這個休息藉口,心中很是高興,「快快請進,埃里安!」他朝向助理的身後嚷聲,於是他的弟弟晃呀晃地踱進來,撲通一聲在不久前唐杜義才剛剛離開的那張椅子裡坐下來,助理見狀退了出去。
「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個文書的天堂裡來啦?」伊希爾登輕快地開口。
埃里安卻沒立即接口,彷彿心中在籌劃一個最好的戰術慢慢引入他的宗旨似的。「實際上,我想要和你談談萊格拉斯的事兒。」他說。
「他的什麼事兒?」伊希爾登步步為營。
「等他完成他的訓練後,他想要被派到南方偵防隊,這件事你知道嗎?」埃里安問。
伊希爾登聽得毛骨悚然。「不,我不知道。」他用力按著兩邊太陽穴,不勝困乏地開口,「不過這結論還在老遠之後嘛,埃里安。沒道理現在就拿來操煩吧。」
「我聽說莫爾鐸身體好到有力氣寫報告了。」埃里安說。這段閒話或許表面上與萊格拉斯的主題不相關,但是伊希爾登先前早已打起過精神讀了好些桌上的文書,所以他認為,自己明白他這弟弟安的是哪門子心思。老實說,他懷疑,莫爾鐸才是埃里安此番登三寶之殿其所為何來的核心人物。
他從成堆報告裡抽出一份,「莫爾鐸為訓練任務所寫的報告裡,含納了一些席力恩沒寫到的事情,而在我們談及這趟行程時,你瞧不出他所提之事能夠與之相符。」他闡述,「他表示實習兵們表現得優秀極了,這正如席力恩所述,但是他想要把萊格拉斯和嘉列拉斯放在夜間警衛崗哨兩個星期,以懲戒他們的爭吵。」他注視埃里安,「我知道你不喜歡他,」說道,「不過,在你歷經親目見識他現場教學的這段時間之後,對於他作為一個實習兵師傅這件事,我很想聽取你的看法。」
埃里安沉吟了一下。「實難一言以蔽之啊。」他開始徐徐發論,「他對待他們非常嚴厲,但嚴厲或許也有它的用處,因為戰士生涯搏命喋血,若想要死裡求生的話,他們絕對需要具備強悍不屈的韌性。而且他們有時確實需要他所祭出的鐵的訓練。學員們似乎也對他這種操練有所回應,但我卻無法不認為,別使用這麼嚴酷的訓練方式,他們大概也同樣能對它們起反應的。他以某些方式,虔心奉獻給學生們,但他在訓練期間狠心對他們施予痛擊的這件事實,則令我嫌惡不止。」
伊希爾登偏過臉、望向別處,思索著。「我一直在考慮著減免全部、或是部份的夜間執勤,作為他們在這個任務裡努力表現的獎勵。」他表示,「但我顧慮不前,實因為受惠的是萊格拉斯,而我不希望它看起來像是我在假公濟私偏心袒護。同時,毫無疑問,我也不想去凌犯莫爾鐸照管他們的職權。」
埃里安想了想,「假如你有辦法讓莫爾鐸自己去做這件事,則我認為,這事兒會更加鞏固他的地位,而不是凌犯他的威權。」說道。
伊希爾登靜靜瞅望著他,「我大概辦得到吧,」他一字一字慢慢說道,「少不了就鼓起我的三吋不爛之舌去征戰一場了。」冷冷加註一句。
埃里安聽了卻是哈哈大笑,「我對閣下有信心啦!」他說。
伊希爾登再度凝目對他注視,「你可曾考慮過成為一名實習兵師傅?」他謹慎發問。
埃里安笑出聲來,同時將座椅往後一傾,只用兩隻椅腿支著,「噢不,」開口道,「以在下截至目前的區區歷練來判斷,那份工作對我來說,絕對是太過刺激了。」
伊希爾登把目光靜靜移到埃里安的手上,那隻被注視的手躲在弔帶裡,正忙著在按摩他的傷臂呢。瞧見他望眼凝視的方向,埃里安迅速撤出手來,同時起身欲走,但是伊希爾登卻還有一個問題。
「萊格拉斯沒問題吧?你覺得呢?」他問。
「這還用得著問啊?」埃里安頗感意外,「我覺得他已經把這趟任務、以及甚至連幾乎墜崖的那件事兒,都安然過度得相當不錯的了。」
伊希爾登卻搖搖頭,「不,我是指,他將會功德圓滿完成戰士訓練嗎?他將會成為一個卓越的戰士嗎?」
而這一問,卻著實叫埃里安大吃一驚,「他將會成為一個卓越的戰士這件事,在我的心底根本就不疑有他啊!」他表示,「有時候,咱家小弟可比我們所了解的強韌多啦,而且我也認為他有潛質成為一個優秀統帥,只要他有一些歷練、以及對自己有更多的信心。」說完腳跟一提,便告退離去了。
伊希爾登強自打起精神,努力工作了好一會兒,把這令他痛恨的文書作業,秉持他一貫的精準和細膩,將它處理出一些進度來。然後,助理再度出現在門口來痛擊他的腦袋。「實習兵的典禮快要開始了,」他稟告,「您要我提醒您的。」
「謝謝你。」伊希爾登致謝,同時開始整理他的書桌,準備離開去赴這個儀式。他早就已經應允了羅米拉德的渇盼,答應去給這群初階實習兵一些公開的讚揚。他們當時橫遇險釁歷盡了磨難,卻漂亮地度過了難關。他必須出席這場典禮以表示軍團指揮官本人,也同樣地,肯定他們的表現。
然而,當他往典禮會場走去時,入耳聽到的卻是羅米拉德以一種比平常更激烈而嚴厲的語調正在訓人,「頭腦在想些什麼嗄?」他嘶聲怒吼,「你們腦袋裡裝了頭腦沒有?」
伊希爾登行將走到該群與會的師生了。此時分佈於各個階段訓練學程的實習兵們,大約二十名左右的精靈小夥子,全體排成一隊,列在一個訓練場邊。萊格拉斯、安納兒、嘉列拉斯、和以森荻爾,聚集在這列隊伍的一個尾端,而這位實習兵教頭正在揮汗淋漓潑口痛罵的對象,就是他們。等到伊希爾登接近他們後,他就可以看得出,這是為什麼了。他們全部都削掉長髮、結成短辮,並且與唐杜義同樣的那種方式用羽毛裝飾他們的頭髮。
「把羽毛拿掉!」羅米拉德發令,「而且你們最好想些辦法來把那些短髮收進你們其他的髮辮裡去,才准再踏進這座訓練場來。本人絕對不會容忍這種...」他大費神思地摸索著一個恰當的辭彙,「這種無釐頭!」
這幾名實習兵撥扯著羽毛,解下,然後將它們拿過去交給羅米拉德。伊希爾登真心為他們感到有點兒難過,這同時,天外飛來一道驚駭至極的想法,直轟得他心魂俱散。梵拉啊!等瑟蘭迪爾見到萊格拉斯的時候,他會說些什麼?
伊希爾登毫不遲疑,斷然做下決定,今晚他要出宮避難去也。他要帶雅薾斐苓回娘家去。他們可以慶祝唐杜義的抉擇,雅薾斐苓絕對會喜歡的。而且她母親是一位醫師,可以幫自己的女兒做個檢查,好讓他能放心一切都沒有問題。
埃里安原先就逗留在此處,等著要觀看這場典禮。此時他悄悄走向伊希爾登,「看看他們,有沒有令你感覺怪怪的?」問他。
「他們當然令我看得很怪啊!」伊希爾登滿含慍怒地回答,「瞧這群白癡把他們的頭髮整成什麼德性!」
「不是啦,我不是說那個。」埃里安堅持,「他們看起來不是有些兒...」他巧妙地頓了一下,「要掛點了?」
(譯注:埃里安巧妙地頓了一下,他說「hung over」,而宿醉是「hangover」這個字。)
伊希爾登眨眨眼皮,定神細視,並且立刻就察覺埃里安所言甚是。這四個初階實習兵全都表現出一副,彷若陽光會刺痛他們那些發紅的眼睛似的。此外,羅米拉德的說教,讓他們畏縮得也確實超過了他可能的預期。他們看來是生病了,這在精靈族實屬稀有現象,而其一個起因,經由埃里安這麼明白一指,可不正是昭然在目嘛!這會兒,伊希爾登在心中詳加思量起這件事來,唐杜義原本看起來也有著相同的徵象,但因為伊希爾登一來被他的頭髮,二來被他的宣告,給鬧得夠令他岔開了注意,因而也就沒將它放在心上。
行思至此,伊希爾登忍不住哀聲一嘆。沒錯,今夜絕對,確確實實是他陪雅薾斐苓回娘家的大吉之日啊!她的父親已經與唐杜義廝磨了白晝一整天,有關於唐杜義的髮型或是宿醉議題,肯定想唸該唸的也都已經發作完了,這對父子全都會為這頓晚餐,調理好了愉悅的情緒。反之,瑟蘭迪爾,勢必是才正要開始發飆哩。
***
萊格拉斯拽住唐杜義的一隻手臂,在他們與另三個實習兵朝向標的小屋行進的這一路上,牢牢地拑住不肯鬆手。屬於他們的這冗長又痛苦的一日捱到終點後,萊格拉斯與其餘難友們早就已經在唐杜義住家附近守候多時了,因為早先羅米拉德交代給他們一件終極任務,並且叮嚀他們要確定唐杜義其人,也一併要,參與執行。「同時可千萬別忘了,本人會查驗的。」他以不容質疑的口吻說完,便打發他們上路。
「可是,我不再是實習兵了啊,」唐杜義反對,「我應該不必做這件事的!」
「閉嘴,唐杜義,」嘉列拉斯惡聲咆哮,「假如我們必須做這件事,則也有你一份。」
他們駐足在木屋大門外,個個如臨大敵,每雙眼睛互相看來看去,最後終於,安納兒聳聳肩,把門敲了敲。屋門開啟,而這五名帥哥驟然發現,他們迎面見到一個娉婷嫋娜的精靈姑娘,她那頭淺棕色鬈髮柔軟地捲繞著,粧點她甜美的容貌。小夥子們張口結舌看傻了眼,半晌裡無人說得出話兒來,然後萊格拉斯才記起了他的宮廷禮儀訓練,於是尋回他的舌鋒。
「我們專此探望莫爾鐸而來,」他開口,「然而,也許他病體猶虛,還不宜見客喔?」他滿懷希望地加上一句。可惜,甚至連他話兒都沒能講完,這位老闆娘卻已經大開店門,臉上堆滿了愉悅笑容來迎接客人了。
「你們一定是他的幾個學生喔!」她驚喜大喊,「快進來快進來,莫爾鐸見到你們絕對會非常開心的!」
大夥兒一擁而進,在玄關內擠成一團,然後跟隨這位精靈姑娘魚貫進入一間起居室,而莫爾鐸就在那兒,坐在爐火邊一張大椅子裡面,大腿上覆蓋一條毛毯。只見他兩手捧著一只大杯子,杯內盛了某種熱騰騰的東西,而這位大師正滿臉不高興地將杯子湊在鼻子下聞呀聞。
「蒂娜蜜兒,妳別指望我把這種惡臭的東西喝下肚裡去,」正自滔滔說著,接著卻突然中斷了,在他看到這群不速之客時。
「別耍笨啦!」蒂娜蜜兒一邊應聲,一邊急步走向他去,「你當然是非喝下去不可喔!畢洛遠說你仍舊需要服用半獸人毒藥的解毒劑哦。」說著便在他的頭頂上吻了一下。實習兵們全都愣怔在原地,被眼前這一幕震驚得下巴一起掉下來。
「可是你瞧,」蒂娜蜜兒卻繼續說個沒完,「你有客人欸!」她轉身對他們微笑,「你們隨便坐嘛,我要去準備些蘋果汁啊、麵包啊,還有蜂蜜。我很清楚你們這種年齡的精靈是永遠都在鬧飢荒的啦。」於是她忙忙碌碌地趕進廚房去了。
莫爾鐸和眾實習兵們互相大眼瞪著小眼,無人說出半個字兒來。而接下來一個冷不妨,他的視線被依然懸在以森荻爾髮際晃呀晃的那條小辮子擄獲了。這一霎,他眼風一掃,把他們全體橫過一遭兒,「天殺的你們究竟對你們的頭髮做了什麼嗄?」他暴吼。
「羅米拉德已經下過命令叫我們不准結小辮子了。」萊格拉斯忙不迭插話打斷話頭,希望別在這項議題再去挨上另一場狠訓了。對於實習兵總教頭(而唐杜義的個案中,則是他父親)已經把那項,無疑更加激動人心的藍羽毛給沒收了,而滿心感恩不盡。
「那在我意料之中!」莫爾鐸高聲嚷著。這道議題,不管他可能還有什麼其他非訓斥不可的話,在他的妻子端著一托盤食物和飲料進入房裡來之時,就被切斷了。唐杜義移身過去,從她手中接過來,並放置在她那一側窗邊的桌上。她引導眾兵落了座,然後開始分送一堆的杯杯盤盤。
「我不得不問問,」她對她的丈夫開口,「這群學生,就是在半獸人攻擊過後,護送你回家的那一群嗎?」
「對,」他陡然一聲,「就這一群。」盯眼對他們注視,「今天伊希爾登來看過我,」說道,「而且,依照他對我說的聽來,你們全都表現得好極了。我讚賞你們在危難困頓的處境之下如此堅毅不屈的努力。」
眾小兵聞言驚駭過度皆靜坐無法言語,現場落入一片闃靜。憋到最後,萊格拉斯襤褸地吸了一口氣,出口言聲,「謝謝您。」如此說道。
這時,莫爾鐸轉頭望向嘉列拉斯和萊格拉斯,這一對正巧互相比鄰而坐。「我推測羅米拉德已經告訴過你們倆,本人已經決定了,你們要值一個星期的夜間警衛勤務,而不是兩星期。」
兩顆腦袋點了點,對於他們的懲處竟在這地方被拿來討論,有一點尷尬不自在。
「考慮到你們如此的痛改前非,所以要這樣的輕罰才比較相稱合宜。」莫爾鐸僵硬地解釋。
「謝謝您。」萊格拉斯又道謝一次,倒並不確定致謝是否是相稱合宜的表示。
蒂娜蜜兒此時一本誠摯地傾身向前,向這群學生開口發話,「你們所做的,我無法對你們說盡心中有多麼感激。假如莫爾鐸那時沒有平安歸來,我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兒來。」
嘉列拉斯突然乾咳了一下,而那咳的聲音在萊格拉斯耳中聽來,令他忍不住深深懷疑它像是被抑住的一聲蔑哼。莫爾鐸悶悶地朝他一瞪。
「蒂娜蜜兒,」他說,「我想這群精靈小夥子們該上路了。我料想,他們今天已經達到了力所能逮的努力的極限了。」
「他們可真的看起來累壞了!」在她的驚呼聲中,小子們全都迅速站起身。她送他們到門口,「請你們務必要再來喲!」她親切說道,「不論何時,我們都很歡迎見到你們的,我們夫妻倆都好喜愛有年輕人圍繞在身旁的感覺喔!」
他們沒命似地狂奔下小路,馬不停蹄直奔向他們各自的家門。
***
把斗篷揣在懷裡,萊格拉斯跨進家族起居室尋找瑟蘭迪爾,但卻只找到端坐在爐火前的埃里安。埃里安大腿上攤開一本書,但那一雙眼睛卻是凝望著爐中火焰,而不是在閱讀。萊格拉斯倒是挺樂意見到埃里安的,因為他原先就一直有事兒要同他參詳,而他之前都沒辦法找到私下的時間來做這件事。
當萊格拉斯在他對面的椅子裡坐下時,埃里安抬起眼皮看著他,「感覺怎麼樣?」滿心同情地問他。
萊格拉斯塌下臉兒,「小睡一下就好多了。」他表示,「你認為父親會明白是怎麼回事嗎?」
埃里安聞之大笑,「哥哥認為,父親會把火力集中於向你發表他對你的頭髮的心得感想,因此就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注意到別的事兒啦!」如此說道。他仔細看了看萊格拉斯額旁的頭髮,在那個地方,比較短的髮束早已編進弟弟的其中一條髮辮裡去了。是有幾縷髮絲逃跑出來啦,但是整個看起來,埃里安斷定萊格拉斯現在的樣子,必定可以通過今天怎麼瞧他怎麼不順眼的那幾個大人的檢驗了。
萊格拉斯聽了不高興地擺起臭臉。他可不覺得大家對他的頭髮這麼喧騰鬧嚷的這件事情很好笑。甚至,當著高階實習兵、以及兩個哥哥這麼眾目睽睽之下挨罵,當時可真令他恨之入骨無法釋懷。他將話題一轉,兜進他有興趣的內容去。「埃里安,」他開言,「我有些事情希望能與你談談。」
對於自己這麼拿這件事兒打趣他,埃里安感覺有點愧疚,遂停止了微笑,並且聚精會神地凝視著他。
「你為什麼沒向伊希爾登報告我違抗你的命令,拒絕幫你解開手臂這件事呢?」萊格拉斯問。
埃里安一臉不自在的表情,「我不應該要求你去做的。」語帶歉意,「當沒有人幫我,而我轉而去要求你的那時候,我很可能是居心不良在對你幹仗勢欺人的事兒,我是後知後覺,後來才明白這一點的。除此之外,當時是由席力恩在發號施令,而如果他知道我在使用弓箭,則他會很不高興的。哥哥不應該把你攪和進來的。」
萊格拉斯嚴肅地看著他,「除那以外,你明白我會對你唯命是從的,對不對?我可以為你效命,對你忠心耿耿的,我知道我辦得到。」
埃里安以不相上下的嚴肅對他回應,「哥哥明白你辦得到,」說道,「但是,無法確定的是,哥哥是否能夠忍受讓你在南方偵防隊所執行的某些任務裡跟著衝陣廝殺。」
「可是我辦得到啊!」
「問題不在那裡。問題在於哥哥辦不辦得到。」埃里安不厭其煩地堅持著不肯讓步。萊格拉斯則毫不掩飾他的激憤,恨聲大嘆一口氣。「現在別煩惱這個啦!」埃里安對他好言相勸,其神容黯淡笑顏淒慘,「在這個議題上,你有許多年的時間可以對我循循善誘嘛!」
就在這一刻,他們的父親進到房裡來了,於是兄弟起身相迎,「晚安,父親。」兩人齊聲問候。他向他們點頭回禮,眼神卻是直直射向萊格拉斯的頭髮,望眼之下顯見是感覺到滿意,他棲身落座,並揮手示意他們坐回自己的座位裡。埃里安再度坐下來,而萊格拉斯卻仍然站立不動。
他深吸一口氣,才開口,「我正要去拜訪玫儷雯,父親。」
瑟蘭迪爾對他挑起一道眉來。從前當萊格拉斯對他欺瞞夜裡的行蹤,而他為該項罪行施予庭訓時,就已經告訴過兒子他不是不能出門,而是必須明言向瑟蘭迪爾告知他行腳何處。而這會兒,是萊格拉斯破天荒第一遭試行這條守則。「你會很晚回來嗎?」瑟蘭迪爾問語甚為平靜。
「不會。」萊格拉斯作答,因為父親那平靜的回應而明顯地舒了一口氣。「我從明天開始要展開為期一週的夜間勤務,所以我今夜想要睡個飽覺。」話說到此,他彷彿因為某發現而滿臉流露訝然的表情,「莫爾鐸決定說,夜間勤務只要值一個星期就夠了。」他說。
瑟蘭迪爾點頭,「即使只須為一星期做準備,睡個飽覺也是明智的決定。」如此表示,「特別是當一個人愚蠢到縱酒過度的時候。」臉上那抹微笑卻是出奇地寧靜,「還不快走!」他馬加一鞭。
萊格拉斯震得直直眨眼,「晚安,父親。」嚇得冷汗直流渾身無力,虛弱地拋下這句話,便奪門而出亡命去也。
瑟蘭迪爾瞥眼過去,望向埃里安,看這傢伙笑聲不大,卻笑得正起勁兒。「當我和萊格拉斯一般大的時後,我也像他一樣的,令人又生氣又可笑嗎?」埃里安問。
瑟蘭迪爾哼了一聲,「你同萊格拉斯一樣的令人生氣、卻一點也不可笑的時候,倒是挺多的啦。」回道。他眸中堆滿千言萬語,凝眼注目他這個二兒子,然後再將目光望向那條受傷的手臂。「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顧你自己啊!iôn-nín,」他說,「你嚇壞爸爸了,而假如你有一天冒了一個太大的險,我絕對會為了思念你而心碎的!」
埃里安站起來,迢迢走向他父親端坐之處,傾身在他額前落下一吻,「我也愛你喔,老爹。」說完,隨語奉送一個不帶半點悔意的燦爛笑顏。
***
萊格拉斯駐足在玫儷雯家的大門外,聚集好他的勇氣,便伸手敲門。稍等了一下,玫儷雯的父親打開大門,「萊格拉斯啊!」他如此嚷聲,比萊格拉斯原先所擔心他可能會有的表示,要歡欣意願得多了。「請進。」他盛情洋溢地敞開大門,「有關於實習兵們在行程之中英勇戰鬥的精采事跡,一直在我們耳邊沸沸揚揚呢!」在他領著萊格拉斯進入廚房這一路上,懸河一般說得滔滔不絕,「我真高興見到你看起來這麼精神抖擻。」
這間廚房看起來就與他早先所記得的樣子相同。玫儷雯坐在桌前,而桌上則攤開著一本書籍。她的母親正從爐裡取出某種香氣四溢的東西,這時間裡,小寶寶就在角落裡的搖籃內平靜地熟睡著。
「哈囉,萊格拉斯。」玫儷雯有點兒羞怯地對他招呼。
「坐啊,」這位母親邀請他,「你趕得可真巧,我製做了你喜歡吃的果仁蛋糕哦!」她將幾塊剛出爐的蛋糕、以及一壺蘋果汁放在桌上,於是他們四個人全都圍桌坐下。萊格拉斯突然明白了,原先叫他魂牽夢繫的,可不單單只有玫儷雯一人而已,還要加上她的家人。
「跟我們說說你們的旅程吧!」玫儷雯的父親開口邀請,於是萊格拉斯也就順應聽眾的請求講述一番,只不過他對他們發表的這個版本,是有省略掉很多情節啦。
「你不在的這段期間,我們並沒有發生像你那麼驚濤駭浪的事兒,」等他講完了這些歷險,玫儷雯的母親接口對他說道,「不過,玫儷雯已經做出一個讓我們都歡欣不已的決定了。」說完即微笑著望向她的女兒,於是萊格拉斯也好奇地看著她。
「我已經決定了,我想要成為同雅薾斐苓的母親一樣的醫師。」她靦腆不安說道,「明天,我就要開始我的訓練課程了。」
「那真是太好啦!」萊格拉斯驚喜地嚷聲,「妳絕對會非常稱職的,妳好有同情心。」她對他欣然微笑,因這份讚美止不住滿心喜悅。
他依依不捨地站了起來,「我現在該走了,」他說,「明天我清早就得起床,而我料想妳也一樣吧。」他向玫儷雯如此加註一句。
「等一等,」這位母親嚷道,「你應該把這些蛋糕打包帶去,咱家這兒可多著哪!」她把兩塊果仁蛋糕裹在餐巾裡,一股腦兒塞給他。
玫儷雯陪他走向門口,然後僅僅站在門外來與他道別。
「玫儷,我可以再來找妳嗎?」他問,「我向妳發誓,我絕對不會向妳要求超乎友誼之外的東西,但是我好懷念能夠把我所經歷的點點滴滴向妳傾吐,而且我也希望可以知道妳的近況啊。」
「我很歡迎你到我家來,萊格拉斯,」她有點拘謹地回答,「不過我母親交代了,假如你問的話,我要告訴你你的來訪一星期不可多於一次。」
「那沒有關係。」萊格拉斯渇切地接口。反正他自己也有感覺到,即使他父親都已經允准他夜間可以離開宮門,瑟蘭迪爾也絕對不會喜歡他造訪這座小屋的頻率,多於一星期一次這樣的頻繁。這真有夠古怪呢,有了他們雙方家長的規範之後,他反而覺得好安心。過去獨自一人艱苦地掙扎,曾是何等驚心動魄,卻又叫人何等疑懼畏怯啊!
玫儷雯含羞一笑,「我好高興再度與你相見,萊格拉斯。」說道。她踮起腳尖、伸展嬌軀,在他的臉頰輕輕一吻,接著便抽身退回屋內,隨手關上屋門。
當他愉悅地在星光之下悠然踽步時,心海卻浮現一個想法,想到莫爾鐸與嘉列拉斯,這大半時間老在找他的碴挑他的釁的兩個人,卻也是在最近這段時間裡,教他認識了他自己的兩個人;讓他明白自己可以做得多麼優秀,這份成就足以叫他永誌不忘。
在出實習兵任務期間,當他與莫爾鐸一同站警哨的時候,莫爾鐸曾經提過,說他有一群朋友擁護著他是何等幸運的事,這話說得有多麼一針見血啊!這一點萊格拉斯於心已了然。而前一天夜裡,嘉列拉斯對他說,他真幸運有埃里安做他的哥哥。其所言也的確如實,正如同他有其他家人來對他小題大作、來給他稱揚讚美、來訓練他、以及愛他,全是因他的三生有幸,這道理是同樣的真切。他希望「只要做」萊格拉斯就好,那個渇望於今思之,直是荒謬可笑。之所以成就為萊格拉斯,那就意謂著他的生命也含納了這些旁人,成為他不可或缺的一部份。而這一點,則極為令他甘心滿足,目前啦。
*******
結束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