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Novice
by
daw the minstrel
4. Wrestling with Proble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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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扳纏不清
安納兒左手穩住萊格拉斯的腰下,飛起右掌,指向他好友的顎下擊將過去。萊格拉斯設法旋身向後退卻,不料安納兒出其不意地往他的腿兒一絆,於是他顛躓著收了勢,一隻胳臂閃電出招攔腰勾抱住安納兒,希望先發制人把安納兒先行扳倒,沒想到事實真叫人沮喪啊,他感覺到自己下盤的雙腳逕自往前去了,而身軀則仰面摔落在草蓆之上。安納兒一攫萊格拉斯的右臂,使勁一翻,將他滾成面朝下的姿勢,然後將這隻手臂往上一折,反剪在他的背後。萊格拉斯並沒有停止翻滾,同時努力地設法從這個箝制裡滑身出來,但是安納兒空著的那隻手卻使勁在萊格拉斯的腦後一壓,把他的腦袋按進草蓆裡。
「擊倒。」莫爾鐸在場外大喊,「一個應付了事的擊倒,不過,確實是一個擊倒。」臉上不做任何表其情的安納兒,伸手幫助萊格拉斯站起來,然後這兩個打手走向師傅、以及嘉列拉斯、以森荻爾、和唐杜義站立之處。這是今天的最後一場較量,卻是為期一週的徒手格鬥訓練的第一天課程。在莫爾鐸吹毛求疵的刻薄目光注視之下,它原本就是度日如年的一天,而他們全都感激著,這一天已經結束了。
「安納兒,」莫爾鐸開口,「你結束的時候太拖泥帶水了。你應該把他的手更往上折,並且立即把他的臉摜進草蓆裡去。他差點兒就從你的壓制下脫身了。」安納兒點頭領受。
現在莫爾鐸轉向萊格拉斯,「你做出轉身的反應,試圖往後退開,」說道,「但你那時顯然是沒注意到對手的腳在哪邊吧。你必須預先料到他的下一步,而假如你像那樣摔下地的話,則必須在甫觸地之時隨即翻滾,如此你便還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萊格拉斯同樣頜首而受。莫爾鐸之論,果然是拳拳到肉針針見血。
「你們全體把草蓆收拾好,搬回原處。」莫爾鐸現在針對全班發布指令,「明日早晨我們同樣在這地方見面。」吩咐畢,轉身,朝向教官營房走去。五個學員則著手將塵土與草屑從草蓆上刷掉,把草蓆捲起來,準備把它們搬到器材庫去。
「所以囉,安納兒,」嘉列拉斯開始發端,「閣下必定是存心對國王之子手下留情吧!」
萊格拉斯正在把草蓆歸位的工作進行最後一趟的搬運,聞言抬眼一瞄,只見安納兒緩緩站起身來,去迎面對上嘉列拉斯,「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安納兒問。
「敝人的意思是,閣下顯然奉迎巴結著趨炎附勢好沾光呢,因此你就不願意好好地扭他的胳膊、也不肯重重地把他的面皮給挫進草蓆裡去啦!」嘉列拉斯一雙眼睛正熠熠閃動著熒光。他正在給自己找樂子哪!安納兒啟動步伐,開始朝他慢慢逼過去,萊格拉斯見狀一躍而起,竄步飛去隔在他們兩人中間。要惹惱安納兒可不容易,萊格拉斯怎會不知,但是嘉列拉斯盡找他們的碴一直到現在,早就醞釀有好幾個星期了。
「嘉列拉斯,」他開口,「你明知道你想要尋釁的對象,是本人,而不是安納兒。我所不明白的是,這到底是為了什麼?我與你又無怨無仇!」
「閣下,」嘉列拉斯狠啐一口,「天之驕子佔盡天下的便宜,信手得來不費半點功夫,理所當然到甚至閣下渾然不覺它們的存在。不管你的戰技優劣,你可曾對於成為一名戰士的這一點,有過絲毫懷疑?當然不曾。不論能證明你的適任與否,你可曾對於中軍帳穩坐的這一點,有過絲毫疑慮?當然沒有。我們凡夫俗子必須費盡千辛萬苦來爭取的東西,你只要伸手去接就有了。你讓我覺得噁心透了!」
萊格拉斯一步一步朝向嘉列拉斯逼去,在他身側的兩隻拳頭捏緊放開、又捏緊又放開,「你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的語氣冰寒徹骨,「而且你所說的每一句話,對師傅們和軍團指揮官,可是莫大的侮辱。」
「我再說一遍,」嘉列拉斯駁斥他,「你把你的禮遇殊寵如此地視為理所當然,習慣到看不見它們的存在。假如你與我能夠平等地格鬥,不要有師傅們在一旁設立規則,那麼你覺得結果會怎樣?」
「這裡是在搞什麼?」莫爾鐸的聲音突然揚起,簡直像一條鐵鞭,瞬間抽過薄暮的大氣。眾人驚跳轉身一看,只見發音之人一雙怒眼正在狠瞪他們。他們全都太專注於這場紛爭了,致使沒有人看見原本在與另一個精靈談話的此君,正舉步朝他們走過來。就在眼角餘光之外,萊格拉斯瞥見另外那個精靈,置身愈來愈幽暗的陰影中,也望眼正在觀注他們這一幕好戲。而令他倍覺沮喪地,認出那個精靈,是伊希爾登。
「你們三個,」莫爾鐸以手勢點著安納兒、唐杜義、和以森荻爾,口中咆哮,「把那些草蓆搬走。馬上!」安納兒拋給萊格拉斯一個歉意的注視,然後才跳起來幫助另外那兩個同學去執行他們被交辦的差事去了。莫爾鐸轉回面對嘉列拉斯和萊格拉斯。
「我想,早先我就已經非常清楚地向你們表明過,這種孩童拌嘴式的爭吵絕不可寬貸。它會斲喪士氣,並且對於你們並肩作戰的團結合諧有潛在的危害。嘉列拉斯,我不想聽到你和萊格拉斯在沒有師傅訂立規範的情形之下格鬥。而,萊格拉斯,我並不在乎你是否覺得剛剛有人羞辱了幽暗密林大軍裡的戰士,下次再被我看到你握緊拳頭逼向另一個實習兵去,最好是發生在訓練場上。」
萊格拉斯慚愧得臉上一片猩紅,甚至連嘉列拉斯也因這頓斥責,而現出肅然的表情。
「你們兩個必須去把暖身跑道再跑上一趟。」莫爾鐸可沒善罷甘休,「假如你們有精力吵架,就有精力去跑步。」兩個被罰之人卻還在踟躕。「跑啊!」他大罵一聲,「本人會在這裡佇候你們回來,所以可別在路上給我耽擱太多時間!」
兩人動身開跑,驅策周身疲憊的肌肉,把他們早晨早已跑過的這段,長達兩里格的跑程重新再跑一遍。在他們剛剛跑上跑道的時候,萊格拉斯睃眼一瞄伊希爾登原先站立之處,但是那條幽黯的人影已經不在那兒了。一時心中好不納悶,真想知道伊希爾登當時究竟目擊了多少,而接下來他卻不得不把全部的注意力關注在黯淡光線裡自己所奔跑的路程方位、以及竭力驅動他疲乏的身體去跑完全程。這一路上的奔跑,這一對冤家是徹底地不交一語,因兩人皆需要把每一口氣都用在除了說話以外的所有功能裡。等他們終於回到了訓練場,見到莫爾鐸依然還等在那兒。他冷冷打量他們,看這兩傢伙咻咻喘得直不起腰來。
「你們可以走了。」他對他們說,「別叫我看到你們再犯一次。」說完即背身拂袖離去。萊格拉斯又磨蹭了好半天,來給嘉列拉斯有時間走到離開了道路,他這才開步返向家門。
***
當萊格拉斯進入了宮殿中的皇室廂房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回房沐浴一番,並努力地把下午的挫折從心底拂去。他都這麼晚了,晚得反正大概早也錯過晚餐了。在他動身去找食物、以及陪伴之前,他應該先把自己打理清爽才對。
他走進家庭起居室,見到只有埃里安在裡面。這位仁兄正坐在爐火前面展書而讀,而他那隻左手臂則裝置在一個怪裡怪氣的新發明裡,向外伸展著;這裝備是畢洛遠大約上星期以來,千叮嚀萬交代著要他去與之朝夕相處的玩意兒。這東西的組成,係由附著在埃里安手腕護墊上的一條軟繩,牽延過早已被移去挨著椅子放的一個支架,然後在其尾端懸以一個重物。這整個裝備將他的胳臂從一個諱莫如深的位置向外拉直,而這個玄奇的位置則在其餘時間裡,都是放在弔帶裡來將它安全托護著的。這很可能是極不舒服的,但是埃里安是絕對不會承認這一點的。
「你今天晚上遲到啦!」埃里安指論,「你錯過晚餐了。」
「我有叫僕役送些點心到這裡來了。」萊格拉斯回答,「大家都上哪兒去啦?」先時被伊希爾登瞧見他在訓練場被斥責,若事後再去與此君見面,則會讓他感覺有點兒赧顏自愧。
「父親說,明天公庭上有件要呈到他面前御審的案子,他必須去為它讀一些資料。」言至此處,埃里安咧開嘴兒,笑得頗為陰暗邪惡,才開口補充這段,「而伊希爾登和雅薾斐苓,兩人溜走好些時候了,至於他們要上哪兒去,在下認為自己不太好去打破沙鍋問到底哩!」
萊格拉斯感受到他自己稍稍地紅了臉。瞬時一個想法,閃現他的腦海。也許他可以把該拿玫儷雯怎麼辦的問題,去請教埃里安。一個僕役端來一個拖盤,放在埃里安對面椅子旁的桌上,托盤裡裝載放涼了的肉排、麵包、還有酒。他像這樣被一個僕役伺候得周周到到地,嘉列拉斯可會作何評論呢?萊格拉斯忽然在心中納悶起來。他把這念頭甩到一邊去,動手開始用餐,同時對於他是否真的想要把自己的煩惱去向哥哥吐露,在心裡左思右想。想得長吁短嘆,他是該要的。光靠他自己,並做不來任何有益的結論啊。
「埃里安。」他姑且一試,開口喊聲。
哥哥從他的閱讀裡抬起頭來望他,滿眼盡是期待之情,「怎樣?」在萊格拉斯欲打退堂鼓的時候,催問他。
「有些事兒,我想聽聽你的忠告。」萊格拉斯勇敢地說下去。埃里安闔上書本,給他的小弟全部的關注。「我...」萊格拉斯再度停頓下來,這可比他原本所想的,要難上許多啊!「是有關於,我的朋友,玫儷雯。」他終於說了。
埃里安謹慎地保持著一個不置可否的表情,「伊希爾登婚禮時,和你在一起的那位?」他問。
「對。」萊格拉斯對於埃里安知道他所指的是誰,覺得寬心不少,「這幾個月以來,我一直都到她家去看她。」
「哦?」再一次,埃里安的面容顯出難明底蘊之色。而萊格拉斯則合理地認為,那是代表了一種鼓勵。
「但是父親說我必須要小心才行,因為我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是沒有資格去談論婚娶的,所以我希望不要讓她產生一些不正確的期待。」
聽如此說,埃里安不得不拼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夠把唇邊一朵笑花按壓住、硬不叫它開放。他徹徹底底能夠聽到他父親一席剴切曉諭,威威揚揚以萊格拉斯的聲音鏗鏘而發。但是他這小弟直是太過於一本誠摯了,誠摯到不容以絲毫褻玩之意相待。「那麼,你認為呢?」埃里安問。
萊格拉斯頓了頓。「我認為父親或許是對的。」嘴角浮現一抹慘淡微笑,「可是我喜歡她啊,埃里安,所以我希望還可以去看她啊!但我又不想要傷害了她。」他哀哀傾盡衷腸,語音淒婉悲傷,埃里安聽得好不動容,滿心憐愛。
「聽起來好像是,你大概魚與熊掌兼要喔。」他的口氣滿含同情。
「對啊,確實是魚與熊掌。」萊格拉斯發語,因為埃里安的理解而心頭放鬆不少。「但是我要怎麼做呢?」
「你有和玫儷雯談過這件事兒嗎?」埃里安問。
「沒有。」萊格拉斯說,「我已經和她避不見面保持距離,到現在都已經有兩個星期沒去看她了。」
「以前你多久看她一次?」埃里安好奇地問。
萊格拉斯想了想,「大概一星期兩次吧。」他表示。
埃里安驚愕地直直眨眼,「父親同意你那樣做?」瑟蘭迪爾會允許這兩個年輕人如此頻繁地私會,這真叫他大出意料之外啊!
現場落入了一片闃靜,光陰錯頓了一下。「我相信,父親並不知情。」萊格拉斯說道。
「瞭解。」埃里安乾澀澀說道。瑟蘭迪爾對於把萊格拉斯夜裡禁錮在家裡的這件事,老早以前就總是執行得橫生棘手困難重重,而顯然,老狀況原也沒什麼改變嘛。埃里安在心中掂掇思量。他的弟弟或許原意不願去傷害這名少女,但是他如果不謹慎處理的話,他就要去傷了荳蔻芳心了。「你不能悶不吭聲地只是避不見面哦!」他以無可質疑的語氣說道,「你一定得和她解釋清楚。」萊格拉斯那副戚容甚是悲慘。「儘管你明明知道,」埃里安乾脆臨門再推一把,「反正她也並沒有非君莫嫁的指望。」
萊格拉斯臉上出現了一副,彷彿這種設想從前都不曾在他的心房出現過的愕然神情,逗得埃里安險些兒就被他這種下意識以自我為中心的心態,而失聲笑出來。
萊格拉斯話到唇邊又躊躇千轉,然後終於衝口道出,「我們接吻。」
「是啊,我料得到你們會嘛。」埃里安就事論事的口吻,「假如你沒有做過超出接吻之外的行為的話,那麼,哥哥覺得你並沒有做出太傷人的事兒。」
「我們沒做過更進一步的動作,可是我心裡很想。」萊格拉斯坦白承認,眼神不敢與埃里安相觸。
埃里安卻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很多像你這樣年齡的精靈都在慢慢地堆壘感情基礎,而這樣的戀慕情懷就會導向婚姻的締結,」他說,「想要去進行比接吻更進一步的親暱行為,是正常的。然而不用說,正如父親所言,你萬萬不行。」
萊格拉斯驚訝地直眨眼。埃里安就這麼三言兩語,把這一切說得有多麼瀟灑自在啊!
「去和她談談。」埃里安如此激勵他,此時正巧畢洛遠隨意在門上敲了一下,便逕自進入起居室,為埃里安檢查傷臂來了。萊格拉斯離開起居室,往他的臥房走去,心中有一種,彷若像是,他到最後,大概總會有辦法和玫儷雯一起把事情轉圜得周整圓滿的感覺。
***
萊格拉斯與安納兒並肩而坐,沐浴著清晨裡的溫煦金輝,等待著師傅們前來為他們開啟日間的武藝訓練。「我是天之驕子嗎?」他冷不防開口一問。
這麼突如其來一聲兒,把安納兒詫異地怔眼盯盯他,然後才隱住笑意,「意指驕縱放肆、無法無天、只要你喜歡沒什麼不可以嗎?」他不動聲色問道,「不是。」
「但諸如像是,被僕役伺候得周周到到、以及從來不曾打掃過馬廄呢?像是,打著有一天我一定會統率軍隊的如意算盤呢?」萊格拉斯反問。
安納兒細想一番,「我認為,你的身份是天璜貴胄,但不是嬌縱之子。」終於說道,「因為你的出身,無可避免地享有特殊的禮遇,但是目前為止就我親眼所見的是,你有一堆大到超過收支平衡的天大義務要去承擔,那是令尊念茲在茲要你不可須臾或忘的!本人是絕對不會想要去與你易地而處的。」他論說完畢。
「你不想要?」
「必須得冠袍履帶光鮮周整,還必須經常地出席你父親的公庭會議,光這樣就夠讓我很高興我並非你了!」安納兒齜牙一笑,「當然了,這可沒有冒犯的意思哦!」
萊格拉斯聞之大笑,「絲毫不覺得啦!」說道。
此時師傅們趨近過來將這一天揭開序幕,兩人也隨而站起來就位。
***
莫爾鐸的鐵拳朝向以森荻爾的臉龐飛近,但這位實習兵以他慣常的敏捷速度將此拳格開,於是莫爾鐸反手一攫以森荻爾的胳膊,同時腳下一勾一拐,將他仰面摔落地面,然後這位師傅往後退開,「可以了。」他說,「你的格擋速度非常敏捷。」從這個徒手格鬥師傅口中聽到這句意料之外的誇讚,驚喜得以森荻爾耳根都紅了,於是走去與其他實習兵坐在一起,這些同學原本就聚精會神地在觀看這場示範操練。
「萊格拉斯就位。」莫爾鐸唱名。萊格拉斯站起來,走過去面向他。「記住,」莫爾鐸指示,「在這一場比劃裡,我偶爾會往你的臉上出拳,你必須盡速格擋、或者快快閃開。我的出擊不會使上全力,但是假如你沒有擋下,那我就會毫不客氣地擊中你。」萊格拉斯點點頭,並擺出預備姿勢。
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然而緊接而來,叫他猝不及防的是,莫爾鐸陡地一步向前,拳頭一揮就立刻往他的臉上招呼過來。他忙不迭偏過臉設法閃開這一拳,卻太慢了,於是莫爾鐸的拳頭便結結實實打中他的左側臉頰。吃這一擊簡直難以相信,但是震驚之餘,他依然踩穩腳步屹立不搖,努力堅持著要戰鬥下去,然而莫爾鐸卻馬上停止了這場較量,「你明明知道出招了啊!都警告過你了,而你卻依然沒有做好迎擊的準備!」他語氣激烈劈頭痛罵,「去坐下。」
面帶羞慚地,萊格拉斯一屁股坐在安納兒身旁,此君滿眼關心地瞧著他,「你沒事吧?」安納兒低聲。萊格拉斯點點頭。他的一張臉啊,感覺起來就像是被一匹馬兒給狠踢一腳似的,但他並不認為自己真的受傷了。做一個深呼吸,他設法平靜下來觀看莫爾鐸對唐杜義的教練。
實話實說,萊格拉斯可真是替唐杜義擔心。雅薾斐苓的弟弟對於大多數的兵器,都很不在行,而且甚至,他大多數的時候好像也並不樂於使用這些兵器。他只有陪伴在馬兒的周遭,才會變得生龍活虎起來。萊格拉斯無法了解他何以要選擇成為一個戰士。就在當下眼前,他就因莫爾鐸一定會傷害他的這份恐懼,而把驚顫害怕顯露得那麼昭昭在目。偷偷把他的左頰撫了撫,萊格拉斯可沒辦法去譴責唐杜義這一點。
莫爾鐸黙然佇立著,端眼審視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實習兵。接下來,以一個叫萊格拉斯覺得萬分震驚的刻意和隆重,竟拿他張開的手掌使勁地摑過唐杜義的臉龐。唐杜義震懾地抽一口氣,並且抬手摀住他的臉。「那樣會痛嗎?」莫爾鐸問。
「會。」唐杜義哽噎難以言語。
「卻是你依然還活著的一個表示。」莫爾鐸說,「只不過是痛而已。你可以從疼痛裡面得到啟發,它教給你的道理,讓你能夠靠這些道理留住一條小命。」他說到這裡,暫停不語。萊格拉斯屏住了氣息,唐杜義像是正在與淚水對抗。「去坐下。」莫爾鐸發令。
做為唐杜義的後援,萊格拉斯狂怒到一口氣喘不過來。「那樣做法萬萬難以饒恕!」他壓低聲音向安納兒嘀咕,遺憾的是,壓低得不夠徹底。他抬起眼皮,卻發現莫爾鐸瞇縫著一雙怒眼,正在睨著他,顯然已經聽到他的註解了。
「我會把你列進懲戒報告裡,萊格拉斯。」莫爾鐸說,「你必須學習著去對你上級長官的作為表示尊敬。」
***
皇室小餐廳裡,瑟蘭迪爾端坐席上,望眼瞧著缺乏主人的萊格拉斯座椅。
「埃里安,去瞧瞧萊格拉斯是不是要來了。」瑟蘭迪爾發令。
埃里安起身,朝向萊格拉斯的臥房銜命而往,去看這小子是否已經上完訓練課回來了。然而,他並不需要去得太遠,就遇上顯然才剛剛回宮來的小弟了。小子看起來怒氣沖沖一肚子不爽,不過,最吸引埃里安視線的地方,是他腫脹的左臉頰上的那片瘀青、以及這片瘀青延伸上去的一個黑眼圈。
「發生什麼事?」他開口詰問,抬起手便往那片傷痕伸過去。
萊格拉斯飛快出手將他的手凌厲打到一邊去,「沒事兒。」唐突的口吻,「我們在做徒手格鬥練習,這只不過是一個跌打損傷而已。」他努力要閃過埃里安遁走,卻發現他的路被堵住了。
埃里安聽聞咬牙一忍,然後以他傾盡全力好不容易才辦到的一種最不帶偏見的語氣,發問,「莫爾鐸依然還是徒手格鬥師傅嗎?」
「對。」萊格拉斯痛苦地答腔,「拜託讓我過去,我在趕時間。」
埃里安偏偏踩穩陣腳,堅守不讓,「父親想知道你要不要來用晚餐。」說道。
「哪顧得了吃啊!」萊格拉斯倔烈地回嘴,「我必須梳洗一下,然後回去站夜間崗哨。」
聽得埃里安兩條眉毛齊齊揚起。只有當實習兵被懲戒的時候,才會把夜間崗哨派給他們。「為什麼?」他問。
「埃里安,這不關你的事兒!」萊格拉斯已經被圍得相當氣急敗壞了,「拜託行行好,你就別管了!」他再一次地,試圖從哥哥身邊擠過去,而這一次,埃里安放他過關。
「我會吩咐廚房送些食物到你房裡去的!」他朝向萊格拉斯匆匆離開的背影喊過去。
「謝啦!」萊格拉斯已經進了房,不見人影了。
埃里安中途止步,把有關送一餐飯到萊格拉斯房裡的這項差使去交代給一個僕役,然後才返回餐廳去。「他不來吃了,」他出言稟告,因為火大而語氣犀利緊繃,「他剛剛才進門,而且必須去站夜間崗哨。」滿眼譴責之色瞪著伊希爾登,「他的臉腫傷得好厲害,莫爾鐸的徒手格鬥教學,顯然打從我是個實習兵以來,其教法就數十年如一日,都沒有太多的改變。」
伊希爾登聽了,渾身都僵硬起來。埃里安來勢不善,洶洶直指他對於實習兵師傅的選擇能力,批判而來。「我堅信,你並沒有去對萊格拉斯批評某個師傅才對。」他瞇著眼,不懷好意地睨視弟弟,如此說道。
「當然沒有。」埃里安可沒有沉住氣的該項美德,「為什麼你允許莫爾鐸繼續教實習兵?」
伊希爾登則很明顯地,費盡力氣要把自己的脾氣壓下來,「莫爾鐸是一位很成功的教師。」說道。
「我不喜歡他。」埃里安鐵口直斷。
「不必你去喜歡他,」伊希爾登把心裡的怒氣明朗化,騰騰怒焰熊熊燃燒起來,於是雅薾斐苓忙伸手去按住他的手臂。「他的派任取決於本人的抉擇。」
埃里安根本不把他的怒火放在眼裡,「他還曾經打斷迦爾米兒的鼻樑!」他把一個現下服役於南方偵防隊、效命於他帳下的一個朋友,指名道姓地提出來算老帳。
「埃里安!」瑟蘭迪爾的喝聲中,夾帶警告意味。
「這件事讓我自己處理,父親!」伊希爾登逕激烈怒斥一聲,也不正眼瞧瞧他父親,一雙憤怒的眼睛死死盯住埃里安不放,「打那次之後,迦爾米兒可曾再被擊中臉部?」他厲聲問。
埃里安的怒眼攻擊,也不惶多讓,「他當然還被擊中過。」立刻鼓舌回敬。
「而他就丟盔棄甲逃之夭夭了嗎?」伊希爾登繼續咄咄逼人。
「你知道重點不在這裡!」埃里安大吼。
「重點就在這裡!」伊希爾登堅決主張,「莫爾鐸不會故意去傷害實習兵,但他也不會一味手下留情。那些在安全狀況之下受點傷的學員們,必定能在一場真實戰鬥裡更有耐受力,他相信這一點,而我無法說他是錯的。」
現場頓時落入一片死寂,半晌無人言語。埃里安心想,雅薾斐苓看來是被嚇得魂飛魄散了吧。「為什麼萊格拉斯在站夜間崗哨?」他突然天外飛來一筆。
「埃里安,這是伊希爾登的職責,可不是你在管的。」瑟蘭迪爾介入,語意顯然是十分惱火。
伊希爾登以壓過他的父親的嗓音嚷道,「除非等到明天早晨,否則我不會拿到懲戒報告,所以我並不清楚。但是,就算是我已經一清二楚,我對你所透露這件事的內容,也絕對不會比,我把這類事件去與任何一個實習兵的家人所談論的內容還更多。」這對兄弟互相用激憤眼波,企圖要瞪死對方。
「夠了!」瑟蘭迪爾最後讓他的聲音突破困境震天一吼,終於叫大家聽見了,並同時把一隻鐵掌在餐桌上重重一拍,使力之重,足叫桌上的餐盤全都跳了一跳。「這道議題,不准在此處有更多的討論。假如它真的是將領與指揮官之間必須解決的公案,這一點我存疑,則明天你們可以拿到伊希爾登的辦公室去廝殺。」語畢,眾人皆轉回各自的餐盤裡埋頭悶嚼,現場籠罩在一種令人不安的死氣沉沉裡。
半天之後,雅薾斐苓發語問聲,「今晨的公庭會議讓您很忙嗎?父親?」
瑟蘭迪爾著實費了一番功夫,才讓自己鎮定下來,「不忙哩。」他說,「有一場錯綜複雜的產權糾紛,卻只為無啥了不起的小事一樁罷矣。」
卻出人意料地,埃里安陡然將他的座椅往後一推,「我累了,」說道,「而且明顯地沒有幽默感。告退了,父親,我想我得退席了。」瑟蘭迪爾點頭應允,於是他走為上策避禍去也。
***
萊格拉斯睡夢之中突然驚嚇而醒。他天生的時間直覺立刻告訴他,他已經比該醒的時間遲了。值夜間崗哨,餘留給他供作睡眠的時間,遠遠比他平日的要少得多了。從床上一躍而起,他手忙腳亂地倉促整裝。
他一雙手還忙著在扣上腰帶,一雙腿已在皇室廂房的走廊裡匆匆趕路了,急如星火正趕得起勁,猛不及卻發現瑟蘭迪爾不偏不倚把他的去路給堵個正著,這景況恰恰回應著昨晚埃里安所行如出一轍。
「父親,我要遲到了!」他不耐煩的語氣。
「怕遲到就該早一點動身。」瑟蘭迪爾倒是接得既不慌也不忙。他抬手輕輕一托么兒的下巴,並且將他的臉移向牆上水晶燈下,就著火光詳細檢查那已經消退多了的腫傷。「你還有別的地方受傷嗎?」他以一種不帶任何評價的語音詢問。
「沒有了。父親啊,求求您了!」
瑟蘭迪爾放開他,側身一讓,「去吧。」說道。
萊格拉斯兩腳一拔,便奔命狂飆起來。今兒一早的遲到,絕對會是個其糟透頂的爛主意啊,可不是蓋的。
***
伊希爾登進入辦公室之後,便仔細研讀起早已放在他桌上的那份懲戒報告。「不服管教」,那上面如此寫著。也許,他不該感覺訝異才對;他早就偶爾聽過萊格拉斯出言頂撞於瑟蘭迪爾了。但是他從前都還不曾聽過任何一個兵器師傅對萊格拉斯在訓練課的受教態度有過絲毫抱怨的啊!
他早先所目擊另一晚所發生的一幕,浮上了心頭。親眼見到萊格拉斯和嘉列拉斯明明白白擺出大打一架的姿態,當時真叫他震驚不已。他這小弟是著了什麼魔了?
他用力揉按自己的兩邊太陽穴。也許自已是反應過度了,因為這個人是萊格拉斯。絕大多數的實習兵,總會有那麼一兩次,對於軍事訓練的嚴格風紀難免調適不良。他們必須學著去服從命令,而這種要求對他們這種年紀來說,可並不容易。從來都不需要挨訓斥遭譴責的實習兵,那才真是奇珍異獸呢。
他把他與埃里安為了莫爾鐸而起的那場爭吵,在心底琢磨著。他堅信,自己對於這位徒手格鬥師傅的評價並沒有錯,但是埃里安對於一個人的人品之鑑定,通常有著高超的能力,因此他們的看法不一,就令伊希爾登感到憂慮不安。雅薾斐苓也對於她過去所聽到的有關於這個師傅的傳聞而覺得不歡喜,這一點他心裡很清楚。她很為唐杜義擔心,這小子在為時不遠的僅僅一年之前,作下了他想要成為一名戰士的決定,當時他以這個豪情壯志,可著著實實把他的全體家人一致震驚到神魂俱散的程度。
他喟然長嘆,在這份報告上簽了名,然後將它丟向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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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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