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fts
by
daw the minstr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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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註:一個致贈Dot的生日獻禮,她曾經送給我富含令人無比愜意的評論之大禮。
對Nilmandra為敝人這篇故事所做的beta reading表示無盡的感謝。這則故事應該放置在「執子之手」和「The Novice」之間,但是讀者們應該無需去閱取那些故事,才來享受暢遊這個故事的樂趣(我但願)。
(譯注:Dot住在南愛爾蘭,是個圖書館員。她無論給誰寫的評論,都詳盡細膩到令人嘆為觀止,所以daw曾經說過,每個被Dot寫過評論的人,都欠她一份禮物..
http://www.storiesofarda.com/author.asp?AuthID=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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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物
「假如您不喜歡脆烤閹雞的話,夫人閣下,那麼,理所當然,我們就不會準備這道菜。」主廚渾身僵直極不自然地坐著。一個忙著在揉麵糰預備製作麵包的助手扭過頭來對他們瞥一眼,卻被雅薾斐苓的眼神逮個正著,於是慌忙轉回頭埋進他的工作裡。
「這閹雞料理之妙可真叫人嘆為觀止啊,」雅薾斐苓說,「外皮酥脆又不失肉質之柔嫩,我不明白你是怎麼把這兩項美味給神通廣大地結合在一起的哪!」
主廚僵硬的雙肩稍稍放鬆下來,「訣竅就在於火候要拿捏得恰到好處。」
雅薾斐苓點點頭,「我就想,免不了就是諸如此類的要領嘛。我在娘家的廚房可以弄出一個差強人意半吊子烤雞充充場面,但是我懷疑我要使用這兒這座壁爐如法炮製,可就搞不出名堂來啦!」她說著便自嘲地笑了,於是主廚把兩條胳膊往桌上一擱、身子往前傾,一副就要傾囊相授的架勢。
龐然在他身後,皇宮御廚裡的這座壁爐,其寬幅堂堂橫展著六呎的規模。一如壁爐尋常的幹活兒,此時爐鈎上懸吊著一只大鍋,泰半盛滿了肉屑雜骨,正在細火慢燉熬製高湯做為湯底。幾十口銅鍋掛滿了數面洞牆,一齊閃耀著金屬的色澤,而數不清的櫥架上則貯滿了碗、刀、攪拌器、磨碎器,以及其他各色廚具,如許數量浩瀚和種類繁雜,是雅薾斐苓嫁給瑟蘭迪爾王的大王子,因而操持起宮務之前,所未曾在一個地方大開過這樣的眼界的。假如早在訂婚之前叫她先參觀過這座御廚,她可能就不會那麼爽快地答應伊希爾登的求婚了。
「所以呀,我當然喜歡這道閹雞料理囉!」雅薾斐苓繼續下去,「不過我覺得換一道鱒魚大餐變個花樣,會很不錯喲。我料想,你明天可以拿得到鱒魚吧?」
「可以的,夫人。」主廚道,「我猜想,我們之所以把鱒魚屏棄於門外,那是因為從前王后不喜歡鱒魚。」
雅薾斐苓蹙起眉端,「家裡的其他人呢?」
「就我回想起來,國王挺享受油炸鱒魚的,而到目前為止依我所見,伊希爾登殿下和萊格拉斯則是不管什麼東西一律都往肚子裡吞的。」
說得雅薾斐苓揚聲笑了,同時站起身來,「太好了。我今天一早醒來,覺得好渴望來一餐鱒魚喔,所以就討吃的來啦。」
在女主人站起身時,主廚也端身而迎。他咬牙沉吟略停了一停,然後才挑起一道眉毛,「您渴望來一餐鱒魚啊?您應該就那樣說了唄,夫人殿下。您還渴望吃些什麼別的來著?或者,也許有什麼東西讓您感到反胃、希望我們不要供應的?」
該廚房助手再度扭頭探看,還閃著他那兩隻睜得大大的、滿含無窮熱望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雅薾斐苓。
有好半天,雅薾斐苓真是渾然不解其意。而接下來,卻把臉兒臊得著了火一般,「不是那回事兒啦!」如此闡明。她與伊希爾登成親都還不滿一年呢,小倆口兒才正在學習著認識彼此,她才剛剛起步要了解皇宮裡的生活而已。這麼快就懷孕,是太過輕率了,所以不管是她、或者伊希爾登,都不會做出如此思慮不周的事兒來。
聞言主廚兩片嘴唇閉了關,而助手則輕輕嘆了口氣,轉回他的麵包活兒裡去。「噢,假如您明天想要鱒魚餐,那麼您就會吃到鱒魚餐。」主廚說道,「園裡現成有些新鮮的上好馬鈴薯,可以配這些鱒魚呢。」
「聽起來美妙極了!你可知道伊希爾登殿下和我,今晚要在我的娘家用餐嗎?」
「知道,夫人。祝您有個愉快的黃昏。」
「謝謝你,祝你午安。也祝你午安哦,湯敏。」她直聲向這位助手點名。被點名的人兒把他手裡的麵糰扔進盆裡,慌忙起立、立正,然後轉頭送給她一個道別的笑咪咪的臉。
滿意於她自己已經勇敢地面對了這個偶爾挺嚇人的大廚,雅薾斐苓喜悅地提起裙裾,巧步飛快地跑上狹窄的石鑿階梯,到這座洞府之內的主層去。拜訪御廚房已經花掉了比她原來所預期更長的時間,所以她與瑟蘭迪爾的總務大臣相約的時刻已經遲了。
該大臣佇立在接待室等候她,在那個地方,兩扇宮殿大門朝向春季的午後洞開著,把一道溫暖的微風迎了進來,而春風帶來的濃郁紫丁花香則灌滿了她的鼻腔。以宮殿大門為框的森林景致,無聲地對她召喚。若是在一年前,她就會高高興興地拿她必須採集植物為她的編織工藝製作染料以為藉口,丟下一切逕自出門到森林裡倘佯去也。
「夫人殿下?」
聞聲她從敞開的大門扭過頭來,「是的,寧第邇。可以移駕到我的套房去嗎?國王的育得日慶典期間,有關於哪一位貴賓要使用哪一間客房,我要徵詢您的忠告呢!」
語畢他們相偕通過皇室廂房的入口大門。或許黃昏後,她與伊希爾登要前往她娘家的路上,他們可以在樹林裡消磨消磨吧!然而更理想的是,在他們回家的途中,當眾星已經璀璨了天庭之後。想到這裡,禁不住一陣激凌沿著脊柱哆嗦而下。
寧第邇朝她抬了抬腦袋,於是她霍地領悟到自己正在發癡傻笑呢。「我為著春天終於降臨了家園,開心得不得了哩!」
「確是如此。」寧第邇同意,「儘管是今兒稍早,實習兵師傅前來覲見國王的時候,我聽到他在向宮門警衛抱怨說,他轄下的所屬顯得很煩燥哩!春的氣息似乎把年輕人全給鬧得蠢蠢欲動起來。」
「是這樣沒錯。」雅薾斐苓有相同的體認。她領著這位總務進入她與伊希爾登的小小天地。
也許,就算她早就先一步見識過皇家廚房的驚人規模,她也會毫不遲疑地答應伊希爾登的求婚吧?大地回春萬物驚蟄,而對綠色世界的回復生機熱烈加以迴響的,可不單單只有實習兵這一個族群哦!
***
廳門終於開啟,伊希爾登大步流星地跨進房裡來,緊蹙著兩道英挺的暗色劍眉,鬱鬱地在眉心糾結成一處。「真抱歉我遲到了!」話聲未落,手裡忙不迭早已在鬆解著外衣的束帶,腳跟一提便順著走廊匆匆往他們的寢室行去,「我只需要花一點點時間更衣就行了。」
雅薾斐苓從她的紡織機站起來,追著他在廊裡走著,「什麼事把你耽擱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也不盡然啦。」他正在把上衣從頭頂拉上來,深沉的音色透過衣料,咕噥著有點兒模糊。他脫掉了上衣,而她從他的手裡接過衣服來。
「你那『也不盡然』,是什麼意思?」
被問的人一溜煙已經消失在浴室裡,她跟過去,佇立在門口,默默觀看他從大水罐把水倒進洗臉盆。她試著藉由他們相契的那股靈犀,努力去感受他的憂慮有多麼深,然而正如他過去太經常這樣做、而讓她不太喜歡的那樣,他把他的感情警戒防護了起來。
「伊希爾登?」她開口催問,「發生什麼事了?」
他痛苦得臉兒都擰成了一團,「臨下班那一刻,一個禁衛軍戰士報告說,他看到了座狼的足跡。」他往臉上潑著水,「戴勒加派許多戰士去調查了。」他伸手取來毛巾揩抹他的臉,瞧見她的臉色,於是放下毛巾。
「座狼出現在禁衛軍的防區裡?」那失常的聲音,叫她自己都聽得頭皮發麻。
「儘管別擔心啦,親愛的。」伊希爾登說道,把毛巾掛回勾上,「那名戰士一來年輕,二來又是出他此生的首次巡邏勤務,還是在距離要塞不出幾里格的地方。連他的夥伴都翻著白眼說,留下那些足跡的座狼勢必是迷你型座狼,而它們更有可能是一頭大野狼所留的呢。我們只不過多加提防而已。」
他走過來將她擁入懷裡,於是她把臉頰貼在他寬闊的胸膛,柔婉磨蹭著,品味他溫熱的體溫,以及胸肌結實的感覺。
「我不應該告訴妳的。」他說。
「你當然應該告訴我啊!當你煩憂的時候,我希望能夠了解。我不習慣聽這些事情,但那並不表示你應該對我隱瞞不提啊!」
他在她的頭頂吻一下代替了回答。她緊緊貼伏在他的胸前,兩隻手臂搭掛著他的髒衣服隔在兩人之間,就這樣相依相偎了好一會兒。「我父母親在等我們了。」她迷離朦朧發語,於是兩人分開了一點點。
「我們必須待到多晚?」伊希爾登開口問,他的語音啞嗓。
她低眉斂目故作誠摯莊重,「我相信,讓老人家早點兒休息,絕對是我們為人子女的一片孝心。」
男子聞言放聲笑了,再度將她攬入懷中。女子則把耳朵貼在他的胸口,靜靜聆聽裡面怦然跳動的心音。
***
雅薾斐苓拉拉身上圍巾,讓它愈發緊緊裹住她的雙肩。當她與伊希爾登、她的雙親、以及她的小弟圍坐娘家花園裡大快朵頤兔肉火鍋之際,夜氣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轉涼了。一家鄰居燃起的火堆,把這颯爽的大氣薰染些許刺鼻的味道,不遠的一株樹上,傳來一對火紅風琴鳥柔軟的啁啾膩語。牠們必定正擠在一起享用美食的吧,她心中如此猜想。就像我們一般樣。
「你們有空兒到附近小白蠟樹林的水潭釣魚嗎?」亞朗俊將裝蘆筍的碗提供給伊希爾登。看她的老公給他自己又裝了一大巨盤時,雅薾斐苓不禁自顧笑了。主廚果然有洞見之明啊!伊希爾登喜歡好料理,而且不論多少全都往肚子裡送呢。
坐在這對翁婿對面的唐杜義,睜大了雙眼看得目瞪口呆,臉上盡是不勝驚嘆的表情。雖如此,不過,一如雅薾斐苓素來的了解,她這小弟一向把伊希爾登供奉在心中一個敬畏的地方的。
「我今天打從那兒去檢查幾株染患葉斑病的楓樹,」她的父親把話頭接下去,「溪底游魚頻頻躍出了水面,懇求我去抓牠們呢!」
「我不得閒哩!」伊希爾登對他的泰山大人說道,「不過,我想,萊格拉斯與他的某些朋友都是在那裡捕魚的。你去過嗎,唐杜義?」
「去過,」唐杜義回答,「安納兒還捕到一條呎來長的大鱒魚哦!」
「是現在,此時哦!」亞朗俊懷疑。
「沒錯啊!」唐杜義一口咬定地回道,還一本正經地皺起了那張圓圓臉。
趕在這對父子還沒正式爭吵起來之前,歌蘭妮亞插口介入,「新紡織機安設好了沒,雅薾斐苓?」
「尚欠東風。」雅薾斐苓說,「今兒早晨,我到作坊去了。我還在為了將它放在哪裡,想破了腦袋哩!它好佔位置哦。」
「你們寢室隔壁那間房怎樣?」母親建議,「貯放所有舊家具的那間?」
「那間我要拿來做育嬰房啦。」雅薾斐苓不假思索。
她父親裝蘋果汁的杯子啪的一聲從桌緣摔下地、在草地裡滾走了,而丟了杯子的這位先生則失驚打怪叫嚷起來,在他上衣被潑濕的地方又擦又拂的,可惜並沒有吸引到在場任何人的關心。歌蘭妮亞忙著在以醫師的目光,對雅薾斐苓做嚴密的檢閱掃視;唐杜義則一雙眼眸瞪得好大,飛快朝伊希爾登盯了一眼,便把他那張迅速發紅的臉兒一低,埋首他的晚餐忙去了。
自悔失言的雅薾斐苓忙將玉指去掩櫻唇。她這是著了什麼魔說出那樣的話來的?必定是御廚大師的那番臆想,此刻還盤桓在她的心頭未散吧。
伊希爾登將她的手臂輕輕一按,出聲笑了,「我們還沒產生需要擁有一間育嬰室的那種期待啦!」說著便把一雙促狹的眼神沿著桌子溜了一圈兒,最終停留在伊人美目上頭,就那樣兩人凝眸看得入了迷,眼光纏綿著不能分開。他按在她臂上的手兒稍稍收緊些兒,唇角微微緩緩地,盪開一抹慵懶笑意,把一道暖洋洋的熱流漫流而來,直直送進雅薾斐苓的胸膈裡。她情不自禁移動一下嬌軀、向他靠過去一點,於是在共享的一條長椅上,兩人的大腿碰在一起。他略略施力把自己的腿與她的腿緊緊相貼,同時把那抹微微的笑意更加開展成爛漫的笑顏。
「唐杜義,」母親大人反應迅速,明快地發送指令,「去幫你父親取一個乾淨的杯子過來。」
唐杜義跳起來領命,旋踵奔入屋裡。雅薾斐苓則端起她的杯子送至唇邊,給自己灌點兒冷水。
伊希爾登放開他的鉗制,轉回他的餐盤裡,「在此刻出生的孩子,可得面對一個危如累卵的世界啊。」
「一針見血之論。」亞朗俊深深嘆息。
伊希爾登說得很實在呀,雅薾斐苓如何能不同意呢。在這種時機去孕育一個孩子,絕對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兒。她很明白這個道理。那當然,是挺糟的,但是,該來的,就躲不掉。
***
雅薾斐苓向她的雙親揮手道了別,便轉身走出溢滿了小屋的溫馨光線的門廊,走進群樹底下朦朧陰影覆蓋的小徑裡。伊希爾登橫臂摟住她,將美人攬向身側、貼身依著自己。這瞬時一陣激凌震顫過她的軀體。
「妳冷嗎?」他關心道。
「不冷。」說著朝向他仰起了秀顏,亮著星眸仰望群樹底下,這挺拔如玉樹的黑色剪影。
不約而同地,兩人皆停下了腳步。他俯首靠近她的面龐,溫暖的吹息輕撫著她的粉頰,如是良久,宛如永無盡頭,他才將雙唇送去貼在她的唇上,才細膩輕柔地、一點一點囓咬她的下唇。
這是誰在低聲呻吟?於是令她強烈感到難為情地,意識到那呻吟竟然是從自己的口內發出的啊!
伊希爾登卻壓低嗓音笑道,「我想,我們應該快快回家,省得妳真的冷著啦!」
「不太有機會讓我冷著的咧!」她顫聲哆嗦著回一句。透過兩人相通的靈犀,她感受著他的情慾,也讓他領會自己的渴求。
他將伊人香肩伸手一攬,兩人順著通往要塞的小徑提起腳跟,便心急火燎地趕起路來。疾步越過宮前小橋,風火流星趕得只差沒從迎賓台階上衝刺進兩扇洞開的宮門裡去,只見宮殿大門上盛燃的火炬燁煜著流彩,把一道搖搖曳曳的弧形光輝灑落在台階石級之上。在他們匆匆進門,進入燈火通明的接待室時,雅薾斐苓只能茫然迷濛地意識到警衛們恭謹的敬禮。
卻一個冷不防,伊希爾登驟然煞住腳步,連帶把她也拉住停了下來。他鬆開摟住她肩膀的手兒,「什麼事?」發聲詰問道。
她把自己從那份對丈夫的意亂情迷所致的暈眩恍惚之中醒過神來,眼睛便能見到一個面目猙獰的戴勒,正踩著步伐趨近而來。這位皇家禁衛軍統帥顯然原先是在對瑟蘭迪爾進行報告的,因為在他的後面,這位阿家翁已從這廳室邊上的陰影裡移身走出來了,但他那唇角啊,卻是凜凜抿成了一道嚴肅的線條。
「原來瑪爾靛所言如實,大人。」戴勒說。
「座狼?」伊希爾登離她而去了。
「正是,有一大群。我派去的戰士們相信,他們已經把這群座狼全數殲滅了,但他們此時正在該區做徹底搜索,以求確定。」
然而戴勒的語調裡,卻隱含著警告的鼓聲,隆隆地在雅薾斐苓的腦子裡敲擊,而這份警告必定也對伊希爾登做同樣的敲打。「還有呢?」他發語詢問。
戴勒做了一個深呼吸,「瑪爾靛殉國了,大人。」
聽如此說,雅薾斐苓禁不住驚呼出聲。她認識瑪爾靛,他才僅僅成年而已,只比唐杜義大沒幾歲啊!「他不幸的雙親啊!」
伊希爾登的雙肩繃得好僵硬。他的痛苦如同洪氾一般通過他們的靈犀洶洶席捲而來,於是她把自己一顆赤心去支持他。然後兩人之間的聯繫卻霍然斷了訊。他已經將他的那份感情對她關閉了。
「我要去探視他們。」他說,「你可以在路上把事發經過對我說明,戴勒。」
「我等你回來。」雅薾斐苓殷殷開口。
「不需要等我。」
「我要等。」
「去休息,雅薾斐苓。」
他語調裡的那份強硬粗暴震得她抽身退開,他見狀神情一暗,面容悲苦,「妳休息吧,」以溫婉多了的口吻說,「我可能會弄到很晚的。容許告退了,吾王?」
瑟蘭迪爾頜首以應,伊希爾登遂大步跨過宮門匆匆離開了,戴勒伴其身側亦隨行而去。雅薾斐苓一雙目光默默追隨他那英挺的背影不願相棄,直看到那抹鍾愛身影消失在黝暗夜色中,再也看不見了。
瑟蘭迪爾走向她身邊,他的眼神同樣停留在伊希爾登剛剛消失的那個地方。「設法別去擔心了,雅薾斐苓。伊希爾登煎熬痛苦的時候,一向希望給他時間,讓他自己去度過來的。」
「他應該不必獨自忍受一切痛苦才對啊!」
瑟蘭迪爾輕輕扶著她的肩膀,「走吧。」引她進入皇室廂房,「妳想不想到我的小起居室裡來,與我談會兒呢?」
「不用了,謝謝您啊,父親。告退了,兒媳敬請晚安。」
他點點頭,於是她往她的套房施施行去。
任憑伊希爾登怎樣囑咐,她已下定決心要等他了,遂在設置於他們起居室盡頭處的紡織機前安身坐定。機杼上這段織錦,她打算為房中的軟墊長椅所織的柔軟椅背罩巾,已經織到一半了,她拿起梭子,開始努力幹活兒。那腳踏板單調反覆的喀噠聲、以及梭子穩定的運行,通常都能夠讓她心情穩靜下來,然而,卻非今夜。
當伊希爾登面對瑪爾靛的父母時,他的心中免不了是怎樣的感覺呢?她好希望自己能了解,但是當她朝向他敞開心扉時,所領受到的他那一端,卻是隱蔽濛沌的一片茫茫渺渺。一時沮喪,忍不住將一排貝齒咬住嫣唇。在他數不清的孤獨歲月裡,在那些他眼睜睜看著擊潰的邪魔復返、由自己親手把戰士們送上不歸之路、並且還無法護衛生身母親平安周全,在這無數的春春秋秋年年月月裡,伊希爾登早已學會了將他的感情藏匿得不露痕跡了。可是現在他倆已經結成連理了啊!為什麼敞開心胸將他自己與她分享,對他就這麼困難呢?
她把他們才剛剛共度的愉悅黃昏,以及他倆原本期待的更歡愉的夜晚,在心中細細思量。叫她不可思議的是,回想之中最為光輝閃耀的一刻,竟然是她的家人誤認她懷孕的那瞬間。這一時動念,震驚非常,手中飛梭停在了空中,她呆愣了好半晌。一個小寶寶。她意識到自己正在痴痴傻笑呢,遂甩甩腦袋讓自己清醒清醒。自己這是怎麼啦?她與伊希爾登早已有了共識,皆同意這個時刻養孩子根本就是無須列入考慮的問題。她再度投身到工作裡去。
靜夜悄行它的步履,光陰移時,而爐火已盡。房裡變暗了,不過她紡織只需要些許微光即可,她駕輕就熟的手指自然知曉該怎麼做的。最後終於,她聽到了走廊裡,他沉穩的腳步聲。
他將步履放得更為輕軟,進套房裡來,然後無聲地掩上門,腦袋深深低垂著,舉步往他們的臥房走去。
「我還沒睡。」她從紡織機後站起身來,說道。
他大吃一驚,「我不是叫妳別等了!」
她走向他,把兩隻手臂纏在他的腰上,「事情進行得如何?」
在這昏暗的房間裡,他的面容掩蔽在陰影裡看也看不清,但是她可以感覺到他背部肌肉的緊繃。「就跟往常沒什麼兩樣啊。」他說。
「我好難過。」
他將她拉近,近到她沒辦法看見他的表情。「從前我就已經為無數喪家致表過慰問言詞了,雅薾斐苓,多到我都記不得有多少次。它絕對不會是什麼舒適的好差事,可是這麼多年以來,我早已經學會了把它歸入我的行程了。假如我早先不曾做到這一點,則我就沒辦法進行那些我必須去盡的職責。妳太多慮了,妳應該早早上床去睡的。」
「我想要幫助你啊,而你卻把我屏拒於門外!」
他憤怒的喘息,咻咻地拂亂從她的髮辮散逸出來的幾縷鬈髮,「我不需要幫助!而且我不要妳暴露在這類問題裡,那絕對是嫁給我才會得到的差勁報應。」
她都把嘴兒張開了,卻才發現自己並不知道要說什麼。
「來吧,」他溫柔拉著她朝向他們的臥室,開口,「我們倆都累了。」
臥房內,兩人褪去衣衫,溜進床罩底下。她蜷起身子貼向他身旁,他伸來臂膀將她摟著,卻並沒有將身體轉向她來。他的呼吸已經緩慢而且變得深沉了,但她卻依然清醒地躺在床上。或許他所言是事實吧?假如他可以如此輕鬆容易地入眠,也許他真的早已學會了把慰問這些哀極痛絕喪家的差使,列入他的一個行程了。也許是她把這件事兒太大驚小怪了。
可是當他接到瑪爾靛死訊的那一剎那,她自己所感受到的那一記灼熱猛烈痛苦至極的椎心之痛,卻是真切鮮明得叫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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